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宴,仲离虽与青越民俗不同,却一样盛大隆重,舞乐蹁跹,饕餮盛宴。
年届五十的仲离君主慕容度,对苏黎及锦瑟可谓是盛情款待,锦瑟心思却全然不在晚宴之上,只苦思着该找谁打听“红颜”的内情。
虽说她也算识得慕容静好,然而若就这样贸贸然打听,定然也是要不得。不过,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更不好开口才是。
她这一厢正苦思烦恼,那一边,原本与慕容度畅饮正酣的苏黎,却忽然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下。
锦瑟赫然抬头,看向他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有人影走出大殿,忙的转头一看,正是慕容静好。
苏黎这是在提醒她么?锦瑟略带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向慕容度行了礼,也走出了大殿。
她一路向守夜的侍卫打听静好去处,终于寻到御花园中一眼温泉旁时,却正好听到静好与她的侍婢说话。
“莫言,你看那位宁王怎么样?”
“宁王?昨儿皇后娘娘不是说,青越那边的意思,是想公主嫁过去,给那位二王爷苏墨做嫡王妃的么?”
锦瑟倒不是想偷听,只是她们的话说到这当口,她实在是没法子走出去,因此仍旧躲在假山后,静静地听着。
“秦王啊。”静好略略叹了口气,“我听闻那位王爷,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无心朝政百姓,只醉心声色犬马。你说,这样的人,我甘心嫁么?”
“可是宁王已有妻室,更何况此次他还带了自己的嫡王妃来,公主——”
“你可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静好突然轻笑起来,高贵而沉稳,“我即便是嫁给宁王作侧妃,也不愿嫁那秦王。”
莫言蓦地倒吸了一口气:“公主,这怎么可能?皇上和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这恰恰是我苦恼所在,可该如何是好呢?”
假山后,锦瑟沉默听了许久,忽然忍不住笑起来——这些话,倒有那么几丝故意说与她听的意味。
略一思量之后,她终于不再躲藏,缓缓自假山后走出,看向坐在温泉边的那个身影:“公主。”
静好回过头来,见到她,却半分惊讶也无,只微微的笑:“原来王妃也在此处,请坐。”
锦瑟见她坐在温泉旁,脚却涤荡在水中,便也学着她的模样,褪下了鞋袜,将脚放进温泉中,微微呼出一口气:“仲离真是个好地方,我这样怕冷的人,若是生在此处就好了。”
“是么?”静好微微偏了头道,“我却对青越的繁华与民俗,向往得很呢。”
锦瑟转眸看向她,恰好静好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安静片刻之后,锦瑟忽然又开口道:“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向公主打听。我这个人生来好奇心重,从前便一直听闻仲离皇室秘藏一种天下奇毒,名为‘红颜’,心中一直好奇,这毒,究竟奇在何处?”
闻言,静好微微低头笑起来:“这毒物虽然冠以天下之名,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妃要问我它奇在何处,我也不能回答。不过,虽说是秘藏之毒,倒也曾经外流过。”
锦瑟蓦地竖起了耳朵:“曾经外流?”
静好仿佛这才回味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轻轻拿绢子捂了捂唇,又笑道:“这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王妃也不需知晓。”
锦瑟垂眸一笑,便沉默了下来,静好也不再说话,只低头拨弄脚底的水,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锦瑟静静听着她脚下的水声,脑中忽而思及静好先前与她侍女莫言所说的话,心头一动,又道:“听闻此次青越与仲离有意结姻亲之好,不知贵国哪位公主正值待嫁?”
静好微微一笑,却是不答,反倒是一旁的莫言开口道:“回王妃,我仲离虽有五位公主,然而正值待嫁之期,却唯有我家公主这一位。”
锦瑟闻言点头道:“这么说来,便是静好公主将要嫁与秦王了。以公主身份之尊,如今看来,确实唯有秦王嫡妃之位能衬得起。”
“以公主的身份,嫡妃之位自然不在话下。”莫言接口道,“只是那位秦王衬不衬得起,又另当别论了。”
“莫言,休得无礼!”静好微微蹙起眉头,低斥道。
莫言忙的低头退到了旁边,见状,锦瑟便笑了:“也不能怪她,实则,我心中也为公主抱憾。秦王风流,天下皆知,嫁与他,谁会不觉委屈?依我看,还是宁王与公主更相配一些。”
静好蓦地掩唇低咳了一声,微微红了脸道,“以王妃的身份,怎好说出这样的话来?”
锦瑟微微无奈的耸耸肩:“实不相瞒,我当初嫁与他,也是迫于父命,着实无奈。如今眼见着公主这般的妙人,却因我的身份阻挡要与他擦身而过,心里委实觉得惋惜。”
“大抵是天命如此呢?”静好言辞虽客气,却也丝毫不否认自己对苏黎的心思,“天意难违,我们这些凡人,又能有什么法子?”
