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城打断他：“霍啸林！我真没想到你心胸这么狭隘，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狠毒！你混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你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曾经把一个女人的肚子弄大了吗？有本事你就说出来，看有没有人信你！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来的都是政府要员，谁会信你一个靠打码头混出来的流氓！”赵舒城顿了顿，不容霍啸林开口：“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既然来了，就做个见证，好歹也算是我的西阳同乡……”赵舒城说完就不再搭理他，走了。霍啸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孤独而无奈，找了个角落里，慢慢地坐下。
大厅掌声四起，音乐声停止，政府官员、官太太、军官、商人、大家闺秀、交际花等，各色宾客鼓着掌，静静地候在大厅中。彭专员挎着打扮漂亮的彭小姐出现在楼梯上。彭小姐在人群中寻找着赵舒城。赵舒城整了整军装，迎接着生命中重要的时刻。
彭专员挥挥手，亮着嗓子，说：“诸位，欢迎大家光临寒舍，今天是个好日子，待会儿大家尽情地喝酒、跳舞！”现场一片笑声。
诸葛站在一旁，神采奕奕，说：“本人有幸，受彭专员委托，担任今天这场特殊酒会的主持人，无比之荣幸。能够被彭专员委以重任，是因为本人是这座鹊桥的搭建者，也就是媒人嘛！”大厅里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期待着。
“五湖帮总舵主龙先生到——”司仪高亮的声音传来。坐在角落里的霍啸林愁苦着脸，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身。就像彭小姐挽着彭专员一样，玛利亚挽着龙爷的手，走进了大厅。赵舒城愣住了，更使他意外的是，多数宾客都向龙爷点头哈腰，就连高高在上的彭专员也伸出手来向龙爷致意。
诸葛更是眼睛一亮，打着哈哈，说：“龙先生亲临现场，真是荣幸至极。”龙爷点了点头，也不往里面走，就在进门的不远处冷冷地站着。玛利亚寻找着，看到赵舒城，她高兴地微笑着示意，可是赵舒城却面无表情，他完全蒙了。
诸葛说：“诸位，最近我迷上了电影。一部电影要想好看，必须有一个美丽的女主角和一个英俊的男主角。今天的女主角，就是彭专员的千金，婉琴小姐！”诸葛带头鼓起掌来，所有人都跟着鼓掌。玛利亚也不明就里地鼓着掌。诸葛又说：“那么男主角是谁呢？”诸葛的声音如在天边一样在赵舒城耳畔回荡：“今天的男主角是西阳人士，少年勤奋，饱读诗书，在国家与民族危难之际，毅然参加北伐，作战勇猛，不怕牺牲，尤其是武昌城之役，他成立敢死队，炸开武昌城门，英雄事迹感染全军！他，就是赵舒城！”大厅想起热烈的掌声。玛利亚一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舒城，上来。”诸葛挥手致意。赵舒城回过神来，打起精神，大踏步走上台阶。诸葛说：“彭专员爱惜赵舒城是个人才，彭小姐更是爱慕他的英雄事迹，所以，我才顺利地当成了媒人！我宣布，赵舒城与彭婉琴小姐的订婚仪式正式开始！”诸葛向他示意着，赵舒城不知所措。诸葛低声说：“礼物，还不拿出来？”
赵舒城有些紧张，但他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诸葛说：“好浪漫的礼物，就请赵舒城先生将这枚戒指戴到婉琴小姐的手上，让我们大家，共同祝福他们！”彭婉琴含情脉脉，端庄优雅地向赵舒城伸出了手指，掌声慢慢地停住了，大家都期待着这美好的时刻。
“赵舒城……”玛利亚低声呼道。赵舒城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玛利亚向前走了几步，喊道：“赵舒城？”赵舒城不敢看玛利亚。
“这位小姐是……”诸葛拦住玛利亚，说。玛利亚眼中只有赵舒城，直直地向前走着。
“这是我女儿，玛利亚。”龙爷提高声音说：“赵舒城！”赵舒城不得不回过身来。“玛利亚在叫你，你不应该给她一个交代吗？”所有人停住了鼓掌，停止了议论，时间仿佛凝固了。
彭小姐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赵舒城，脸色刷白：“怎么回事？”
