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目龇牙、虬须红袍的钟馗一手握着宝剑,刺穿饿鬼的头颅,一手拍着葫芦,将死去的饿鬼碾成佳酿。
它立在画卷上,随着灯花摇曳,身上的红袍也泛起粼粼赤芒。
丹香幽深,弥漫一室。
杨立与都邪站在钟馗震鬼图前,看了许久之后,都邪终于开口说话:“这幅画很妙啊,公子。”
“画得确实很好。”杨立从画上挑不出其他毛病,除了那极不相称的四句诗之外。
不过这钟馗震鬼图如何描画,如今已成了天下范式。即使再精工细作,也脱不出画工的范畴,难以达到妙笔生花的境界。
都邪口中所说的妙,妙在哪里?
杨立心中困惑,只当都邪久在江湖,确实无甚画作鉴赏的眼力。
“公子看这里、这里、这里,以及这件大红袍。”都邪见猎心喜,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钟馗手中的葫芦、那几行诗句、刺穿饿鬼头颅的宝剑,以及身上的红袍。
“这幅画加了丹砂,贩给外人也就数两银子而已,范式画工,也不出奇。
不过,公子,这幅画可不单单是一幅画,而是一个阵法啊。”
杨立顿时明白自己是小看了人家都邪,又听都邪又了新发现,顿时往都邪在画卷上点过的位置看去。
杨公子一个天生绝脉的普通人,没有真元傍身,不可能看出此中阵法痕迹。
“属下倒是忘了公子没有武功的事。”都邪也想到了问题所在,笑了笑,不再卖关子,为杨立详细讲解起来。
“这阵法极其高明,独具匠心,不拘一格。”
“公子看这个葫芦,乍一看它与普通钟馗震鬼图上的葫芦无甚不同,最多只是比寻常画作多了一些朱砂而已。”
“不过在都邪眼中,这已是最大的不同。”都邪手指点着那个葫芦所在的位置,杨立仔细往那个葫芦看去,只见其中朱砂隐隐遵循某种排列规律,形成漩涡之状。
都邪在旁边为杨立及时解惑:“这葫芦上的朱砂以漩涡之状排列,正合了武夫修炼内功,丹田之中的异象。”
“我想那布置阵法者便是以这一个葫芦作为阵法之眼,也将人体丹田之妙化用到了这里。”
“再看这件红袍,有边角处与葫芦相连,红袍之上所绘之褶皱有纵横交错,皆以朱砂覆盖。也应了人体经脉奇经八脉。”
“而钟馗手中宝剑正如武人之拳脚一般,真元法门皆自武人拳脚迸发而出。这一柄剑上并无朱砂,唯有剑尖与饿鬼相连,饿鬼伤口有朱砂作的血。”
“这正是其高明之处,以虚无为通路,化鬼血为法门。再加诸那点睛的四句诗歌,便完整构成了一个可以激发出杀招的阵法。”
说完了之后,都邪依旧盯着画卷,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画卷终究是纸料,恐怕只能承受一次杀招激发便会化为灰烬。”
“这也是那老者嘱咐宋宪务必在三日后夜间吟诵此诗的缘由吧。”
“暗中敌人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三日后对咱们施展绝杀之计了。”
都邪以手指从画卷上小心‘点’下了一颗朱砂,朝指尖朱砂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一道细若游丝的剑芒迸发而出,洞穿了油灯火花,惹得灯花一阵颤抖。
杨立将都邪的动作看在眼中,对那极微小的一粒朱砂竟能迸出剑芒极惊讶,道:“仅仅一粒朱砂便能迸射剑光,若是吟诵出这画轴上的诗歌,那阵法加持激发之下,所生的杀招该有多强横?”
“公子,你我即便是把这四句诗念上千百遍,这画卷上的阵法也不会激发杀招。”都邪摇头一笑,不等杨立询问缘由,他便直接说道,“这朱砂乃是那布阵之人灌注了自身真元,又混同了宋宪的鲜血炼制而成,除了宋宪手持画轴,高声吟诵那四句诗歌可以激发杀招之外,我们想要使用画轴之中阵法,绝不可能。”
“这阵法之中杀招,只顺宋宪心意所指,他要钟馗宝剑杀谁,宝剑便杀谁。那布阵之人将阵法布置在这画卷上之后,他自己恐怕也动不了画轴半分。”
都邪的话语让杨立沉默了下来,眼光闪烁。
杨立沉吟片刻,才慢慢道:“若不是我与宋宪街头相遇,又替他解了县丞公子的围。被他邀请到家中,发现其母病症之秘,又带回了这画轴的话,只怕三日之后,宋宪见母亲病情又再加重,那老者便会再次出现于宋宪眼前,尽力蛊惑于他。”
“而后令宋宪将母亲病重之因转移到我的头上,进而对我产生怨怼。”
“如此,三日后的夜间他吟诵这四句诗歌,心头所指必然是我,那杀招便会落在我的头上。”
杨立抬起头,眉心蹙成了川字:“可是县丞公子缘何会掺和到这件事中来?为何会与宋宪争抢这一幅画?”
“他真不是做给我看的么?”
“会不会是敌人故意以此画引我入局,引我与宋宪接触,以期更大的图谋?”
杨立这边喃喃自语,企图从中找出些微线索。一旁的都邪心中暗暗发笑,面上一本正经道:“公子,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昨天夜里,那县丞公子去了咱们去过的早点铺子那里,与那位模样可人的盲女共度春宵,做了新郎。”
“虽然听人闺房之语属无礼之举,只是那盲女可疑,属下也顾不了太多了。”
“县丞家的公子正是听了盲女所说,其父日日忧烦,夜夜受噩梦所扰,才动了为盲女之父购一副钟馗震鬼图的念头。”
杨立顿时恍然大悟:“昨日夜间,我怎未见你出门?”
“若是让公子察觉,我这一身功夫岂不是白学了?”都邪笑道,自己可是鱼肠道的三首领,择选时机,潜伏杀人这些若是不够熟练的话,还做什么杀手。
杨立摇头不语,联想到那日街上,遇到的县丞公子王伯安,头戴红花,面相红润,可不就是副做了一夜新郎的表情!
“看来那盲女与我们是友非敌了。”
“只是因我之故,却要牵累她以色侍……”
“江湖儿女,岂能惜身?”都邪笑道,“而且,既然是江湖女子,她还能没点手段?给县丞家的公子下点药,让他做场春梦就行了。”
“公子当人真会委身于那等獐头鼠目之辈么?”
杨立呼出一口气,终于觉得内心没有了愧疚之感,喃喃道:“江湖儿女果然是花样繁多啊……”
正在收卷画轴的都邪表情一滞,总觉得公子意有所指,随即又摇了摇头,公子一直呆在山上修佛……是自己想入非非了……
“将画轴烧了吧,留着它也是无用。”杨立看都邪收起画轴,顺口说了一句。
都邪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说罢便拿起画轴向门外而去。
画卷上有大量朱砂,若在客房内燃烧,多会致人中毒,还是到外面去烧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