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渐起,撩过了慕晴的衣角,她沉默半响,拿过丝布,轻轻擦拭了沾了汁液的指尖。待所有工序都完成后,她才从容抬眸,望向那双直视自己的鹰眸。水润的唇角,悄然勾动了一丝浅笑。
剑舞开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随着龙狮般的鼓声震撼的响起在这万人会场时,左寻抽出自己驰骋沙场的长剑,轻而稳的开始舞动。他时而前刺,时而放缓,用力时仿若能够割破天空,收力时又如同能够点水起舞。随着他刚柔并济的阳刚之舞,披于身后的墨色长发仿若飞纱般摆于空中。
慕晴全神贯注的看着,唇角始终扬动着一抹惊艳的笑。
未曾想,充满野性的左寻舞起剑来,竟是如此这般动人心魄。终于,慕晴也忍不住,提着裙摆走入下座,真心想欣赏这大将的剑姿。她站定,眸中闪耀着些许的璀璨。若是生于现世,她定然与他齐头并进,而后共同站在高峰。只可惜,现在她只是皇后。
就在这时,左寻似是看到了走下上座的慕晴,一双鹰眼顿时颤动了一下。
鼓乐进入了高潮,更是快要进入一曲的末尾。左寻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敏捷,也越来越让人心情高昂。就在最后一锤鼓音落定之际,左寻勾起浅唇,重舞后一个回身,便袭起了一阵巨大的剑风。
忽然间,一切的声响都停止了,鼓声没了,舞剑声更是没了。唯一留下的,便是那坐席下忍不住的窃窃私语。
因为这一刻,左寻正拿着那柄长有半身的盘虎剑,直指慕晴的眉心。
剑风袭来的利刃般的风,将她的发丝有一瞬间疯狂的撩动,然而便是在那剑尖几乎快要刺入慕晴眉心的的刹那,苏慕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她没有看那剑,更是没有担心自己,而是铮铮的望着眼前那正俯视着自己,且高昂着头,仿若雄狮的俊朗男子。
北堂风轻蹙眉,似是在思量左寻的用意;柳良杵扯唇,仿佛早已预料;而北堂墨则是始终挂着淡笑,半垂着眼眸不发一言。
慕晴勾唇,忽然拍了手,大声说道:“左寻将军果然剑技非凡。本宫,见识了!”
随着慕晴的话,众臣也稍稍松了口气,方才那一瞬刚之舞,还真有种要兵变的压抑感。
左寻扯唇而笑,缓缓的将那长剑收回,最后稳稳放在了前来拿剑的两个小太监手上。他转了头望向北堂风,说道:“在皇上面前,左寻献丑了!”
北堂风略微扯动下唇,似是已经将这左寻的心思猜透,于是摇摇头,回道:“如皇后所言,将军剑技非凡,对再战晋国,朕,信心百倍!赏!”
说罢,便有几个拖着盘的宫女接连走上,将宝物逐一送到左寻面前。
左寻接了东西,谢了皇恩。罢了,他抬了头道:“也如方才末将所言,可否,借皇后一用。”
北堂风轻轻抱住双臂,“左寻借她,打算如何用?”
左寻垂了眸,半响才再度抬起看向悠然自得的苏慕晴道:“末将听闻,皇后文采非凡,末将也想向皇后讨教一二,不知如何?”
此语一出,柳氏父女再度勾唇一笑。
宫廷都知,当朝皇后得了癔症,诸多事情不记得,便是连所谓诗词歌赋,也忘得一干二净。而柳惠蓉也算是书香门第,文采也是了得。如此这般,便是要在万人面前,让皇后一败涂地,无言以对,同时,也为那颇有文采的柳妃,迎来一阵喝彩之声。
此法,倒也算是一箭双雕,戳了她苏慕晴的软肋。
慕晴抿住唇,又含住,咬了咬,当真没想到一个将军会出此一招。
若对文采,她这从小部队长大的女子,又如何能精通古来的诗词歌赋呢?
于是她蹙了眉,陷入了一阵沉思。而她的神情落入了周遭人的眼中,该担心的担心,该得意的得意。总之,各有心思。
就在这时,北堂风望了眼慕晴,俊逸的脸上浮现了些难得的笑意,猛的说了一声:“朕准了。”
慕晴紧咬下牙,悄然转眸望向北堂风。看他那眼神,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想整治下她的不听圣言。
不过……
慕晴忽然扬动了下唇,便是在左寻准备开始出对的那一霎,她忽然开口打断。
左寻顿了下,眯眼看向慕晴,“莫不是,皇后不敢和本将军分个高下?”
