三十多年,他悲痛、怨恨、无时无刻被复仇撕咬鲜血淋漓的心,好容易得到一丝亲情慰藉,到头来仍旧一场空。
慕容缘生大半生已过,如今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突然觉得报仇雪恨不再是他最想要的,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多年前秦浅对他嫣然一笑,明亮墨色的眼睛蒙起一层水雾唇角扬起带着孩子气。
那是他最后与秦浅相见,故人香消玉损,她临死前那般凄凉可怜,她求他原谅,其实唯一错到底的人从来不是浅浅呀。
“到最后你都再求我原谅,浅浅……”慕容缘生喃喃低语,突然他抬头怒视萧太后拼尽全身气力挣脱淮秀,整个人对着她猛烈冲撞过去,心如死灰,一身功力的最后一搏,只求与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无人再援手于萧太后,她惊见步步退后,千钧一发未料到慕容亦诚更快一步冲过来硬生生替她承受重重撞击。
慕容尉迟身形飞速过去,慕容缘生以死相搏那一掌断然再收不回,却因为慕容尉迟突然出现硬生生半途扭转方向击中慕容亦诚胸口。
“亦诚!”萧太后回神发出撕心裂肺疾呼,从身后扶住他。她哪里还有方才镇定,掌风打散她的发髻散落垂下好是凌乱,慕容亦诚替她几乎挡住全部力道。
“你、你……”数十年手腕强硬的的萧太后瞪圆美眸,整张脸表情震惊与不知所措,她与他最初也曾恩爱,少年夫妻老来伴,最后却变成相互怨恨。
她恨到想毁掉这个男人在意的南溟,可她却在进行毁灭的同时,又百般阻拦,不容许别人的人觊觎。
慕容亦诚脸色惨白目光剧烈闪动,他看着萧太后视线转而望向精力衰败的慕容缘生,最终盯着身边微抿唇角半天不语的慕容尉迟。
“皇儿,父皇对不住你。”他一开口,憋在喉头的鲜血喷出,萧太后慌忙去捂住他的唇不让慕容亦诚说话,他摇头挡住她的手。“朕替你挨这一掌,过往那些岁月对你的种种猜忌冷漠怨恨,还有对兰心的愧疚,你肆意操控兰心的命运,朕没有阻止,她本无错,是朕心胸气量难以容忍她的身世,才酿成之后的诸多错误。事到如今,该放下最初的怨恨。”
萧太后脸颊苍白如纸,本扶着慕容亦诚的身躯剧烈颤抖。原本稍显和善的容颜揶揄一笑,顿时起了一抹狠戾,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源源不断朝体内流窜,心底那点因为他舍身相救涌现的暖意刹那被浇灭,冷的更彻底。
“哼,你救我根本不是顾念夫妻情意,也别拿兰心说事,慕容亦诚你想在秦浅那贱/人的儿子面前演一处慈爱爹爹对往事对儿子悔恨交加的一处好戏!你太会装了,连命也不要,秦浅什么好,就连生的儿子也比别人的重要!”她眼神怨毒,双手一把死死掐住他手臂尖声道,“如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弄成今天这副模样?慕容亦诚,都是因为你呀,我的人生才落得如此下场!秦浅那贱/人到底哪里好?单凭旁人声泪俱下说几句你就相信慕容尉迟是你的孩子,你就断言兰心身世有问题,对不起你的是死去的秦浅,生的贱/种你爱不释手,亲生女儿你诸多怀疑,你老糊涂了!”
萧太后赤红双眸,为了这个男人她走过一步,只是那一步迈出去就要背负一辈子的罪孽,慕容亦诚早就知道了,他不怪罪她甚至都没有发怒,他选择冷漠相待,一点一点生生将她的心拧碎,最后他宁愿诈死离开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同她陌路一般,最后生生将她的心烧成一团死灰。
说她残忍说她放不下怨恨,这一切又是谁逼的?知道如今,他所做的一切说的道歉根本不是对她的亏疚,他企图用此来缓和与慕容尉迟的父子亲情。
萧恩霖算什么?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不守妇道弃如敝屣的女人!
