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外。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月下,月光若流水般洒在那人的身上,显出了一份幽蓝的诡异。旁边潺潺流水,因为顺了南城的尸山,散发着淡淡腥臭,可是那人却似闻不到那般,依旧安逸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贵人,我们来了。”自不远处传来了一些谄媚的声音,使得那人轻轻挪动了步伐,似是与之熟识。
风起,将那人一身黑袍不停的吹拂起来,掀动了些许衣料飞舞的动静。
那些说话的人捏着鼻子走来,不情不愿的说:“哎呦,爷,这里多臭啊,为何不换个干净点的地方?”
那人听后,冷冷的笑了,而后一巴掌打在了说话之人的脸上,仿佛是故意压低声音道:“混蛋。我的话,什么时候容得你反驳。”
忽然间,大风掀起,将那人脸上的斗帽吹下,露出了一个凶神若鬼的面具,使得还跟随而来的几个人惊的紧忙缩了回去,乖乖的不敢再多言。而那被他这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的人,也匆匆站到一边,不敢再多话。
“你们和我一样,死后,都会下地狱。所以……还是早点习惯,这里的味道比较好。”那人又一次的笑了,使得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确实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这时,那人又将帽檐掀回,冷冷看向那污浊的河水,道,“我让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听到问了正事,几个人才悠悠笑了,其中一人说,“您就放心吧,那些粮食,我们可都按您的吩咐,先是积压,待那些贱民饿死不少后,便将这些囤积很久的粮食,发给他们。现在,很少量的第一批已经发完了。后面,才是真正的够一个城这些上万人吃的粮食,一举送出。”
“很好。”那人轻轻笑了,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下脸上诡异而恐怖的面具,“三日之后,你们照着我的话,一边发粮,一边将这句话喊出来。”
“什么话?”其余人问道。
那人望向天上明亮的月,随即稳稳走了几步,当一阵微风吹过,伴随着那周围树叶层层飞舞的声音,那人开了口,缓缓道出了一句仅仅几个字的话,脸上纷纷露出讶异之色。
“你们只管办事,其余的,我来处理就好。”那人说罢,便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而其他人一见,眼睛都直的发亮。
那人嘲讽的冷笑一声,随后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随后便将那银票重重的塞在其中一人的脖颈里,“办完这事,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此人冷冷笑了几声,单独向着其他地方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虽然对那人要他们说的话一脸疑惑,但是看到那一大叠银票时,便不再管别的。
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银票到手,一切都无所谓。
趁着祭天大典,柳惠蓉终于能悄悄回了一趟相国府,见到久违的父亲,平日尖刻的脸上难得摆出些笑容。别看柳相国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阴险的脸,面对手心上的明珠,却也是笑脸满满。这一晚上,相国府可谓是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就算哪日来了宾客,也不见得会有如此待遇。
柳惠蓉边吃着自己奶妈亲自下厨做的八珍豆腐,一边赞说着龙凤日难得的自在。柳良杵一定,脸色自是不好,“胡闹,祭天日,你觉得很开心吗?那可是龙凤之日!”见柳惠蓉脸上渐露委屈之色,柳良杵紧忙又收回方才的怒容,轻柔的将手搭放在柳惠蓉的头上说,“爹爹就你这么个女儿,肯定不会委屈你的。”
柳惠蓉丢下筷子,柳眉紧蹙,“哼哼哼,爹爹就会说。爹爹每次都说,后位就快是惠蓉的了,可到现在,惠蓉都还是个妃子,啧。”她看向一旁,摆明了埋怨柳良杵下手不够狠。
“这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笼络不住皇上的宠爱。”柳相国冷哼一声,随即滑出了另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一回,爹爹不会再诳你了。”
柳惠蓉美眸顿时一亮,“爹爹莫不是又在哄骗惠蓉?”