慕晴摇摇头,“本宫可是做梦都想呢。”说着,她上了前,用着那含笑又带着些许碧光的眸深深的凝望着他,“比诗词歌赋,本宫胜之不武。要比,咱们就比另一样。”
左寻蹙眉,仿佛是在揣摩慕晴的诡计。周围人也都不发一语,似是同样在猜测。
这时,风起,慕晴站在那略高的地方,望着左寻的鹰眸,在深吸一口气后,便一字一字的说:“我们比……兵法。”
此两字一出,左寻的眸子狠狠的收缩了一下。北堂风蹙眉,心中同样讶异。便是连北堂墨那含笑的眸,也忍不住的颤动一下,随即缓缓抬起看向苏慕晴。
周围,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柳惠蓉纳闷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而蓝瑶儿同样蹙眉不解。
从未听说,有哪朝皇后竟敢和大将军比兵法,简直是自取其辱!
左寻忽然大笑,用着那种极其蔑视的眼神俯视着慕晴道:“皇后娘娘啊,左寻给你台阶下,为娘娘留得一席颜面,娘娘竟然自己放之不用,真是让左寻,哭笑不得啊!”
慕晴垂眸,看似一脸哀怨,长叹一声,“哎,本宫只是想为皇上助助兴,输了,也就输了。本宫当然从未看过什么兵法,但是见左寻将军大胜而归,故而有些好奇,这才想尝试下。”
左寻冷笑一声,几乎都不再看慕晴。
这个愚蠢的女人,真不知道柳妹妹为何会被她欺侮!
然而此刻,北堂风却眉心蹙起,深深的凝望着一脸没自信和妥协的慕晴。
若是他没记错,上一次这个女人露出这幅表情的时候,她可没给他好果子吃。
“好!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本将军也没理由再拒绝,这就与皇后,较量下兵法!”左寻低吼,而后周围人振奋,纷纷欢呼起来,唯有慕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
比兵法,便会在慕晴和左寻面前,一人拉上一个帘子,而在他们身边,则各有一个地形沙盘。
在重皇亲之间,也有一个沙盘,随时可以看到这攻城之局。
在这个战局上,皇上、王爷及相国,都会写个条子送入两个纱围之中,设定一个初始的条件。不过,北堂齐以不熟兵法为由,以作弃权。
慕晴心中明白,他终究和柳妃一家交好,若是加入,定然为难。虽然等同是一盘军棋,但和真正的战场,毫无分别。不过此局,被北堂风定为剿匪之局。左寻是城主,而她苏慕晴,是土匪!
慕晴咬了下唇,心中不知咒骂了北堂风多少遍。
此时帐中的慕晴悠哉的坐在木椅旁,望着那空白的地形发着呆。这时,一个小太监拿着第一个纸条进入,而后交在了慕晴手里。
她打开,上面工整的写着几个字:料场平地。
慕晴蹙了眉,将那纸条直接扔了。
生疏的字迹,定是柳相国。
很好,她没粮草,只有一堆牲畜饲料,持久战,看来是不可能了。
便是在同一时间,便有小太监在慕晴身边的沙盘开始描画地形,她的果然是长满料草的平地,而对方则是固若金汤的城池,且布满兵器库及粮草房。
又过了一会,小太监则把第二个纸条送入。
慕晴打开,上面用着浑厚的字迹写着:五十老弱病残兵。
一时间,慕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很快,她那绝美的眼中便迸发出了一股吃人的气焰,同时将那纸条直接撕了,而后扔到一旁。
不用看了,这张纸条是北堂风的!
以他的性格,定然给对方,良将精兵。
回头再找他算账!
“还有最后一张对吧。”慕晴问向身边之人。
小太监点头,道,“回娘娘,确还有一张纸条未曾送到。”
那张,定是王爷的。
慕晴垂眸,心中竟多了些紧张。
“来了来了,娘娘,最后一张条子来了。”小太监匆忙跑进,将那小纸条放在了慕晴手上。
这一次,慕晴似乎更加的慎重。她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的拉开那纸条,在看到里面的字后,眸子顿时收缩。
这一次,慕晴似乎更加的慎重。她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的拉开那纸条。
竹子。
短短两个字,慕晴的心头竟然颤动一下。
为何……王爷会写这个条件?
