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的,但我记不太清了。都是小时候的事,刚搬来那会儿,刘大壮就来我们家闹过事,我爹说他这是要给人下马威,咱们不能服这个软,不然以后定是要被他骑在头上。好像两人就打了一架,自此刘大壮就收敛了好些,反正胡同里的事是不常听到了,倒是偶尔听我娘说,说刘大壮又打上菜市那些老实人的主意。”
陈启说完,观察了一眼唐璌的神情,又恳切地补充一句,“真不会是我们胡同的人。二位得信啊。”
“有劳陈公子。”唐璌手中旋着烟杆,不置可否,只回了句,“信不信,也并非我们能说了算。”
两人又寒暄几句,唐璌便和简良返身告辞,回了车上,继续往梨园而去。
简良知道唐璌找陈启不过是想做个参考,也就没有多问,他们的正事要等送了枫儿之后才能去做。
马车很快在梨园门口停下,唐璌牵着简枫径直步入,留简良在车里暂等。幸而是梨园内乐工练习的时辰,堵了人家门口倒也没什么人进出。
唐璌入门一如石子入湖,照旧掀起不小的涟漪。她就近问了声季行之的所在,没得到答复后,又干脆问了顾红娘的身处。
这一来二去的,又是让园子里的人够浮想联翩,出一台大戏的了。
应门的小厮带着她绕过坐部与立部的居所,在院子深处去到一间雅致的雕花木门前。
里头的人正在练嗓,咿咿呀呀的声音听着没有实意却音调百转,甚是动人。小厮在门口候了一阵,直到里头没了声,这才敲门,躬身说有客来访。
房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姣好,穿着中衣的女子走了出来,一眼便见到了唐璌和简枫。
她打量了两眼,没说什么,就回头冲里面说了句,“是来找你的。”侧身让开一个身位,由着唐璌和简枫入屋。
屋里头,季行之有些尴尬地站在中央,面色微红。
“我,我,我是来请教曲艺的。”他朝唐璌道,说话的样子格外心虚,几乎是连自己都不信的。
“那倒是我叨扰了二位。”唐璌朝那中衣女子福了福,心里知道这位就是城东芳沐园的青衣名角,顾红娘。
顾红娘受了礼,也躬身回敬,“不打扰的,晚上才有演出,方才练了桑,也正是要休息的。”她音色和润,说起话来温柔却不绵腻,竟似个教养出众的大家闺秀。
唐璌对顾红娘为何只穿着中衣练嗓没有过多好奇,只是将简枫托付给季行之后,便毫不拖沓地离开了芳沐梨园。
唐璌一走,季行之就凑过去向简枫打听,“枫儿,璌璌姐她是着急去哪儿?”
简枫摇头,反问季行之,“哥哥你也练嗓了吗?需要脱衣裳吗?”
季行之面上一臊,拉着简枫,朝顾红娘施了礼,道了句,“今晚定来捧场”,便也匆匆往外头走,出了大门就见简良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堵在门口,他刚要上前让人停远些,就见赶车的乌鴴下了车辕,朝他行礼。
“季公子,门主有令,为免少主奔波,今天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马车。您要上哪儿?我载您过去。”
季行之还有些反懵呢,简枫已经搭着他的手臂先蹬上了车。
“他俩是要去哪儿,不用马车么?”他口中嘀咕,也就跟着钻入车厢。
另一头,城中府衙内,衙役捕快进进出出,仵作殓房门口一个站岗的衙役面上蒙巾,还是掩不住里头的尸臭味,被熏得直流眼泪。
他等着下午城郊的义庄来人,将里头这几具尸体先运回义庄保管。刘家八口人的血案没破,这尸体就不能入葬,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不太合适。
原本昨儿个就应该运走的,被那个谁也不敢得罪的安城王硬是留了一晚,说是他要详细检查。
衙门老爷忌惮他的身份,也就忍了下来。
如今终于谢天谢地,可以将他们送回了。
小衙役想到此,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想着这殓房与主院离得忒远,大家伙儿都嫌弃唯恐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而避之不及,一天到晚就自己独守,眼看这闻着尸臭的日子就快熬到头了,他又是揉了揉眼睛,争取站好最后一班岗。
殓房里,八具尸首横亘在案,均盖着白麻布,春季时分,即便里头用厚帘隔开外头暖意,又摆了凉水桶在四周降温,但尸体也已有了腐败之象,气味浓郁。
尸体由大到小被依次拜访在验尸台上,这一排为首的第一具尸体上头的白色裹尸布忽然被人轻轻掀开。
露出了刘大壮的脸。
他双眼关合,肤色青白,颈上伤口赫然入目,呈一个窄口,如今依然外翻,切口周围伴着些略显腐烂的白晕。
他一身粗打,穿着单衣,可以看出身前体格健硕,臂上有力。
“这伤口……像不像剔骨刀的刃口?”简良与唐璌两人头凑着头,挨在一起,他看过之后轻声问她。
“很像流水刃里的剔骨刀,”唐璌指了指切口一角,“切口干净,且比寻常的剔骨刀来的要更窄些。”
她说完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一边剪着刘大壮的上衣,一边对简良道,“你看看其他人,伤口大小是否一致。”
简良颔首便去逐个检查。
唐璌低头剪完衣服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柄弯刀,勉勉强强用着,朝刘大壮的腹腔划去——
时至日落,义庄的小工这才推着板车送偏门姗姗来迟。
守在殓房门口的衙役见着他像见着云开一般,急忙迎上去,帮着一起将板车推来,又打开房门,由小工独自入内搬运。
他在门口候着没多久,就见小工一脸古怪地出来,只压着声问他,“你们仵作是换人了,还是这案子有什么鬼祟蹊跷?”
衙役一头雾水,“没啊,咋了?”
小工指了指里面,“要不你进去瞧瞧?”
衙役闻言也不好推脱,便壮着胆随小工往里朝验尸台而去。他刚刚掀了厚帘入内,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腿软立在原地,紧接着恶心上头,一口吐了出来,然后也不顾形象,整个人颤颤巍巍努力拔腿就往外跑,只听见失了心神般往主院奔去,口中呼啸:“闹,闹鬼了啊——!”
验尸台上,刘大壮的上衣被人剪成两半,正仰面朝天袒胸露乳。他的肚子上有一虎口那般长的,已经被粗线缝合的伤口。
他的身边,正摆着一堆冒着酸臭味的东西,黄黄绿绿,粘稠非常,不辨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