赵舒城咬了咬牙，说：“尊敬的彭专员、彭小姐，她叫玛利亚，曾是一名护士，在北伐军攻打武昌城前，我因为受了重伤住进医院，认识了她。曾经一度，我对她产生过好感，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那个号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根本不是她亲生父亲，而是什么干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我不用讲明了吧？我承认，那个时候我不明真相，做了错事，请彭专员和彭小姐原谅。”玛利亚哑口无言，死死地盯着赵舒城，可是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彭小姐怒道：“赵舒城，你是说你跟这个女人……”
“是的，彭小姐，但我真的是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被这个女人勾引的。这次回到武昌城，她号称怀孕了，威胁让我娶她，可我怎么能娶一个委身于黑帮头子的不清不白的女人！所以我拒绝了她。很明显，今天她来，就是报复我的……”
“你……爸爸，我……”彭小姐哭着，不堪羞辱，快步跑上楼梯。
“彭小姐！彭小姐！”赵舒城呼喊着，连忙又把目光投向彭专员：“彭专员，您听我解释……”彭专员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赵舒城猛地把牙一咬，转过身来，面对大厅，说：“诸位，我赵舒城在朋友的介绍下与彭小姐相识，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又经诸葛先生从中撮合，便同意了这门婚事，如此而已。我从没想过要攀附权势，借着彭专员向上爬！可能还有很多人不了解我，我赵舒城今天虽然没有多大的官职，可是每一次升迁，都是靠鲜血和牺牲精神换来的！打倒军阀，还人民一个民主的政府，是我赵舒城毕生的信念。
作为一名国民革命军的军官，理当先国后家！所以，今天这场订婚仪式没有成功，我毫不在乎！玛利亚，你不要以为你得逞了，我赵舒城在这里发誓，我宁愿一生不娶，也不会再与你这种不清白的女人有任何瓜葛！”一部分年轻军官受到鼓动，鼓起掌来，大厅里的人议论纷纷。
泪水从玛利亚的脸上落下，她难以置信这一切，身子哆嗦着。赵舒城的目光坚定，仿佛他面对的是敌人。玛利亚摇晃着，支撑不住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她捂住胸口，不再看任何人，默默地走出大厅，霍啸林挤开人群，追了出去。
龙爷狠狠地盯着赵舒城，走了过去，有人去拉他，被他甩开。赵舒城也不卑不亢地站着，等待着暴风骤雨。
没想到龙爷根本没和他说话，转过身来，说：“诸位，彭专员是我的老朋友，酒会被我搅了，我替老彭向大家道个歉，忘掉今天的不愉快，散了吧。我上去和老彭打个招呼。”
龙爷视赵舒城为空气，径直上楼去了。现场一片嘘声，众人散去。赵舒城一身冷汗，他发现，龙爷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三十
1.楼顶平台夜外
玛利亚呆呆地站在楼顶平台，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她纵身一跃，霍啸林疾步冲上前，抱住了她。玛利亚挣扎着哭喊道：“放开我！”
霍啸林紧紧地抱住她：“你不能死，哪至于呀！”
玛利亚拼命挣开霍啸林，回身打了他一巴掌：“滚开！”霍啸林被打愣了。玛利亚又一次试图跳楼，霍啸林再次抱住了她的腰：“玛利亚，你给我听着，你不许死！
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那也是一条命！”
玛利亚咆哮着：“滚开！让我去死！”不管她怎么挣扎，霍啸林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不肯松开。终于，玛利亚哭嚎得没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2.染坊住人房间日内
“搬家！”霍白氏瞟着霍啸林身边的玛利亚，“她，她是五湖帮的，她有枪，你把她带到这儿来，这儿还能住吗？奶奶这把岁数了，就盼个寿终正寝，快给我搬家！”
霍啸林说：“是得搬，今儿个就搬回霍公馆，明儿个咱家办喜事。”
站在一旁的樱桃儿和翠儿惊讶得张目结舌。霍白氏说：“喜事？什么喜事？”
