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北堂风刚巧出宫办事,到了傍晚时分,这才刚一回来,就听说了苏慕晴疯了的事,倒是不像李德喜那般慌张,正在更衣的他,反而平静的出乎意料。
不多时,早已久候北堂风多时的公孙敬也来了明阳殿,看样子是要坚持与北堂风一同去凤阳宫听皇后所言的对策,总之就是担心北堂风若是知道了苏慕晴疯了,心上再一软,偷偷平息谋反之事,那可就大事不好。
北堂风自是明白,于是也就没阻止。他随意的拿上一件避寒的外袍,就与公孙敬一同起驾去了凤阳宫。
快到大门口时,锦衣卫们纷纷聚来给北堂风行礼,北堂风侧眸看了眼正房,于是对着沈云之问道:“听说皇后疯了,可有此事?”
沈云之早知皇上会问起,于是将今日送膳太监的所见所闻一一相报。
北堂风认真听着,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在最后接了句,“你们没进去确认一下吗?”
“回皇上,下面的人也是刚向属下禀报,还未来得及进去确认。”沈云之又说,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那朕亲自去。”北堂风轻挑眼眉,由沈云之带路,然后与公孙敬一同跨入了正房的大门。
苏慕晴,究竟又在耍什么把戏了?
与传言截然不同的是,此时凤阳宫正房里整整齐齐,连一丝凌乱的痕迹也找寻不到。
包括沈云之在内的锦衣卫见了,也都是一脸的疑惑,不明这些谣言从何而来。北堂风轻哼一声,看了看杵在一旁像是在看好戏的江听雨,随即捕捉到一抹纤细的身影。
他二话未说的就带着公孙敬往里走,本想跟进去的锦衣卫却被江听雨生生拦住,然后“啪”的一声将大门关上,阻隔了那些人一切的视线。
锦衣卫面面相觑,着实有些不爽,但他们倒也不敢和皇上的心腹直接顶抗,于是在有些不悦的冷哼一声后,转身向后退去。
但在这些锦衣卫中,正有一名锦衣卫神色慌张的左顾右盼,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而后悄悄的从门口溜出。正房门被拉开一条细缝,江听雨静静的凝望,而后便用舌尖,舔舐了下唇。
皇后说对了,他江听雨,只听命于皇上,其他只看兴趣。
不过……若是有人敢对皇上有二心,他……就一定会让这个人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于是他缓缓笑了,悄然消失在了凤阳宫中。
悄悄逃离的锦衣卫边跑着边紧张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一个狠心将手指咬破,然后以血在那字条上面写了几个字——皇后装疯。
他学了几声鸟叫,很快便有清音宫的太监前来收条。像是刻意等待条子传出,江听雨过了很久才轻轻来到了他的身后,忽的倾身凑近他的耳畔,道:“果然是柳家的人呢。”
锦衣卫一听,吓得一哆嗦,想要回身相望,却忽然感觉一阵撕裂般的痛。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人嘶喊,双手紧紧捂着双目,满脸都是血。江听雨从容微笑,那血渍连他的分毫都没沾染,只是在修长的指尖上,慢慢滴落着血液。
“虽然我讨厌狗,但是,我更讨厌不忠的狗。”江听雨悠哉转身,舌尖轻轻舔掉指尖的红,“身为锦衣卫,就要对皇上衷心,这只是给你们个警告罢了。”江听雨冷哼一声,再度消失在了这皇城之中,唯有那地上哀嚎之人,依旧在哭泣。
然而这一切,却落入了也向这边走来的沈云之的眼中。他望着地上哀嚎的人,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只不过将刀掏出来,瞬间将那个哀鸣之人的喉咙刺穿,使得那人再也不会喊叫。