“爹爹究竟是个当朝宰相,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后宫之事,但是扳倒一个女人,倒还有些能力。”说完,柳相国便轻轻的抚了抚柳惠蓉的发,道,“女儿长大了……爹爹也……”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抹人影打断了柳良杵。他示意柳惠蓉噤声,自己则定睛向院内看去。忽然眯住眼眸,喊来侍从,“来人,将贵妃送回宫。”
柳惠蓉一脸茫然,满眼都是莫名,不明白她这饭还没吃完呢,怎么自己的亲爹爹就开始赶人了。她闷哼一声,回眸看向渐入堂中的身着黑斗篷的人,于是愤愤舒了口气,跺着脚的上前狠狠道:“你是哪里出来的,爹爹现在在和我说话呢!”
那人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就不理会柳惠蓉。
“你……!你竟敢无视本宫!”历来跋扈的柳惠蓉,生气的一把拽下了那人的斗篷帽檐,但在看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后,便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爹!你看这个人……!”
“惠蓉,不得无礼,听爹的话,赶紧回宫!”柳相国忽然厉声而道,使得柳惠蓉气得都快掉泪,随后气哼哼的跟着侍从离开了。
待有些吵闹的柳惠蓉离开后,柳相国才将眸子转向眼前之人,蹙紧眉头,“你为何这时候来我府上?”
“呵……这时候不来,又岂会看到柳相国慈父的一面。”那人幽幽而笑,“你要我办得事情,都已经办妥,三日之后,便会掀起一阵巨大的暴风。”
“很好!”柳相国忽然说道,随即从椅子上坐起,背着双手左右踱步,最后才站定,“若是这次成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相国大人只要遵守与我的约定即可。”那人冷笑, “不过,相国大人还真是阴险毒辣,果然不愧是‘国之栋梁’。”
“多余的话,你给我收回去。否则,你想要的那个人,就会提前死。”柳相国冷笑。
那人忽然凝重气息,袖中的双手紧紧握起,“别忘了我知道你那么多东西。若他死,我会要相国你陪葬的。”
“哈哈哈……”柳相国大笑几声,“你还是,先自己能好好的活着再说吧。不送。”
那人愤愤的甩开袖袍,又将黑帽戴上,随后便带着一身凛冽离开了相国府。在走出大门的一霎,那人转了眸子看向还站在大堂中央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的柳相国,他勾唇一笑,似是有一个小簿子从袖口流出。
随后,那人便如鬼魅那般消失在了夜中。
次日一早,屋外天晴鸟鸣,一片晨时美景。凤阳宫的砖瓦上便被初阳洒下了一片安详。
自昨儿个对北堂风进行了如此大胆的发言后,慕晴心中始终在不停打鼓。对于接下来与北堂风的关系,又忐忑,又期待。他会对她绽出一丝笑容吗?还是说会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
不过想归想,北堂风天还未亮就去上朝了,以至于慕晴今日道现在都没机会见上他一面。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想来无事,就准备看看书打发下时间。
这时上官羽进房,看到皇后今日心情不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起她因为被礼祀责罚而受的伤,上官羽心头没由来的就会有些自责。责备着自己若能快些行事,或许也不至于让皇后挨了这么多板子了。
慕晴虽未抬头,那阴郁的气息也让她知道了来人是谁。她叹口气,平静的说道:“进来了为何不说话?”
上官羽有些踌躇,然后上前,问道:“娘娘,伤口可还疼吗?”
慕晴顿住,抬眸看向上官羽凛冽而妖治的脸庞,不由的笑出了声。心中着实没想到外界传言的冷血的上官大人竟还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子。她摆摆手,随意回答:“皇上拿来的药都不错,好了许多。虽然还不能随意坐着,但是稍加行走倒是可以了。”慕晴说罢,便撑身来到上官羽面前,看着他可以避开的视线,无奈笑笑,“陪本宫去院里走走可好?”