慕晴蹙眉,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一怔,似是意会了北堂墨的心思,在那倾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动容。
王爷给她的条件,足以让她险中拼上一拼!
“啊,对了娘娘,方才那位爷,还让奴才把这个交给娘娘。”那小太监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雪色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雪凤凰。
慕晴拿过玉佩,深深的凝望了一会,唇角忍不住的扬动了些浅浅的笑容,仿佛这块小小的玉佩,让她无比安心。
雪中凤凰,逆境才能重生。
慕晴将玉佩紧紧捏在手中,闭上眼眸,感受着那玉佩上传来的轻轻凉气,而她也仿佛是在沉思,一动也不动。
帘外巨大的铜锣声响起,慕晴倏然睁开了蓝晕美眸。凌厉的眼中,瞬间划过一丝碧光。她起了身,指尖一一撩过沙盘上所有的地方,当指尖点在那匪营的正中间时,慕晴忽然启唇。
等待已久,终于有机会好好比试比试了。
战略对战略,好一盘博弈。
看看是那驰骋沙场将运无敌的左寻厉害,还是满腹文韬武略三十六计的苏上校,更胜一筹!
左寻帷帐中。
“皇后这等妇孺竟敢与将军斗兵法,简直……可笑。”一个副将说道,满眼轻蔑。
“可不是,估计就是小打小闹的招式,而且,还都是恶劣的地势与兵力,末将看,连兵法都不用用,强攻定能胜。”另一个副将说道。
左寻不动声色,双手扶着那沙盘,眸子愈发的深邃,然而在他唇角微扬的弧度,也很明显的告诉所有人,他也觉得,这个皇后,根本不值得一斗。
左寻在默默看了一会这沙盘后,便拿上毛笔,在一个纸条上写下一个字:激!
“拿去吧。”左寻说罢,便将纸条给旁边的小太监,于是小太监便紧忙跑了出去。
左寻扯唇,眯住了眼眸。
妇孺之辈,一激即怒,肯定主动攻城,那便来一个请君入瓮!
……
另一面的慕晴背对沙盘,手上举着那绿油油的小竹子,仿佛是在深思什么。
“报!左寻将军出计:激!”小太监说道。
慕晴没回头,只是向后斜了一眼,随即轻轻笑了。一边凝视着手上的竹子,一边道,“吃、喝、睡。”
一时间,连送条子的小太监也慌了。
这皇后莫不是真什么都不懂?怎么在攻城之际,让将士“吃喝睡”呢?
小太监摇摇头,便转身走了。然后来到中央,大喊:“皇后给条:吃、喝、睡!”
一语毕,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纷纷不解的对视。北堂齐拧着眉,如何也想不通。便是连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北堂风与北堂墨,也陷入了一阵深思,似是想不出慕晴就将想要做什么。
小太监再次进入到慕晴帷帐中时,带来了左寻出的“探”字条,却惊奇的发现慕晴竟然在那里悠哉悠哉的削着方才拿的小竹子。
“皇后……您这是……”小太监不解。
“随便削削。”慕晴轻笑,而后继续削她的竹子,同时口中淡语,“下一步,撤兵三里!”
“撤兵?”小太监更懵了。心想着这皇后怎么连兵都撤了,那还打什么啊,直接被攻陷了!
没办法,小太监只好低着头,又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左寻。
左寻一听,顿时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步步防守,也不敢攻,果然是妇孺之见,胆小若鼠。”
“末将都说了,这皇后不足为惧,咱们这边精兵良将,直接杀过去就可以了。和皇后比,比的不是兵法,而是战法!”副将说道,一脸轻松,仿佛对他们来说,这皇后就是兵法上的三岁小娃,根本不值一提。
左寻点点头,陷入深思。
方才他是投石问路,刻意看看这苏慕晴有没有诡计。结果发现她竟没有丝毫防备,只会防守和逃跑。
有攻便跑,果然是他左寻,太过谨慎了。
“好,一击定乾坤!”左寻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而后指尖撩过自己的兵,道:“看来,她是不会攻本将军的阵营,只想在最后守住。那本将军便顺了她,来人,写条。”
语毕,便有一个小太监进入,拿了笔开始记录。
“就写……入丛,掩护,趁夜偷袭!一举把她给我端了!”