“玛利亚，跟我一起给奶奶磕个头吧。”玛利亚不知如何是好。霍啸林拉着她跪在地上：“祖母大人在上，孙儿霍啸林携新媳妇玛利亚给您叩头请安！”
樱桃儿张大了嘴。翠儿使劲听着，判断着。霍啸林拉着玛利亚一起给霍白氏磕头。玛利亚只是示意，头低得很浅。霍白氏还在云里雾里，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霍啸林看了看玛利亚，又看了看霍白氏，嬉皮笑脸地说：“奶奶，你重孙子媳妇已经怀上了，有孕在身，您别跟她计较。”
霍白氏咧着嘴：“怀上了……我早知道她怀上了……”
霍啸林说：“对呀，您就要有重孙子了！”
霍白氏不屑地说：“……我重孙子？”
霍啸林肯定地说：“您重孙子！”
霍白氏想刨根问底，看了看跪着的玛利亚，又放弃了：“行了，既然有身孕，就别跪着了，起来吧。”霍啸林搀着玛利亚起来。霍白氏说：“你们仨都出去……”
樱桃儿、翠儿和玛利亚都出去了。霍白氏压低声音说：“孙子，你整的是哪一出啊？”
霍啸林说：“这回不用离开汉口了，天下第一帮五湖帮的总舵主龙爷，成了我的岳丈大人。明天办喜事，从此咱们全家都回霍公馆住！”
霍白氏说：“你疯了吧？这个女人，我不认！她拿枪对着我，险些要了我们的命！”
“我都说了，孩子是我的，您要有重孙子了！”
“你要真想要这个女人，得让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霍啸林大怒：“我说了，孩子是我的！”
霍白氏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是你奶奶！”
霍啸林用更大的声音说道：“我奶奶糊涂了！”霍白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3.诸葛办公室日内
“糊涂！糊涂！你简直就是一头猪，一头笨得不能再笨的猪！”诸葛摇着头，气急败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你拿姓龙的当什么，啊？你当他是码头上的小混混？”赵舒城被骂得一头雾水。诸葛说：“你的前程被你自己断了，你知道吗？”
赵舒城不解，沉默着。诸葛说：“五湖帮，号称天下第一帮，不管是吴大帅还是汪先生，谁在这儿组建政府，谁都得给他面子！”赵舒城这才有些意外。“你知道彭专员跟我说什么吗，他都担心因为你脚踩两只船，造成他跟龙爷的误会，影响了他自己的仕途！”
赵舒城说：“政府官员还怕这么一个帮派头子？”
诸葛叹道：“幼稚！无知！没长脑子！你既然有机会娶龙爷的干闺女，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是一件多么好的好事啊，比娶彭专员家的姑娘强多了！有了五湖帮做靠山，有了姓龙的撑腰，连我都得跟着你混！他手里有的钱，能买下整个政府！”
赵舒城难以置信地说：“政府是可以用钱买的？”
“当然！”
“我不信！”
诸葛说：“那你就走着瞧！我告诉你，你的前程断了，这辈子没机会了！”
“我不信！我赵舒城在战场上靠冲锋陷阵，靠流血，靠组织敢死队，从一个普通的大头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难道就因为得罪一个帮派头目就断了前程？我不信！诸葛先生，咱们走着瞧，从今以后，我赵舒城谁也不靠，就靠自己！我就不信，政府可以用钱买！我就不信，没有靠山就不能出人头地！”一阵怒吼，赵舒城扭头离开。
4.五湖帮院落日外
霍啸林把玛利亚送进门，说：“我就不跟干爹打招呼了，明天一早，小六兄弟会带着汽车来接你，我让他们给汽车做了大红花。你从西洋回来的，坐汽车去拜堂比坐花轿更洋气。”
“为什么这样做？”霍啸林想了想，一时答不上来。玛利亚说：“必须回答我。”
霍啸林无奈，嬉皮笑脸地说：“你长得漂亮，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
“撒谎！你完全没有必要当救世主，我不稀罕！明天你不用叫汽车来接我，我不会跟你成亲的！”
霍啸林说：“你是想逼死龙夫人，还是想逼着龙夫人害死你和孩子？”玛利亚一时无法回答。
大门突然开了，十几个打扮各式各样的人从屋里气势汹汹地出来，都是五湖帮的头目。玛利亚意识到什么，快步冲进屋去，霍啸林也只好跟上。玛利亚快步走到背对着自己的龙爷前，说：“干爹，叫了这么多人来，您要干什么？”
龙爷说：“跟你没关系。”
玛利亚说：“干爹，你是要难为赵舒城吗？”
龙爷转过身来：“我难为他？他怎么羞辱的你？怎么对的我？龙某人当五湖帮总舵主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你放心吧，这个赵舒城，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玛利亚愣住了。跟在后面进来的霍啸林忙说：“不！龙爷，请您收回成命！”
