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慕晴长叹一口气,而后重重的抻了个懒腰。
与其现在愁眉不展,不如洒脱的好好活着。
屋外忽然刮起了一阵清幽的风,吹在这春意盎然的地方,碰落了一片片的无根之叶。
“落叶归根。”慕晴轻轻念着,脑中回忆着这皇宫的种种。
也该是整理整理一切的时候了,免得若是真走了,走的仓促,又会留下满身的遗憾。她应该趁着这风雨之前的宁静之时,去营造些美好的记忆。如果,到时候老天真的要她死,她也会人走留香,将自己在这里活过的记忆,深交过的朋友,一一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想忘却。
慕晴将手静静的捂在那丝丝抽痛的胸口处,感受着那依旧在跳动的心。
若是她最后失败告终,活不下来,便也给那个人,一份最后的回忆……
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衣裳,慕晴第一次对着镜子亲自填补妆容。粉红胭脂点绛唇,轻抿几下,便比方才要艳丽的多。她双手扶镜,仔细的凝视对面的自己,总觉得还是有些陌生。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是否才是北堂风念念不忘的她。慕晴舒口气,忽然有些忐忑,想来自从到了这个世界,虽然北堂风暗中处处帮她,可是她却从来没对做过什么自己认为温柔的事,北堂风心中所爱的,究竟是现在这个与他只接触了几个月的女子,还是曾经相濡以沫的结发之妻。
她挪动指尖,掩盖住镜中自己的脸,心中不由的有些发闷。最后整理了几下衣带,她提着裙摆静静的出了门。
按照北堂风的惯例,下朝之后一定会在飞霜殿处理公事,对于这个地方,若说她没有丝毫的阴影,那绝对是骗人的。
她站在正门口,凝望向恢弘大气的宫殿。两旁缠绕的金龙,似是要将来者吞噬殆尽。她用力的深呼吸几下,刚要迈出第一步,便见北堂风带着李德喜正从飞霜殿走出。
正午烈阳,他身上明黄的龙袍显得格外尊贵,眉目间烙印着凝重,似是国事遇到了难题。慕晴脚尖轻顿,又渐渐的缩了回来,心中顾虑此时邀约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攥动了下指尖,索性转了身准备晚些再说。可身子才刚动,她这纤细的身影便落入北堂风的眼中,北堂风眼瞳轻颤,启唇想要唤她,却加快了几步忽然上前一把握住慕晴的腕子。
慕晴心头一紧,因着身子还有些痛楚无法站稳,以至于在回头的瞬间狠狠的跌入北堂风的怀中。长发随风飘起,如绚烂多姿的墨藻,卷带着一份幽凛的香气,令北堂风的眼瞳微微多了些雾气。
“伤还没好,为何跑来这里?”他开口,如平日般语气冷漠,可是只言片语中却渗透着过去没有的关切。
慕晴手扶在他的胸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怀抱是如此安心。她淡淡而笑,抬起红晕下的眼眸,毫不闪躲的视线让北堂风的眸子再次划出了些动摇,尤其是在看到今日的她,竟然穿了正装,让人无法不动容。
北堂风静静瞥过眸子,欲将手松开,忽的又被慕晴握紧。他回望向她,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莫名的焦急,就好像想赶在什么事情之前见他那般。
“不知皇上政事是否已处理完,可否陪臣妾去御花园走走?”慕晴开口,脸上浮现了些真挚的迫切。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可是单单从她为他受得伤还未痊愈这点,他也便不会拒绝她。他有些无奈的舒口气,看向她身后的方向,“不然朕找人抬着你去御花园?”
慕晴眉心一蹙,轻推了下北堂风,“一点点皮肉伤,还不至于靠担架行路。”
“担架?”北堂风略有疑惑,却也没有追问,上了前凑近慕晴,忽然带了一种不经意的蛊惑,“朕还没有完全信你昨日的话,你就急着想与朕谈情说爱了吗?”