锦瑟扬起笑脸来:“公主莫不知,有时,人定可以胜天。”
静好终于也转头看向她,良久,又轻笑了一声:“老说这些,怪没意思的,还不如说回‘红颜’。王妃不是想知道‘红颜’外流的事么?说起来,倒与我们刚刚说的事情有些干系。当初,我三哥与人结交为友,更擅自将‘红颜’相赠。这本是仲离皇室秘藏之毒,他却外赠,父皇自然大怒,将他狠罚了一通,自此,‘红颜’就再也没有外流过。”
“莫非,三殿下将‘红颜’赠与之人,与青越有关?”锦瑟一颗心不由得悬起来,探问道。
“可有着大大的关系呢。”静好笑道,“不正是那位秦王么?”
离开仲离皇宫,回驿馆的路上,苏黎终于对锦瑟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可打听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闻言,锦瑟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静好公主说,‘红颜’是天下奇毒,从来不会流出皇宫,更不可能……流去青越。”
“那你姐姐可曾到过仲离?”
锦瑟摇头:“不曾。”
苏黎见她的模样,似乎终是不忍,淡淡道:“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三年,你实在不须枉费心力。”
“我不甘心。”锦瑟低声道,“查不到姐姐的死因,我不甘心。查到了姐姐死因,却不能为她报仇,我也不甘心。”
见状,苏黎脸色微微暗沉下来,不再多说。
锦瑟却忽然又抬起头来看他:“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大约还要耽搁两日。”苏黎淡淡道,随后望向窗外。
恰逢此时,空中突然绽开一朵绚烂夺目的礼花,紧接着两朵,三朵,越来越多,锦绣繁花盛放,照得天空如昼明亮。
锦瑟坐在马车的另一边,看不见礼花,苏黎忽然将手伸向她:“过来。”
锦瑟望着他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坐了过去。
此刻天空正是最热闹的时刻,锦瑟抬头看了许久,嘴角终于重新出现了笑意:“真好看呐。”
视线却忽然被他的侧脸遮去一角,锦瑟一怔,却见苏黎原来一直看着自己。
她身子一僵,不由自主的便往后仰去,没想到却只靠上他的手臂,反被他整个圈在怀中。
空中的礼花从窗口透进五彩十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有种奇异的美好。而锦瑟眼看着那份美好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别过脸去,猛地低下了头。
怀中的身子僵硬如雕塑,苏黎终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缓缓松开了她。
锦瑟抿抿唇,起身回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一路再无言。
接下来的两日,锦瑟精神都不大好,时时走神,怏怏的模样看起来倒比病中还要憔悴几分。尤其是她素来爱吃,如今却面对着满桌子的美味菜肴都提不起精神。
离开仲离的那日早晨,锦瑟与苏黎坐在一处用早膳,仍旧是如此。
苏黎眼见她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碗,眸色微冷:“这就饱了?”
锦瑟闻言看了他一眼,才有些讷讷的低头继续吃东西。
苏黎看着她眼底的一圈乌青,仍旧不动声色的吃东西,待搁下筷子,才道:“有些事,查不到消息反倒是好的,你又何必失望至此?”
锦瑟愣了愣,才道:“我也不是失望,就是有点……不知所措。”
苏黎听了,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临行前,二人又一次见到了静好。
静好匆匆而来,见到车马还停在驿馆门口,而苏黎和锦瑟亦尚未登车上马,这才松了口气,温婉笑道:“我今日一早方才从父皇口中得知王爷要离去,还以为会赶不上相送。这才不过三日,王爷为何就这样匆匆赶着离去?”
苏黎脸上神情仍是极淡的:“若得闲暇,定然会多呆两日,只是离家多日,本王王妃对家中挂念得紧,故而不敢久留。”
“嗯。”静好闻言,忍不住艳羡看向锦瑟,“王爷这样体贴细致,王妃真是好福气。”
锦瑟精神仍然不怎么好,闻言,强打起精神一笑:“王爷待人向来是极好的,公主他日若然与王爷相熟了,便定能明了。”
静好点头微笑,苏黎却凝眸看了锦瑟一眼。
“时辰不早了,还不上车?”他伸手拉了她一把,往马车上推去。
锦瑟被他推上马车,还不忘回头与静好道别:“公主,我们来日再见。”
静好依旧得体微笑:“一定。”语罢,目光转向苏黎的背影,却忽然变得缠绵起来:“王爷一路保重。”
“劳公主相送,告辞,保重。”苏黎回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行人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唯静好仍然站在远处,静静遥望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