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大氅,肩带风霜,一路徐行。
檐鸱抵月,苍穹廖廓,倾倒寂寞。
杨立心无杂念,往县丞府的方向踽踽独行,背影伶仃,单薄的身板却也挺得笔直,像是过了河的卒子。
县丞府上,曾在合戈山下出现过的白衣公子命人搬了把椅子到花园中央的亭子里,坐在花园中央,手指对院落中的守卫、仆役指指点点。
“请你往左三步,对,就站在那里。”
“请你站到东南角落里,不要动。”
县丞府上的差役们对这个今夜霸占了县丞的宅邸之人的指挥不敢有什么怨言,战战兢兢地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
方才后院里,县丞的妻妾们传出的惨叫,他们可是听得真切,再加诸此人腰间佩戴着银鱼袋,他们就更不敢不听其指挥了。
那银鱼袋往小了说,也得是朝廷五品官员才能佩戴之物!
差役们听之任之,白衣公子身后的小童却有些不耐烦,嘟嘴道:“少爷,那人要来,咱们便等他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布阵?只是一个鬼手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白衣公子徐孝摩瞥了小童一眼,“那人天生绝脉,鬼手可能只能使用一次,不过,若是野狐禅师给他敖炼过筋骨,短时间承受两次也该没问题的。”
“当下我布置这盘龙阵,便能挡下他一重鬼手,你也能挡下他第二重鬼手,两重过后,他便是废物一个,还不任我拿捏?”
“不然你以为我不去找县丞的妻女寻欢,偏要费这力气做些什么?”
小童撇了撇嘴。
少爷待人温和,但仅限男人,对待女人,其手段却是残忍得令人发指。
这县丞府中的三两个侍女已经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了。唯有后院里的县丞妻女还剩下一口气,少爷再去找她们循环,恐怕半途便要将人折磨至死。
“那若是那人鬼手能够激发三次呢?”小童又问了一个似乎不太可能出现的问题。
“平安玉衣护身,三次亦不能伤我。”徐孝摩扯了扯衣领,露出内里的玉色衣甲。
他的目光穿过黑暗,看向了花园口,喃喃自语:“野狐禅师再算计无双又能如何,通天伟力之下,人力能有甚么作为?”
小童托着下巴:“何必这样麻烦,直接派人将他拦在县丞府外杀掉不就行了?”
仅仅只是一个徐孝摩身边的一个伴当,开口杀人,闭口杀人的却是说得极顺畅,想必受其主人不少熏陶。
“方才你与那县丞小妾寻欢,若她也不挣扎,直接从了你,你还快活么?”
徐孝摩笑了笑,问道。
“好似会少许多乐趣。”小童歪着头道。
徐孝摩看着花园口一个差役朝这边快步走来,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行棋不顺,偶有妙手闪现,施展手筋,才是快事。”
“大人,那人到了。”
差役跪在徐孝摩脚下道。
徐孝摩双手搭着椅子扶手,微微弯腰,他已经看到了花园口出现的身影,轻声道:“我知道了,请你先下去吧。”
杨立从县丞府大门口一路往内里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只在路上看到了几具伤痕累累的女子尸体。
便是这些尸体,让他生了怒意,对于县丞当初境遇亦更加了解。
那幕后之人实在酷毒无比,对于归服的下官府宅侍女如此淫乐,简直是丧心病狂!
而县丞该遭遇了多大压力,才铁了心将儿子逼疯,将之送上死路?杨立不敢深想。
他走到花园口,远远地便看到了在枯萎花木围拢中的小亭子,也看到了那亭中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腰间的银鱼袋令杨立看得分外刺目,他慢慢向白衣公子行半礼,直起身,开门见山:“县丞令我来救他被你操纵住的父老乡亲。”
声音隔着枯萎花木,传入徐孝摩耳中,他扬了扬眉毛:“哦?他倒敢提,难道不怕本官先一步杀了那些愚昧庶民么?”
“他不需怕,因为我来了。”
徐孝摩闻言冷笑,而后笑声愈来愈大,笑得前仰后合,几有止不住的趋势。
他身后的小童也是拍手大校,指着杨立轻蔑道:“不过是习得了鬼手,便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了吗?”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角色!”
小童生得粉雕玉琢,说话却毫不客气,恶毒又刻薄。
杨立不为所动,温声道:“父亲纵使被昭帝打入尘埃,王府倾塌。亦能从一个将死之人口中得到贤明的评价。”
青年说的是那县丞对父亲的评断。
“在下即使是个和尚,下了山也依旧是这天下第一大逆。你家少爷是配银鱼袋的朝堂绯紫袍服官员,也要巴巴地赶上来不惜一切代价断我性命。”
“你说我是什么角色?”
“作为朝廷大员的伴当书童,府邸里可是没有人教你礼仪?”
不温不火的几句话,令小童脸色顿变!
徐孝摩止住了笑声,冷冷地盯着杨立,看了片刻,咧嘴道:“有些意思。倒不枉我亲赴塘石县一趟。”
“少爷……”小童在其身后委屈道。
“掌嘴!”徐孝摩冷喝出声,先前待小童极其温和,甚至与其共享县丞府上妻女的白衣公子此时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对小童声色俱厉!
小童闻言,脸色煞白,不敢有分毫忤逆,伸出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着自己巴掌,徐孝摩不让他停下,他便绝不会停。
“二十掌为限。”
徐孝摩低眉,轻轻说了一句,而后看向杨立:“正邪分立,众生皆向正道,邪道再声名显赫,也终究是不入流的邪道而已。”
“你是大逆,生下来便是要被摔死的,不容于世。即使修了几年野狐禅,下了山也终究是大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诡辩。”杨立面上宠辱不惊,内心怒火却在直线上升。
先是查知大昭汉臣与素来不睦的金国武卒有所牵扯,此事杨立原以为是落在了县丞头上,直到牵出其背后之人后,方知没有那般简单。
再后来又明晓这背后之人——白衣公子竟挟持一县佐贰官,淫乐其府上妻女,又将县丞父老乡亲的性命攥在手中拿捏。
到了此时,杨立已经怒不可遏了。
纵然未曾料到对方掌握了自己诸多情报,连刚刚得到的鬼手也被其得知消息,杨立也不打算退。
拼死一搏!
佛陀一怒,化身威怒王,教化难调之众生!
“正邪无须变,众生自分明。”
“我是大逆,却从来行邪魔之事。如此便被你说成了邪道?”
“你是朝廷命官,置人父子之情于不顾,令其父子相杀,更以其背后父老性命作为刁难,你怎有颜面称自己是正道?”
“我不容于天下?呵呵!怕只是不容于你这样的朝廷命官罢!”
“待我走出这个局,把你们都扫荡殆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