这一刻,沈云之的脸色却更加的凛冽,望着江听雨消失的方向,他的眼眸缓缓眯起。
这个人有二心,他也同样看出来了,本欲来私下处决,却见到有人还比他先动了手。打狗也要看主人。无论这个人是否该杀,但能杀他锦衣卫的人的,只有他。
而后,沈云之便将刀一把塞回刀鞘,又向着凤阳宫走去。
一只信鸽缓缓飞入相国府,被相国的心腹稳稳抓牢,几下便拿出了信鸽腿上绑着的字条,探看一看,竟有斑斑血迹落入眼帘。
柳相国见心腹眼神凝重,也放下酒杯低声询问。
心腹微微一怔,紧忙回了柳相国:“啊,没什么。来信的人应该是情况危急,来不及找笔墨,然后咬破手指写的。”
柳相国有些焦急,等不及这人念出,便将那字条一把抢过仔仔细细默读。心头忽然一紧,随后便悠悠笑起,“哈哈哈……果然是装疯,想引诱咱们去凤阳宫呢。”柳相国摸了摸胡子。他来到大堂,对着正吃桂花糕的柳惠蓉说道,“闺女,我们果然没猜错,苏慕晴她是装疯。”
柳惠蓉微微顿了下口,狐媚的眸向上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料她再狡猾,也不会料到被我们识破,同时还被我们摆了一道。”
“是啊。”柳相国走到柳惠蓉身边,然后举起杯子,道,“来,闺女,庆祝你终于要登上皇后大位了!”
柳惠蓉也笑,轻轻捻起桌上的杯子,高高举起,“到时候,女儿一定揽住大权,帮爹爹把皇上媚住。”
“好闺女。”柳相国说着,便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入,随后重重的放在桌上,“只要你登了后位,咱们柳家的势力,就更不容小觑,到时候量他北堂墨再有三头六臂,也要败于我之下了!哈哈……”
“爹爹说的是呢!”柳惠蓉笑的灿烂,也将小酒杯中的液汁一饮而入,然后口轻轻擦拭了下唇角,接道,“从此我们柳家,就要权掌天下了!”
说完之后,两人都纷纷的笑了起来。仿佛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再担心有任何的变动。
只等着,苏慕晴那即将到来的死讯了。
然而同一时间的凤阳宫,却有着别样的画面。北堂风与公孙敬的视线站在被一阵漆黑所掩埋的房间,很快便被一阵微微火光引去了注意。
烛火旁,慕晴穿着七彩凤袍,装束异常整洁,正在凝视着他的眼眸比平日更要冷静与清亮,如此这般神情,丝毫不像疯癫之人,更是不像绝望的将死之人。
“苏慕晴,不知是你疯了,还是朕疯了。”北堂风挑眉,露出了一声冷哼。
他就知道,就算天下的人都疯了,她苏慕晴却绝对不可能疯。
因为,她只会把别人逼疯。
慕晴嫣然一笑, 刻意想了想,然后假装恍然大悟的说:“啊,对。听说凤阳宫外在传臣妾疯了。”她故作哀愁的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谁从凤阳宫打探到的消息,然后放出这等谣言,如今臣妾被软禁在这里,也没法出去辩解,若是那些不知轻重的人造了谣,皇上可莫要相信啊。”
北堂风轻哼一声,看向他处。
若是他没猜错,苏慕晴定是用了一招顺水推舟之计,为的就是蒙蔽了对她下局的人。
“罢了。”北堂风淡淡勾唇,在那俊脸上却显出了一份安心,狭长的眼眸中忍不住的多了些柔软。其实在进房之前,他虽然料到这是苏慕晴使的计策,但是心底不知为何还是有着丝丝焦躁,此刻看她无事,还真是心头落下块大石。 他凝视着她的神情,见她眼中闪动着微微亮光,便知她对破局之事已经有所思量了。忽然间觉得,她的狡诈,还有些可人之处。
“约定的一日即到。若是有什么好的平息之法,便拿出来看看。若是朕觉得此法只是敷衍或者不可行之,那么……”北堂风眸子划过一缕黯淡,“你还是要死。”
慕晴轻轻垂眸,唇角缓缓勾起笑意,随后转身,从桌上拿来了一个字画轴,然后将其双手举于北堂风面前。
