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合戈山山脚下悄悄离开,马车一侧有骑士驱马相伴,于指头厚的雪地上留下马蹄印与车辙痕迹。
骑士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相对于杨立的温润秀气,他更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气质。
坐在马车前驱马的黑衣男子面容普通,太阳穴微微凸起,正看着向下飘舞的雪花喃喃低语:“首领是不是穿的太薄了一点?看他这柔弱身子骨,大雪天怕是要冻坏啊……”
“嘁……”骑士斜乜着黑衣男子,撇嘴道,“不过是拿了师父的信物,还不能确认身份,你就先首领来首领去了,喊得倒热乎。”
“师父如今还尸骨未寒,你就认起了新首领,让人不齿啊,都邪。”
黑衣男子都邪沉默了片刻,随后沉声道:“方才我上山看了,师父的骨头都烧成灰烬了,那还有什么未寒不寒的,倒是你,一副不想将师父的嘱托当回事的样子,才是真让人不齿吧?”
“我可没有这般说。”骑士不屑道,“不过一个先天绝脉的人来做咱们的新任首领,我心里不舒服罢了。”
“不如趁他昏睡,将他一刀砍了,你我瓜分鱼肠杀道,分家各干各的好了。”都邪眉毛一抖,闷声说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于马车之中的新任首领,二人都看不上眼,如此一来,还真不如一刀砍了好。
“那老和尚狠毒着呢,能用这等方法逼迫自己不思凡的徒弟下山,也肯定有办法对付咱们这样的……”骑士叹了一口气,对于都邪的建议不怎么感兴趣。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还能从阎王殿里爬出来掐死咱们两个?”
“这可说不准,老和尚二十多年前可是号称算无遗策,袖里藏乾坤的大昭三士之一。”
都邪张了张嘴,懊丧地摇了摇头:“看来还是老实点好……”
气氛一时寂静。
都邪与苍树二人正琢磨着说些什么打破安静气氛时,马车内传出了杨立的声音:“施主二人的杀手师父难道就没有留下钳制施主二人的手段?”
听到杨立的声音,都邪的身躯猛然挺直,面容严肃。
而一旁的骑士苍树则是朝马车上看了一眼,随后懒洋洋答道:“我师父冤着呢,都没给我们留下只字片语,便被你师父给骗上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了。”
三人不过是初次相识,但因彼此师父都在合戈山上身死而结下了难解的缘分,彼此之间的气氛竟显得很是和谐。
尽管这份和谐之下可能藏着刀光剑影,便如那都邪所说,先前还有将杨立一刀砍了,与苍树分家的心思,这份心思自然不可能因为杨立这样一个先天绝脉的和尚苏醒而变淡。
不过当下主人已经苏醒,都邪与苍树也不好当面说杀了他这种话就是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其实贫僧也没有完全弄得清楚。”杨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若施主二人了解,不妨与贫僧细说一番?”
“我那糊涂师父与你那歹毒师父在合戈山上决斗,便是为了破掉合戈山上曾经有人为你师徒设下的障目禁,再者便是你师父执意要以死胁迫你下山罢了,这么良苦用心,你还一副懵懂样子,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苍树倒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几乎杨立有问必答。
“另外,我那杀手师父应该也跟你通气了吧?拿了他的佩刀与面具,以后便是我鱼肠杀道的首领了。”
杨立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点头:“确有说过这个。”
“这一切都是商量好的,你也不必因此思虑过甚。”都邪接了一句。
“他们演他们的,我们演我们的就是。”苍树沉吟着道,“我看和尚你也不想跟着我们一群杀手混,不如这样吧,鱼肠杀道的产业我分你一份,我们三人分家,就此各走各路好了,你觉得呢?”
“我那糊涂师父选你当首领,估计也是消遣你的,不必挂怀。”
“妄言逝去师尊糊涂,不是为徒之道。”杨立叹了口气,“贫僧也不想同你们混。”
本来苍树与都邪听杨立前半句,心头还觉得分家这事儿估计不大可能了,一听后半句又觉得还有戏。
“贫僧既然如今成了你们的首领,你们该是跟我混才是。”
杨立最后吐出的话让二人一愣。
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和尚,你可知道你若打定这个主意,以后便如同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苍树寒声道,话语之中威胁意味甚是明显。
即便杨立真的从他那个死去的师父那里获得些微倚仗,将两个刀口舔血的杀手带在身边,这份倚仗便是一道护身符,两个杀手自然不敢对之擅动杀机,做出反噬其主的事情来。
然若有朝一日这道护身符消耗干净了呢?苍树肯定那年轻和尚恐怕自己也不知道其师父留给他的‘护身符’是什么,在这般朦胧未知下,杨立便如此大胆,倒真跟苍树说的那般,做了这个决定,日后便如同走钢丝一般,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杨立坐在马车内,低眉顺眼,温润如玉,轻声道:“在下知道。”
他心中感慨不已,这两个杀手身为江湖谈之色变的鱼肠道二首领与三首领,他心中本也没有太多把握将二人攥在手中。
不过介于自己师父的名头与杀手师父的承诺,让自己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但也仅仅只是稍微掌握住了一点机会而已。
如果苍树不提分家,杨立反而觉得反常,心头忐忑难安,自然也不会提起让二人跟着自己混这种话语来。
藏在言笑晏晏皮囊下的刀子往往拔出来最骇人,苍树提了分家事宜,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这便也给了杨立一个堂堂正正摆明态度的机会,并且借助这个态度向二人展示出自己确实有所凭恃。
至于这份凭恃是指老和尚的护身符,还是其他,那就留给苍树二人去想了,不过不论二人如何去想,这一份凭恃都是他们不得不为之忌惮的。
而杨立正好以此登堂入室,宣示主权,这份对两个杀手头子以及对整个鱼肠道的主权能持续到几时,杨立根本不需要考虑。
把握当下,才是关键。
苍树轻哼一声,策马前行,声音也跟着传到杨立耳中:“倒要看看你这和尚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都邪驱马跟上苍树,朝马车中的杨立道:“大首领,今夜怕是回不了塘石县,我们须得在外面找个破庙歇息一宿了。”
“无妨,劳驾了。”
杨立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微微闭上眼睛。
局面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