慕晴挑了右眉,不置可否,只是唇角噙着笑意,淡淡而道:“臣妾只是路过此处想邀约皇上赏花,若是皇上公事繁忙,臣妾就不多打扰了。”慕晴侧眸,脸上的笑意尽失,正要离开,却再一次的被北堂风拽回来。他单手揽着慕晴的腰际,一直轻挑她的下颌,凑近,低语,“此时正值冬季,朕的皇后还真是会选好时候赏花。”
“冬季也有倔强不灭的花。”慕晴绽起一抹笑,顿如暖春,竟让北堂风看的有些失神。他微垂了眸,如渊深黑中透着一丝安静,忽然间觉得这个女人,竟让自己觉得有些璀璨的睁不开眼。
莺莺燕燕处处皆有,冬季倔强而不灭的花,当真让他有些期待。
现在这样的苏慕晴,或许……
他略有深意的看向了远处,忽然用力将慕晴横抱,慕晴惊讶之下七手八脚的揽住了北堂风的脖颈,然后有些愤愤的看着他。
北堂风轻舒一口气,迈了前走,落下了轻语飘至她的耳畔,“朕,还真想见见这冬季之花。今日,破例陪你。”
慕晴扯唇,下意识的将脸埋在他怀里,伴着清凛的寒香,让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从太医院那时候开始,她或许就在不知不觉的在向他任性了。那时起就有一个总也抹不去的声音时常在她心中响起——只要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他就会好好的守护住她。
冬日的御花园,确实不似盛夏那般艳丽。苏慕晴初次来此便已是腊月,故而也就对五颜六色的花丛没有任何的印象。只是今日天气尚好,温度渐暖,因着春季快到的原因,此地倒是有种新生的感觉。慕晴从北堂风怀中下来,静静的看着这略微有些寂寞的花园。
这里确如北堂风所说,并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花类,可见的色泽不过一二。她叹口气,指尖轻抚仅剩的残叶,喃喃自语:“还真是没有可赏的花朵。”
北堂风停下步子,亦是安静的在慕晴身后凝视着她 。花朵含苞未开,四处满是青绿,金色的暖光柔和的洒落在眼前一身红衣的她身上。风轻轻吹动,弥漫了些微凉的香气,他唇角微动,淡淡的说道:“无碍。朕想赏的,已经看到了。”
慕晴微顿,蹙眉回望向北堂风,“皇上怎可独享,也让臣妾看看。”
北堂风深望着她,走近,忽的从后面揽入怀中,“那是只有朕才能看的。”
“小气。”慕晴闷哼,脱离了北堂风的怀抱,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喜悦回眸,“皇上,您笛技甚好,可否教臣妾一二。”
北堂风蹙眉,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在废殿里吹笛的夜,心情不由的多了些沉重。但很快,他便敛住了所有的不快,道:“好,如果你想要的话。”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那蓝穗玉笛,指尖一转放在了慕晴手里,“你先吹看看。”
慕晴用指尖滑过这雕龙蓝穗玉笛,心中划过了一丝暖意,终是有机会可以试试这只在梦中出现的笛。雕龙玉笛的做工极其精良,在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有着细密的雕纹,纹路自然大方,当真如同盘柱天龙,外配上这条上等的蓝穗,倒是与北堂风的气质略有几分靠近。
她凑近唇,轻轻吹动,本以为会如那夜听到的悦耳笛声飘入,谁料却是空吐出一口气。北堂风静默的看着,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当自己察觉到时,发现苏慕晴已经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凝望着自己。北堂风眉角轻颤,将眸子转向他处。
慕晴摩挲了两下玉笛,心中飘过一丝暖意。平日北堂风总是冷漠少言,方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竟是如破冰之阳般沁人心脾。
北堂风忽从后面环住她的身子,修长的双手轻覆在慕晴冰冷的柔荑上,“这样。”他低语着,声音中透着些刻意的蛊惑,同时引领着她的手缓缓将玉笛移向唇边,“慢一些,气息要稳。”
被北堂风如此碰触,慕晴的身子仿佛都僵在了一起,从他身上传来的寒香,如绳索般将她圈圈缠绕,甚至令她无法呼吸。慕晴心中大念不好,随着自己认清心中的情感,似乎就已经被北堂风制住了。