当说完这句的时候,左寻帐中几乎都处于一种等待最终完胜的气氛中,而左寻更是自信满满。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孺,竟然敢和他左寻斗兵法,今日一定要让她颜面扫地!
“左将军言,入丛,掩护,趁夜偷袭!”小太监在中央大喊,当然,此为暗术,慕晴一面却无法知晓。
柳氏夫女似乎兄有成竹,可是北堂风却眸子越来越深。
这个狡猾奸诈的女人,难道真的丝毫不懂兵法?若真是这样,那么公然挑衅左寻,便太自不量力了。
但此时的慕晴却与他们不同,她悠哉的望着那地形,一脸从容,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这时,那小太监又进入,只说了句:“皇后请出条子。”
慕晴指尖撩过这沙盘,似是在想什么。
方才外面乱哄哄的,若是她猜得没错,左寻定是出了最后一招:夜袭,且定是倾巢而出,大军压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使得外面之人纷纷猜测,觉得皇后当是黔驴技穷,而她方才的东西,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慕晴左右踱步,在一阵静默之后,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然后将那小太监拉到跟前,在他耳边悄然说了几句话。
小太监听后,脸色顿时一僵,道:“皇后当真要如此?”
“尽管去。”慕晴勾唇,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奴才明白。”小太监点了头,而后转头跑了出去,连条子也不拿。
恰在帐外的人都有些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那小太监忽然慌慌张张的跑出,大声喊道:“皇后说,不战了不战了!”
一句话毕,许多人都起了身,似是听得有些懵。消息一经传到左寻耳畔,他便更加得意的笑了!
皇后认输了!
这五个字,几乎是瞬时间传遍了那万人宴,而后竟起了哄堂大笑,众人纷纷起身赞扬左寻将军的强攻战术了得,而左寻更是嗤之以鼻。
因为对付苏慕晴,他压根就用不到什么战法战术,如此妇孺,直截了当!
可是就在左寻一步跨出帐外的时候,突然来了很多小太监把这直系皇亲席纷纷围住,使得外围的人看不出个究竟。
在确定外人看不到里面之后,慕晴这才踏着悠哉的步伐从帐中走出。见到左寻,她马上笑盈盈道:“左将军果然不凡,一下子,就让本宫退无可退了,本宫佩服,着实佩服。”
左寻唇角略微扬高,回道:“皇后将这里围死,难不成还想留得一丝颜面?不可能了,皇后认输之事,大家早已知道了,如此做法,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慕晴笑,摇摇头道:“本宫可没认输。本宫只是想保住左寻将军的颜面而已。”
左寻一听,顿时大笑不止,“皇后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耍起这种小孩子的口舌游戏,未免让本将军有些不齿。”
“是吗?”慕晴笑了,慢慢走到两个帷帐中央的沙盘旁。
沙盘上,果然两军动向一目了然。
左寻的精兵埋伏在她所有的料草之内,似是伺机而动,要一举将她彻底歼灭。
只不过……
“将军,还没看过这沙盘上,本宫设的暗术吧。”
“皇后能有什么暗术?难不成,还挖了暗道,准备逃跑?”左寻嘲讽道。
慕晴又笑了,这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止,她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柴签,悠悠走到旁边的火上,点了个火。之后,她又走回沙盘处,慢慢靠近左寻,于他耳畔道:“兵者,诡道也。”
语毕,慕晴忽然松了指尖,小木签顿时落入左寻埋伏了兵的料草堆中,只见那所有的料草忽的燃起了熊熊烈火,一瞬间将夜空点亮。
左寻一愣,似是想到什么,他迅速将那遮着暗线的布从沙盘上扯开,当他看见那将他所有精兵全部封了退路的竹刺后,俊脸上顿时僵住。
唯有慕晴,轻轻的笑了,用那纤细的指尖抓住沙盘上左寻的城池,顺着沙子向自己这方缓缓移动,直到进了己方地盘,而后低声而道:“将军倾巢而出,一招火攻,全军覆没。呵呵……左寻将军的城池,本宫这匪……就收下了。”
一瞬间,包括左寻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分异样的神色。
左寻狠狠的咬住牙,一双俊逸的鹰眸死死的凝视着面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