龙爷说：“你掺和什么。我听说赵舒城一而再再而三找你麻烦，你怎么给他求上情了？”
“龙爷，我跟赵舒城……我跟他之间千丝万缕，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我们俩拜了关公，曾经相约做一辈子的兄弟，可是——我却亲手杀了他爹，我欠他一条命。龙爷，如果你非要取赵舒城的命，就杀了我吧，我愿意替他死！”
龙爷看着霍啸林，半晌，说：“苏伯，告诉弟兄们，留赵舒城一条命，砍下他的双手双脚！”霍啸林愣住了。
突然，玛利亚从龙爷的桌案下面摸出一把枪来，顶在了头上。龙爷大惊，喝道：
“玛利亚，把枪放下！”
“霍啸林、苏伯，你们两个先出去。”两人赶紧退了出去。玛利亚说：“干爹，赵舒城可恶，可……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真的爱过的人……已经爱了，即便是错，也改不了了……如果因为我，他死了，我会难过得去死；如果因为我，他成了一个残废，我会更难过。我只能先死！”
龙爷心疼地看着玛利亚：“玛利亚，可是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呀！”
玛利亚把心一横：“干爹，赵舒城他没错！”
龙爷说：“你说什么？他还没错？”
玛利亚说：“孩子不是赵舒城的，是霍啸林的……”
龙爷又气又怒又惊：“什么？”
玛利亚说：“霍啸林不都说了嘛，他把我迷晕了……”
龙爷缓了口气：“这……他那是信口胡说，骗那个疯婆子的！”
玛利亚说：“不管如何，干爹，别伤害赵舒城，我认命了，我嫁给霍啸林，好好过日子。”
三十一
1.郭队长办公室黄昏内
桌子上杯盘狼藉，赵舒城将皮靴搭在桌子上，双眼充满血丝，他醉醺醺地抓过酒瓶，咕咚咕咚地喝着，似哭似笑，形同疯子。马霄汉瘸着腿走进办公室，心疼地看着这一切。
赵舒城咕哝着：“那边怎么样……”
马霄汉说：“婚礼……一大早办了，玛利亚护士穿着洋婚纱，办的却是中式婚礼，跟霍啸林又拜天地，又拜祖宗的，磕了半天头，看着别别扭扭的……玛利亚护士的那个干爹姓龙的，送了一辆新汽车当嫁妆……客人去了不少，彭专员和诸葛先生都去喝了喜酒，说是不能不给姓龙的老东西面子……”赵舒城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桌子上。马霄汉说：“赵长官……我还是叫您连长吧……”赵舒城不置可否。“连长，玛利亚护士看上去还挺正经的，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大嫂呢，我记得你们俩那个时候也……真没想到，这女人，也太不像话了，怀了霍啸林的孩子，还想来讹你！幸好您没被骗，当面把她揭穿了！真想不出来，她还有脸大摇大摆地出嫁，霍啸林还好意思大摆筵席，这什么世道，呸！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赵舒城突然狰狞着脸说：“你骂谁呢？”
马霄汉说：“玛利亚和霍啸林呀！”
赵舒城啪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滚！”马霄汉吓了一跳，尴尬地退出，刚到门口，赵舒城又一声大喊：“回来！”马霄汉连忙又回过身来。赵舒城说：“告诉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汪先生发表了声明，彻底清除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赵舒城说着将一大堆文件拍在了桌上：“我一夜没睡，整理出了这些名单，不是共产党，也一定是亲共分子，抓哪个都错不了！
要是能通过哪条线索钓出共产党的大鱼，我们就立了大功！历朝历代都是论功行赏，我就不信国民政府、汪先生能糊涂到不如封建君王！我绝不靠攀附权贵，倒要看看谁能阻碍我的前程！”赵舒城的目光冰冷、凶狠，如同一头绝望的困兽，随时准备咬噬。
2.霍公馆门口夜外
霍公馆门前搭了喜棚，红彤彤的一片。好些汽车停在门口。彭专员、诸葛走了出来，霍啸林在一旁陪着：“彭专员、诸葛先生，二位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这份恩情，啸林终生不敢忘，终生不敢忘！”
彭专员说：“霍先生客气了，我和老龙多年交情，当然要来祝贺！”
诸葛说：“是啊是啊，彭专员来了，我理当陪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