此时她收回了所有笑意,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和认真,随后一字一定的说道:“请皇上打开画轴。臣妾想的法子,就在里面了。”
北堂风静静的看了眼,然后抬手接过画轴,解开捆在上面的撕成,蓦然一拉。顿时有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使得他眼瞳为之一缩,便是连公孙敬都倒吸口凉气。
“皇上,请助臣妾一臂之力。”慕晴幽幽而道,似是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冰冷的反应。本以为马上会迎来几乎狠话,却不料只是听到北堂风轻声而道:“苏慕晴,你是打算让朕倾家荡产吗?”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令慕晴有些怔住,她抬头看向北堂风,眼里尽是不解。但是相对的,一旁的公孙敬可是怒火攻心了,他一把拦在前面,大声喊道:“皇上不可!臣认为,此法不可行,有违这宫廷之法!身为皇后,又可能是反臣,怎么能……”
“宫廷之法吗?”北堂风蓦然打断,抬眸看向苏慕晴此时那丝毫不肯屈服的眼神。他淡淡轻笑,将那画轴卷回,然后将它保持原样的放回了慕晴手中。他负手,若有所思的在房中走动,一步两步三步,轻若无声。
这一时,慕晴的心着实提到了嗓口。
因为她想的方法,对北堂风来说当是铤而走险。对于南岳,若是她当真有贼心,那么……南岳王朝,顷刻间便会覆灭。
在他眼里,她是背叛过他的女人。就算有情,她也看不透北堂风,看不透她在北堂风心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所以她是否还能为自己搏命一回,只能看这个男人,肯不肯相信她了。
“皇上,请即刻处死妖后!”见皇上沉默不语,公孙敬又在身后进言,他看向苏慕晴,狠狠说道,“皇上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慕晴不语,捏着画轴的手却悄然的在用着力,发出了窸窣的声响。
“皇上!!”公孙敬心中焦急,于是再喊。
“太傅。”就在这时,背对着他们两人的北堂风忽然开口,他轻吸了口气,才再度接道,“你,能想出比这个更好的方法吗?”
此话一出,公孙敬便立刻僵在了原地,眸子随紧,却也毫无反驳。
北堂风便缓缓的勾唇,蓦然回身。在那初月幽光下的眸仿佛世间最美的刃,让人恐惧,却又美的摄人心魄。他微微启唇,缓缓说着:“苏慕晴,别让朕失望。”
慕晴眼瞳一颤,抬头对上了他的深眸,然后微微扬动唇角,说道:“慕晴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北堂风上了前,轻轻的将手搭放在她的肩头,轻缓说道:“放手去做吧。”便是在最后一个字落定之际,在慕晴的唇角绽开一抹暖阳的笑,她望着北堂风的眸,也多了一份柔光。随后重重跪地,第一次对着北堂风行了如此大礼,然后用着沉重而没有半分轻率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苏慕晴。叩谢圣恩。”
公孙敬长长的叹了口气,心口闷到了极点,着实不能想猜透皇上的想法。既然皇上已经做了决定,自己也不能再过多的纠缠,不然,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转过身,气哼哼的看向他处。
慕晴右眉微挑,不禁多了些轻笑。脚尖轻动,转而来到了公孙敬面前,唇角一弯,便将手上的卷轴举给了公孙敬。公孙敬微愣,知道这个烫手山芋自己是甩不掉了,他冷哼一声,不客气的拽过,然后说:“既然皇上都允了你,若你需要,开口就是。不过……”公孙敬眯住眼睛,“不过,如果你心怀二心,老臣定会手刃于你!”