上官羽有些怔然,却也点了头,搀扶着慕晴一同出去了。
凤阳宫的院子与其他宫院子稍有不同,在慕晴的督促下,将那些花花绿绿的招蜂引蝶的易败之花统统换做了生命力极强的叶草。宫人们对于苏慕晴的这一懿旨感到十分不解,但慕晴自己却似乎乐在其中,仿佛是透过了这些叶草看到了一些更为深奥的东西。而她,对这些植物也相当细心的料理。
可是今日,苏慕晴却没有去修剪这些染了金色的绿,反而是静静的凝望天上若隐若现的浮云,她淡笑,眼中滑动着深意,“身在深宫中,说不定哪天就看不到这天上的云了。”
“娘娘寿比天长。”上官羽说,脸上微露不悦。
“套话。”慕晴截断,悠悠笑起,却在下一瞬敛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块锦丝布料顺着袖口悄然递给上官羽,然后凑近上官羽耳畔低声说道:“宫里眼杂,帮本宫查查这块料子的主人。”
慕晴收回指尖,脸上浮现了一抹凝重。这块布料是祭天那一夜在南城发现的,因为碍于北堂风在身边,她始终没敢掏出来。这块不了以手感来判断当是名贵之物,甚至有可能是宫里的东西。如果她猜的不错,这块衣料的主人定然和南城之事脱不开关系。只要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拽出背后的主谋。
上官羽指尖捻过衣料,眉心不由的锁住,而后点了头,并将衣料塞入怀中,面上同慕晴那般不动声色。
回了正房,苏慕晴略微有些疲惫的靠在冰冷的壁,柔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映衬的无比安静。她略微睁了眸,唇角绽出抹淡笑。总觉得这凤阳宫的眼线比她的下人要多上几倍,被多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当真不好到了极点。目光瞥见桌上的笔墨纸砚,忽然让她来了兴趣,或许在还算能够一片祥和的时光里练练久违的书法,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于是慕晴召唤小桂子要来了笔墨纸砚,才写了一会儿,墨块就不够用了。小桂子在手上捏了捏,“娘娘,墨不够了,奴才去拿东西研磨。”他开口,然后捧着墨盘向外走去,可才走到一半,却忽然被什么人狠狠撞倒。
小桂子踉跄倒地,手上的墨汁也如长了眼睛般正正的撒了面前人一身,抬头一看,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人竟是柳相国及柳妃娘娘!
“奴才该死!”小桂子紧忙跪下磕头连连,仿佛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慕晴却与之相反,继续不慌不慢的写着手上那笔字,下笔刚劲有力,让人动容。
“姐姐还真是不知礼数啊。”柳惠蓉忽然开口,一双眼中挑着一种无形的轻蔑。
慕晴微笑,顿住了手上的笔,蓦然一勾,摇摇头说:“好丑,好丑。”
听了慕晴的话,柳惠蓉当真气得够呛,愤愤的看了眼柳相国。不过柳良杵倒是比她要沉稳的多,一边压下柳惠蓉的手,一边道:“皇后娘娘,听说您受伤了,所以臣,特意来看看娘娘。”
慕晴抬头,好似这才注意到他们,恍然说道:“啊,原来是相国和贵妃。方才本宫在研习书法,所以没注意到两位,还请……哦,对了。”慕晴顿了一下,“方才说的好丑,也只是说本宫的书法罢了。”
柳惠蓉蹙眉,撇开头。
柳良杵将带的一个锦盒拿过,轻轻放在了慕晴写书法的桌上,“娘娘,这里是极为珍贵的药材,盼娘娘早日康复。”
慕晴眼睛滑过那锦盒,唇角勾动笑意。
她与柳家向来水火不容,此时来拜访,当是另有所图。
于是她抬了头,轻悠说道:“谢谢相国大人好意。但明人不说暗话,相国大人不妨直说,这一大早来我凤阳宫,究竟是想要什么?”
此话一点明,这凤阳宫中的气氛顿时被凝结住,柳惠蓉蓦然回眸,还跪在地上的小桂子也眸子颤动,仿佛都是因为这句话而惊讶。
见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慕晴倒是从容的笑了。对小桂子用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行退下,然后便正视了眼前的父女俩。
有时候,有些事,不如直接挑明了来。这样,反倒比来来回回的推来推去要好。
当然,究竟是挑明还是隐晦的说,还真得要看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
像柳良杵这种心照不宣的,就算挑出来,想必也无所谓了,反而可以看看他的神情。
柳良杵在安静了半响,脸上的笑意已不知在何时收敛,他迈开步子向着慕晴走去,看到慕晴面前的纸上写着一个“又”字后,便蓦然勾唇,也拿了一支笔在旁边加了两笔。
两笔落定,使得整个凤阳宫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
又字填框,乃是凤。
慕晴忽然抬眸看向柳良杵,在她那眸中也闪动着幽幽碧光。
她好似明白了。柳良杵今日之行,就是想做最后的谈判。而他们想要的东西,便是她苏慕晴的皇后之位!