倘若在这场游戏中,北堂风并非出于真心。兴许会让她站得高摔得狠。她动了动眼,悄然窥视了北堂风,总觉得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个男人,一点也看不透。
之后不容多想,在北堂风严格的指导下,慕青终是将笛声吹起,声音悠扬,如丝飘散。慕晴心中喜悦,眸子忍不住的颤动了一下,脸颊泛起的微红,如熟透的青果,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二。
北堂风后退了一步,从旁侧凝望着眼前女子,眼神如深渊般沉寂,似是在深思什么。忽听李德喜一声“军机大臣求见”打断了他深入的思路,用指尖松了松眉心,他又重新看向慕晴,“皇后,朕还有要事忙。若你喜欢,笛子就赠予你了。”北堂风冷冷说道,似是在刻意压制中心中渐起的焦躁。
放了手中的雕龙玉笛,慕晴回身望向一身清凛的北堂风,晕角下的眸变回了原来那种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清澈与冷静,“多谢皇上相陪。”她走近,略微的行了个礼。
“嗯。”北堂风点头,看她的眼神却依旧夹杂着一抹复杂。微风吹动了明黄的衣角,落在她眼前轻微的摆动着,转身时撩起的长发,仿若丝纱,飘渺的如同远在千里般的遥远。她静静低垂眸,直到感觉那抹寒香离自己愈来愈远。她攥紧玉笛,第一次感觉到手里的这样东西是那样的冰冷。
是了,人不在身边,笛子也不过是样物件罢了。
她蓦然抬眸望向北堂风那即将消失的身影,捏着玉笛的手,用力又松开,像是心底仍然遗落了什么那般。这种突如其来的空落的感觉,隐隐作祟,钩扯着她的心。
在自己奋力一搏之前,好像还有一件她想留在记忆中的事。
还有一件……
清亮的眼瞳顿时颤动,她忍着身上的痛,忽的向北堂风跑去。长发丝袍随风缠绕,如画卷中走出的仙子,美而不娇。
探出指尖,蓦然抓了被北堂风的手,却也似乎用尽了这残败身体的最后的一丝力气。
北堂风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她忽然的力道强拉了回来,转眸间只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唇被一种温暖的柔软所包围。这一刻,她与他是如此的相近,如同在分享着彼此最后的温暖。他感觉到她的唇,带了些许不经意的颤抖,似乎有些胆怯,可却又霸道的让他无法避开。
她深望着他,吻得越来越深,仿佛是想将他的一切刻印在心中。也让他,第一次慌了手脚。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似是想将她从身边推开。
她看得出,今日的他,虽然魄力陪她,但这一吻,多少能感觉出他偶尔闪避的意味。可或许此时的相交已是最后的光景,她不允许他有任何的逃离,至少……在这一刻。于是慕晴轻轻蹙动了眉头,双臂环住了北堂风的腰际,瞬间再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使得那个吻,更深,更深。
这时,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北堂风胸口中疯了一般的涌出,冲破了他的理智,也冲破了他精心竖起的冰冷,他忽然紧紧拥住慕晴,也深深的回吻着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一切都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这个世界,只有他与她。
就在北堂风快要沉落在那仿佛夺取他一切神智的吻中之时,慕晴却忽的双臂用力,将他推离了自己。她连退两步,深深的喘息着,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瓣,而那锐利的眸子也紧紧的锁在北堂风倾世俊颜上,“别忘了苏慕晴。”慕晴忽然笑了,而后从他身边轻轻跑走,如同转瞬即逝的昙花。
北堂风先是一怔,随后喃喃轻语:“朕,不会忘记的。”
已经背离北堂风的慕晴唇角微微绽出笑,“如此,便好。”
当上官羽找到苏慕晴的时候,发现她因为伤患未愈几乎疼的晕倒在回凤阳宫的路上。脸上带着虚汗,嘴角却还噙着笑。他着实因为这不听话的主子而无奈,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抱起,继续往行宫走去。
半路上,慕晴忽然揪住上官羽的衣角,见上官羽缄口不言,于是忍不住笑了,“上官你今日心情甚为不好?”
