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拎着行李下了车。
许瑧与她相对站着,仔仔细细地给她裹好围巾。
她沉默地看着江涟,最终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去吧。”
所有的话卡在喉中,江涟嘴唇微动,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故作轻松道:“别担心。”
此时巴黎的天是灰色的,雪静静地落下。
航程两个多小时,江涟是下午搭的飞机,抵达维也纳时天色幽蓝,正下着绵绵密密的雪。
行李箱咕噜咕噜地被往前推,从机场广播的电流里缓缓流出未带一丝感情的英文女声播报。
未走到出口,冬季风已卷着冷空气汹涌地涌入通道。
江涟被糊了一脸雪风,下意识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又将白色的针织帽也拉低了些,整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淡漠的眼眸和冻得微红的鼻尖。
她站在冷风呼啸的出口,面对着白雪皑皑的街道,心里骤然升起一丝茫然。像六年前,她只身前往法国,走出柏林机场时一样的茫然。
漫天风雪席地,无论在哪个城中,她始终是个没有归宿的不归人。
她不是本该如此吗?
江涟坦然地笑了,走入风雪中。
机场的出租车很快将她送往预订好的酒店。
酒店的玻璃大门将冷空气隔绝在外,暖气开得很足,江涟原本冻得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
知道来者是贵客,酒店经理在接到电话后已在大门等候,服务人员接过江涟的小行李箱,领着她去往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
音乐会在晚七点半举行,现在是傍晚五点十五分。
江涟泡了个热水澡后,服务人员正好将晚餐送上来。
如果客人没有另外要求,酒店都是同一时间给客人送餐的。
江涟开门让服务人员将餐车推进来时,隔壁的门铃已经响了几次,给隔壁送餐的是个年轻小伙,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外。
经理跟他说过,住在这间房的人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必须要服务周到,更不能轻易得罪。
江涟朝隔壁看了一眼,并未多想。
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新年音乐会一票难求,来欣赏音乐会的也多是名贵。
许瑧给的票在前三排,江涟坐下后不久,一位身穿深蓝色旗袍贵妇人在她旁边坐下,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头发用一根翠绿的簪子齐整地盘起。
妇人虽然已是中年,皮肤却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是上流大家族里的矜贵气质。
因为打扮的气质很像中国人,江涟不由多看了一眼,对方朝江涟友善地笑了笑,江涟也回以微笑。
指挥走上台,向演奏乐队致意,又朝台下鞠了一躬,音乐会很快开始。
优美的旋律环绕着整个金色大厅,时而激扬时而低沉平缓。
一曲接着一曲,掌声沉下又响起。
最后一首加演曲目照例是《拉德斯基进行曲》。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江涟在曲目开演前从侧道走出,提前离场。
“你在哪呢?我怎么听到了古典音乐令人窒息的旋律?”
电话接通后,秦风延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江涟道:“如你所想,在听音乐会。”
对面沉默了几秒,在江涟以为电话被挂断了时,对方才终于出了声:“说正事,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点,大概晚上九点到。”顿了几秒,江涟又补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
“行,到时候去接你,挂了。”
秦风延向来是个说话办事都干脆利落的人,多余的废话绝不多说一句。
江涟深知表哥的作风,在秦风延说“挂了”之后,也不再确认电话是否真的挂断就将手机收进包里。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中无形落下,厅内掌声雷动。
新年音乐会结束了。
江涟在走廊的玻璃窗前怔怔地站了一会,抬脚往回走。
不远处站着一位贵妇人,穿着深蓝色旗袍,一脸愁容地张望着。
江涟看了一眼,是刚刚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夫人。她思考了几秒,抬步向对方走去。
“夫人,您好。”江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那妇人闻声转头,看见是江涟愣了愣,对方显然也记得她,“姑娘,是你啊?”
江涟点头。
妇人眼睛又亮了起来,心里的慌张得到了安抚,她拉起江涟的手。
妇人腕上的玉镯碰到江涟的手背,一阵冰凉从手背上传来,江涟低头看了眼,是个雪白无暇玉镯,看色泽就知道价值不菲。
妇人忧心道:“我不小心和我儿子走散了,现在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姑娘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江涟不太习惯跟陌生人身体接触,压下心中的不适道:“这是侧道,从正门才能出去。您跟着我,我正好也要走回去。”
“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行了,多一条通道就不知道怎么走了。”妇人边走边自我感叹。
话虽这么说,但妇人不过中年,保养得很好,犹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微微笑起时脸上才浮现些许皱纹。
一路上,妇人见她亲切,同她聊了许多。江涟也很有耐心,有问必答。
“姑娘你也是特地来听音乐会的吗?”
妇人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气质与常人不同,眼睛好看又清澈,却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就像一个好看的玻璃球,晶莹剔透,却是个死物,冰凉,不露感情。
江涟答:“是的。”
妇人又道:“你看起来跟我儿子差不多大。”说到儿子,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过他就是个臭脾性,整天冷着一张脸,跟哑巴一样。”
江涟只是笑笑,不做回应。
“呀,那就是他。”走近门口时,妇人突然说道。
江涟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削瘦挺拔的背影。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静静地立在台阶上,整个人笼着一层冷冽的气息,几乎与外边的风雪融为一体。
下一秒,对方转过身来,与江涟的目光相碰。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江涟看见对方眼睛稍稍瞪大,眼底分明闪过一丝错愕。
江涟与他对视了几秒后,移开视线,思忖起对方刚刚的反应来。
他们之前见过吗?
她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出众的男人,男人额前的碎发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鼻梁高挺,眉眼凌厉,嘴唇薄而苍白,大概是天冷的缘故,神色和目光都是冷冷淡淡,和此时席卷的冷风一般带着凛人的气息。
这样一个样貌气质出众的人,若是见过,必定难忘。
但她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这是我儿子,谢逸。多亏了这个小姑娘,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回来,对了,姑娘你叫?”谢夫人拉过谢逸,给两人相互介绍。
“江涟。”
“你好,多谢。”男人恢复了冷淡的神色,语气平淡,同时伸出一只手。
江涟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是一只无可挑剔的手。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甚至白得有些晃眼。
她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握上去,“你好。”
触感和这人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居然是温暖的。
“他就是个闷葫芦,别管他。姑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妇人热情地拉过江涟的手,将一张黑色的名片硬塞到她手里。
一句“不必了”在嘴巴里兜了个圈,只能咽回肚子里,最后江涟道了一声谢谢。
江涟:“夫人,我先走了。”
谢夫人依旧十分热情地提议道:“要不然我让我儿子送送你?”
江涟看了眼谢逸的那张冷脸,轻笑了下:“不用麻烦了,司机已经来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江涟走后,谢夫人看着面色无常的谢逸,打趣道:“你刚刚跟人家握手了?不是最讨厌和人肢体接触吗?这回怎么这么主动?”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冷,最讨厌跟不熟悉的人身体接触,碰一下都要臭着脸。别人都当他有洁癖,谢夫人也是。
上回她安排个世家小姐和谢逸吃顿饭,途中那个小姐不小心碰到了谢逸的衣服,他黑着脸当场就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面不好发作,回家哭诉了好久。这事传回到谢夫人耳朵时,她也是很无奈。
谢逸目光幽深地盯着远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我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