慕晴舒口长气,将笔轻轻放回笔架。她蓦然抬眸铮铮凝视着柳良杵,毫不避讳的对上了那双老谋深算的深眸。总觉得,一直隐藏起来的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
柳良杵不同于柳惠蓉,能当上相国自是有城府之人,而且能与王爷成为敌对势力的人,更不会是一个逞口舌之快的莽夫。她只不过是想小试一二,柳良杵竟然当真挑明了,若非他有十成的把握,绝对不会这么做。
想必,柳良杵已经下手。而她的脖子,或许已经不知不觉架在刀刃上了。
然,无论平日里研读了多少谋术,她却不是神算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宫廷之事尚能知晓,但宫外之事却闭塞的很。对于柳良杵究竟动了什么撒了什么样的网,她竟没有头绪。
只知道几个极为零碎的片段……
南城饥荒、南城偶然看到的带黑斗篷的神秘人、南城粮商突然放粮。
她一定还有什么最关键的东西不知道。不过现在,她绝对不能露出一点声色,免得……打草惊蛇。于是缓缓舒了口气,看向柳良杵道:“呀,相国,想要本宫吗?”
一句话毕,柳良杵的眸子便忍不住的收缩一分。未曾想这个女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偷换了他的意思,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警告——皇后,就是苏慕晴,苏慕晴,便就是当朝皇后。
好一个睿智狡诈的女人。柳良杵暗衬。
“其实有些话,我想,不必我多说了。”柳良杵忽然换了称谓,老谋深算的脸上多出了一副冷漠之相,“我就是来给皇后一个机会,若是皇后在即刻答应让贤后位,那我,定会善待皇后。而且,我也一定会启禀皇上,给皇后一个以后都可以安稳的生活。”
“以后都可以安稳的生活吗?”慕晴微微一笑。
官宦的巧言令色,她都见过不止一两次了。想必柳良杵说的安稳之地,怕是那深不见底的地狱吧。
“那本宫,可要多谢相国好意了。”慕晴说着,便靠近柳相国,然后用那双带了利刃幽光的眸铮铮的望着他道:“不如,相国和本宫,一起去那地方,如何?”
“你……!”柳相国眸子顿时一缩,狠狠的甩开袍子。半响,才恶狠狠的说,“皇后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晴摇头,“相国也不要,玩火自焚啊。”
“哼!”柳相国奋力冷哼一声,拽起柳惠蓉的手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柳相国侧了眸,“本想让皇后去的安稳些,现在,就别怪我了。”说罢,便带着柳惠蓉离开了。
慕晴深吸一口气,重重的靠在一旁的墙上。
虽然现在气势上绝对不能示弱,但是……这即将迎来的死战,她现在却当真没有头绪。
只知道,此局一定是先除她,再直指王爷。她现在不能让王爷帮忙,定要为了大局,保存王爷的实力。所以现在她必须独自奋战,与这只手遮天的相国一战到底。
不过……她在明,柳相国在暗。
当看不到暗处那蠢蠢欲动的时,便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破局。那就是等待着那些躲在暗处的幽冥自己浮出水面。便是在它们想要吞噬掉自己的瞬间,才是他们完全暴露的一霎。
只有那一瞬间可以破局。
否则,她就真的要卷入这无底洞了。
当然,这场破局之法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如果当那藏于暗处的局被抬出来后,她却无力来破,那么等待她的,或许是比地狱,还要残忍的结局了。
都说人人想当官想掌权,但只要进了这个核心漩涡,再想出去,真的太难太难。这个漩涡里,没有好人和坏人,也没有正义英雄,只有成王败寇,而王,就是英雄!历史也将由胜者书写。
若是她苏慕晴真的输了,那么……或许将会被杜撰成为千古妖后,百姓唾骂。
她有种预感,这将是一场不同以往的生死结局。而那种将死的不安感,似乎已经沁入她的每一滴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