“当然。”慕晴说道,倾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随后她便靠近,在公孙敬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此时公孙敬倏然睁大了眼眸,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半响,待他冷静的站回原地,不禁再度对这苏慕晴审视了一番,看着那此刻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笑的轻柔灿烂的看似娇柔的人儿,他的眸子愈发的深邃。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回望了下身旁的皇上,随即静静低头,道:“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先行告退。”说罢,他便向北堂风行了礼,即刻转身出了凤阳宫正房。
当门再度关上的一霎,便只剩下北堂风和苏慕晴。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渐渐蒙上了一层暖色。北堂风想要抬手检查下慕晴的伤口,才刚刚碰到,慕晴的身子冷不丁的就颤动了一下,或是因为疼,又或许是愈发的在意这个男人的碰触。
北堂风稍作停顿,反而将手覆在了慕晴的发上,眼神渐渐有些深幽。这时慕晴忽的握住北堂风的手,静静问道:“你当真不怕我谋反?”
北堂风眼睛掠过了被她紧握的指,低喃了一句,“你反不了朕的。”
慕晴蹙眉嘟囔了几句,“原来不是因为相信我,而是因为特别自信。”她有些失笑,但看着北堂风的眼神却有着别样的暖色。
口是心非的男人。
“朕知道你去过御书库。”北堂风忽然开口提及那日之事,让慕晴心头猛的一紧。她并没有急着回北堂风的话,而是静下心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言。
北堂风沉默半响,忽然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中的流光轻晃,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半响,他才对她说道:“如你所想,朕并不相信你,也还没有对你旧情复燃。但是……”他重新正视了她,指尖挑起她的下颌,“若是你能平定朕的江山,朕会提早履行与你的约定。就算,没有密卷,也是如此。”
慕晴眼瞳陡然一缩,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北堂风,当真是有些猜不透了。她走近,然后轻笑,“按照皇上的深谋远虑,其实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不是吗?既然不相信我,仅是利用我,如今连密卷都可搁置不理,那么皇上冒着如此大风险给我自救的机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定要知道吗?”他低语,声音平缓无波。
“一定要知道。”她回应,眼中的执着让他动容。
他轻轻吐了口气,忽然上前将慕晴一把揽入怀中。夹杂着胸口的痛楚与炙热的暖流令慕晴一时有些无法动弹。他凑近,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有些紊乱的染在她的耳畔,带了些淡淡的潮。他像是有些无奈的叹了生气,单手滑入她凉薄而松软的发中,他像是沉醉于她身上的香气,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皇……”她语塞,像是呆住一样乍着双手,不知是回拥他,还是就这样放下。
“朕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想你的事情。也想明白了,原来朕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重新深信你的理由。慕晴,效忠于朕,爱朕,然后……永远不许再背叛朕。好吗?”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有着些许的沙哑。慕晴很想看看当北堂风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究竟如何,但最终,她亦静静的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低声说:“皇上是在向我告白吗?”
“告白?”北堂风有些不解,轻声回问。
“没什么。”慕晴淡笑,侧眸而视,忽然有些略微的黯淡,“如果,你所认识的苏慕晴已经……”
然,还没等慕晴将这句话说完,李德喜在外面的低唤北堂风的声音却蓦然打断了她,她心头一紧,着实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她轻轻的挣脱了北堂风的怀,仰头凝望着北堂风,随后扬唇一笑,“皇上还有事要处理吧。臣妾就不多扰了,皇上所言的奖赏,还是等臣妾将这只国之蛀虫揪到皇上面前后,再做定夺吧。”
北堂风微怔,眼神掠过一丝暗光,本能的察觉出了慕晴心中像是隐瞒了什么。他没有逼问,只是随着她的力道松了手,他凝望着她,眼神有些深邃,于是淡淡道:“好。一切,等你能活下来,再做商讨吧。”声音忽然有些莫名的发冷,令慕晴心头有些寒意。她目送着北堂风推门离去,指尖抚向又有鲜血溢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