“闭嘴,萧恩霖你这个毒妇,你害死浅浅还要毁她清誉!”慕容缘生怒道。
“甥舅乱/伦本就令人不耻,你和秦浅那贱/人早就有染,她生的贱种也做了这有违伦常的事!”萧太后斜睨慕容尉迟与连映瞳冷笑,“替其他男人养女儿,皇上还真容人所不能忍。”
连映瞳感觉手掌一紧,她咬紧唇下意识仰头望着身边的男子,薇儿的眸色异常,她根本给不了解释,他们因此错过三年,她再次接纳重回他身边,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再提过。
那是慕容尉迟心中的一根刺吧,她暗想,眸中流露哀伤。
“薇儿是朕的亲生女儿,瞳瞳从来没有背叛过朕,从来没有。”
连映瞳一怔,随即整个人被他搂入怀里,熟悉温暖的气息,她眼眶酸楚,眼泪纷纷涌出带走内心长久憋闷的委屈酸涩。
“舅父……”她抬起头,破碎泪光里她清楚可见慕容尉迟幽黑眼眸里满载的歉意。
她哭的像个泪人,连带慕容尉迟的心也不舍得疼起来,他的不信任令自己活在痛苦中三年,没有她的岁月,他才明白内心荒芜何等凄凉煎熬。
“你相信我?”她曾经万般解释得不到他的信任,正是因为得不到心爱之人的谅解她承受不住种种折磨,才选择自尽。
慕容尉迟低头不顾当场众人在,亲吻她眉间温柔低语,“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对连映瞳而言尤为珍贵,她掩面哭泣,却不再是委屈。
“我下面要说的话也请瞳瞳你相信,不管到何种地步,我都要与你相守,我们不再分离,你能答应我吗?”慕容尉迟轻声问她。
连映瞳用力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慕容尉迟眸中露出一抹温柔宠溺,那是他心尖多年的宝贝,他不能伤不能放,生生世世如此。还有他与她的孩子们。
他要守护最重要的人。
萧远兮眸子微眯片刻,趁着众人不注意脚步慢慢移向殿门。
走出金銮殿,还无人发现他离开,疾步朝东华门跑去,他的兵力不多驻守在东华门外,凭借对南溟了解越过山岭他便可逃脱。
天地之大,慕容尉迟想找到他虽然不难也不是容易的事,唇边随即浮现一抹邪佞笑容,金銮殿慕容尉迟必然能夺回帝位,但想找到慕容玉麟,却非要来求他萧远兮不可。
东华门外。
夜色中,萧远兮走出城门外,出来路上他杀了几个发现他的侍卫,受了点大抵这条性命抱住,他跃身上马离去前随即吩咐等候的暗卫冷声道,“一炷香之后放响箭通知山岭上的人做事。”
遥想当初,慕容尉迟因为常宁被挟持差点受辱一事,一怒火烧山岭,差点令他纵身火海。谁也想不到,他将池行云、连映月与孩子藏在山岭,如今他让慕容尉迟的儿子也死于此法。
天地之大,慕容尉迟想再找到他不难却也不易。
想想,就大快人心。
风中,斗篷肆意展开,远远看去宛若一张巨网缓缓罩住萧远兮。
金銮殿,慕容尉迟抬眸锐利眸光掠过眼前众人。
“朕是父皇的血脉毋庸置疑,瞳瞳是瑞安长公主的女儿,与朕的确为甥舅,可我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你胡说!”
“母后,薇儿眸色异常,其实你早知道什么缘故,既然母后说朕胡说,那干脆由母后亲口告诉大家事情始末如何?”慕容尉迟淡声那语气却紧迫逼着萧太后。
“哀家不明白皇上到底要哀家说什么?”