“如果自家主子能少让奴才们操心,奴才也不会如此了。”上官羽闷闷而道,下意识滑下视线看向慕晴。
慕晴轻咳两声,刻意避开了方才的话题,忽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你可知宫中藏书都在何处?”
上官羽顿步,刚要启口,却又好像有所避讳,直到对上了慕晴利刃般的眸后,才无奈回道:“御书库藏书甚全。”
慕晴心头一紧,总觉得这个地方自己脑海中尚有记忆。哼动几声,忽然想起在她刚进宫被逼记忆宫中所有行宫之时,唯有这御书库被管事太监一言带过,似乎刻意忽略这个地方。这也难怪如此爱书的她,总是因为无书而发愁。
慕晴盈盈一笑,心中已有了决定。柳良杵的阴谋不知何时发起,与其在凤阳宫中对着空屋发呆,不如埋在书堆享受最后的宁静。最重要的是,她还想趁机查一些东西,以助自己早些回忆起卷轴之事。于是她侧眸看向上官羽,凝眸中闪动着幽幽蓝光。上官羽自是知道她的意思,惆怅了一会儿,便不得已转步向御书库走去。
皇宫,御书库。
当停在书库大门口的时候,慕晴轻轻的顿住了步子抬头望去。这里,连空气中都缱绻着一股书香,可也同样带着一种古味,一种近乎腐朽的气味。整体看来,也算是一个行宫,只是安静的没有一丝的声音。大门尚未积土,当是有人管事。她向前走了几步,指尖捻住铜环用力的敲击了几下,震动不小,瞬间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这时,门开,随着厚重的声音响起,一个鹤骨鸡肤的老太监顺了门缝映出。他扫了眼慕晴,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而后用力的抹动了下有些昏花的眼睛,在看清慕晴衣角上绣着的凤图后,他惊恐万分,战战兢兢的低喃:“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慕晴即刻上前扶住老人,眼中透露了些柔软,“公公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来找一些书,看完便走。”她笑如暖阳,让老人黯淡的眼中渐渐滑动了些光辉。一旁上官羽望了这一幕,脸上亦多出些柔和。
“这里许久没人来过了。”老太监有些感慨的说道,“不知娘娘想借什么书,老奴为娘娘带路。”
慕晴眉眼微眯,心中早有定夺。于是上前一步,字字认真的说道:“南岳,北堂五十六年至今的,全部宫廷史卷。”
老太监脸色顿露惊恐,像是想起什么沉重的回忆,“皇后娘娘,老奴守了这书库几十年了,没有人敢来询问这段历史,是因为皇上下了圣旨。”老人家说道,便抬头看向慕晴,“谁再提起北堂五十六年之后的宫廷史,一律问责。”
“哦?”慕晴立刻机警起来,“一点都不许透露吗?”
老太监有些为难,踌躇半响,才郑重说道:“难得娘娘回来御书库,如果是初卷的话……或许……”
“初卷足以。”慕晴唇角微扬,眼中淡出清幽碧色。
老太监深叹了口气,点点头,踏着摇晃的步子回身带路。慕晴紧跟其后,脸上透着些深思。在南岳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北堂风那么在意那段历史?而这一切,又与卷轴,与苏慕晴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或许,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
在走了好一会,老太监才将慕晴带到一个巨大的檀木柜前,老太监先安抚慕晴稍后,随后自己战战兢兢的用双手扶着梯子向上攀爬。待到最处,他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被金丝纹布所包住的书籍。然后又同上来时的步子那般缓缓下来。他将册子放在慕晴手上,道:“这段历史是皇上自己都不愿回忆的。虽然只是初卷,却也足以让皇上心生痛楚。”说完,便与上官羽离开了书房。门声响动,周围再次陷入一阵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