山岭大火,火光映透半边夜空,金红色火焰烧的人心颤。
慕容尉迟听完侍卫送来地消息,拧眉道,“母后,山岭大火,侍卫在山洞中发现池行云尸首。”
连映瞳心中‘咯噔’一下,手臂用力抱紧怀中的女儿。
池行云和玉麟许久没有消息,山洞大火,发现池行云尸首,那玉麟……
她与慕容尉迟四目相对,他深深望向她的眼神透着镇定,连映瞳按住心头恐慌,她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要信任舅父。
“他死了?”萧太后怔了下随即神情冷淡,“你告诉哀家这个做什么?”
随即殿外侍卫押着一怀中抱着孩童的女子进来,女子怀中孩子睡熟,两人脸上身上衣服皆被烟火熏黑,女子佝偻着背始终低着头。
“姐姐?玉麟!”连映瞳将女儿递给慕容尉迟,疾步冲到女子面前一把抱过熟睡的孩童。
孩子惊醒,迷蒙双眼看向连映瞳,迷迷糊糊一声,“娘亲。”
她眼泪潸然泪下,对玉麟的小脸使劲亲了亲,慕容尉迟走来拥住她与儿子,多少日夜一家四口才得以团聚。
“太后娘娘。”一直垂头不语的连映月突然开口,喉咙被烟薰得异常沙哑听不出往昔的声音。“池太医临终前有话让我带给您。”
萧太后异常愤怒打断她的话,“那人死就死了,没用的蠢材哀家提都不想提!连映月,你这算什么?坏本宫的大事,还指望慕容尉迟放过你?你当初与都灵联手害连映瞳被挟持差点受辱,又亲手杀了连利扬,谁能放过你!”话音才落,就听得殿外有人扑通摔倒在地的声音。
“是你!”萧太后见那人抬起头,容颜熟悉,正是带着孩子消失不见的连映月。视线再移向方才说话的‘连映月’
清瘦身躯直起,再轻巧的人皮面具,再高超的模仿,那双直视萧太后的眼睛,碧绿色瞳眸通透,几十年温和平静藏着对她的爱恋,如今带着哀伤笑意。
声音还显得沙哑,却已经能听出原来的嗓音,“我死了对你来说是解脱吧,你连提也不愿意再提。”
萧太后紧抿双唇,绷直身体,不用再多说什么,一切只是一个等着她入的局。
“你背叛哀家!”她半天才冷冰冰丢一句。
池行云神情萎顿,自嘲笑着,仿佛一瞬间老了很多。
“恩霖。”他轻声唤她。
萧太后根本不看池行云,不似从前对他大骂,更不会再用东西扔他,因为慕容亦诚回来了。
他懂,他太懂了,萧恩霖从来嫌恶他的,嫌恶到看也不想再看他。
从来她只仰望慕容亦诚一人,她为了取悦这个男人,向他索要催情/欲的药,也正因为那药他造成的失误,令原本温柔婉约的女子仿佛变了一个人。
池行翊,他的双生兄弟,两人相依为命四处乞讨流浪,流民的卑贱身份备受欺负,萧家太老爷看中两人聪慧送去唐门学医,期望将来有所成就能为萧家所用。
他们兄弟同样爱慕恩霖,行翊用催情药对恩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也是那一次恩霖有了兰心。
秘密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恩霖的痛苦令他疯魔,亲手毒杀了行翊,被唐门逐出。
背叛,他从未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做,恩霖对他而言被性命还重要。他所做所为只为她达到心愿,只要她想得到的,池行云赴汤蹈火。
甚至兰心这个孩子,他可怜心疼她,却抵不过恩霖来的重要。
几十年他默默守护,只想有生之年在她身边,哪怕她再恨他,从见到她那刻起,池行云就明白这辈子他都无法不爱她。
卑微低到尘土的爱,那也是爱啊。
他没有保护好兰心,他甚至亏欠瞳瞳,现在面对两个更加无辜的孩子,池行云无法再继续漠视。
“瞳瞳,很对不起你。”这句道歉说出来比他想象中更艰难,明明可以早点说出……
池行云纯黑眸子突然变成碧瞳,连映瞳下意识看看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