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霍啸林把霍白氏放到一张床上。霍白氏说：“哎，说好了回热河，这……这不坐船也不坐火车，你把我弄这儿来干吗啊？”
霍啸林说：“我承认，您老谋深算，快八十了脑子比我还好使。是，赵舒城跟我使了计策，他有可能不认这门亲事，五湖帮也有可能大开杀戒，所以咱们必须得离开家，不能再让您和您两个孙子媳妇跟着我冒险了。”
霍白氏惊诧地说：“不回热河？”
霍啸林摇了摇头：“不行！在汉口，我好几回差点儿把命丢了才打下这番天地，怎能说走就走？热河人生地不熟，穷山恶水，您受得了吗？您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我好好的老板不当，回热河我靠什么为生，种地还是打猎？”霍白氏被问得哑口无言。“是！五湖帮是厉害，可我霍啸林也不是好惹的，上次败了，是因为毫无防备，这次先把你们安顿好了，没了后顾之忧，就算真刀真枪我也不怕他们！”
霍白氏叹道：“孙子，你……你这是何苦啊……”
樱桃儿劝道：“就是啊，老爷……”
“大孙子，你不愿意走，奶奶不逼你，这地儿我看也挺好，虽然没有离开汉口，但也算个世外桃源！要不这么的，你也别出去了，反正谁也找不着咱们，你就在这儿跟你俩媳妇好好鼓捣鼓捣……”霍白氏又没事人一样唠叨起来。
霍啸林皱起了眉头：“别说了！你个当奶奶的怎么说话呢？”
樱桃儿和翠儿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霍白氏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她们俩怀不上才丢人哪！那赵金虎的儿子没娶媳妇就有了后了，你娶了俩还都没怀上，我能不着急吗！”
霍啸林看着樱桃儿和翠儿。两个女人的目光让他更是难堪。没辙，霍啸林说：“你咒我吧，你还不如直接就说我出门被乱枪打死呢！老太婆你听着，第一，赵舒城是给我使了计策，但玛利亚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这门亲事他会认；第二，五湖帮总舵主龙爷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没招惹他，他不会随便要我的命；第三，在汉口，我霍啸林流了太多的血，我要是遇到点儿事就抱头鼠窜，我对不起我自己！”霍啸林说到第三时，霍白氏看着也有些心疼。霍啸林又看了看樱桃儿和翠儿：“外面能烧火做饭，柴火现成，粮食和菜待会儿小六会送过来，伺候好奶奶。”
霍啸林走到院子里，小六、冯大眼珠子、约翰·乔各自拎着粮袋子、活鸡、鱼、菜篮子进院。霍啸林打着招呼：“都来了？”
冯大眼珠子说：“霍老板，您要跟谁干，用不用我把兄弟们都招呼过来？”
“不用，前两天跟五湖帮斗过一回，虽说没死人，两边加在一起也伤了几十号，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总觉得这回用不着动武。把奶奶接到这儿来，是以防万一，就让你们哥仨来，也是怕走漏了风声。”
约翰·乔说：“来的可不光是我们哥仨。”
霍啸林有些奇怪，问道：“还有别人？”
约翰·乔话里有话，说：“嘿，那您问六经理吧！”
霍啸林盯着小六，小六嬉皮笑脸地说：“嘿，没事，自己人，进来吧！”
白雪从院外门口闪出身来。霍啸林一见，愣住了：“谁把她带来的？”
小六说：“是我带来的，大哥，她非要见你，拽着我不撒手，我不带她来她也不让我走啊！她在咱们商行门口画画儿可有些日子了，那天约翰·乔调戏人家，你不是还让我管教他吗？大哥，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4.郭队长办公室日内
霍啸林来到赵舒城办公室，说：“我知道你们见过面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向玛利亚求婚？不管怎么样，我是你义兄，我愿意为你们举办婚礼，一定办成汉口最隆重的婚礼！”
赵舒城抬头说：“就算要结婚，我怎么可能娶玛利亚？”
霍啸林愣了：“赵舒城，那天晚上你说的……”
“那天晚上我在骗你！别说你没看出来，不然码头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戏！我承认，霍啸林，你脑子不笨，我没骗得了你，是我太轻敌了！我清楚得很，韩亲仁一定离开了汉口，带着他想要的货走了。我失去了一次立功的机会，我不在乎，以后一定还会有，可是你……霍啸林，你听好了，我给过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再犯到我的手里，别怪我赵舒城……”
霍啸林始终盯着赵舒城，打断了他：“不顾兄弟情义？”赵舒城沉默着。“好，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凭什么说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相信是我的孩子？”
“玛利亚亲口……”
赵舒城打断他：“一个为了钱，十几岁就陪黑帮老大睡觉的女人，她说的话，你能信吗？我听玛利亚说了，你，为了活命，承诺当媒人，把五湖帮总舵主睡够了不愿意要的女人嫁给我，对吧？我赵舒城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跟你这个王八蛋拜关公！”
霍啸林用哀求的口气说道：“你骂我什么都行，可是我相信玛利亚说的……”
电话铃突然响起，霍啸林只能住嘴。赵舒城接过电话，里面传来诸葛的声音：“赵舒城，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是，诸葛先生！”赵舒城挂断电话说，“本人公务在身，就不陪了。”
霍啸林紧走两步，拦住他：“舒城……想想孩子……你都老大不小了，早就该娶妻生子了！孩子是你的，如果你不要……”
赵舒城猛地从腰间掏出枪来，顶住霍啸林的脖子，他不得不向后退着。赵舒城将他摁到墙角：“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再敢拿那个娼妇和什么孩子来侮辱我，我就打碎你的脑袋！”赵舒城收起枪，气恼地走了。
5.诸葛办公室日内
诸葛一拍桌子，说道：“好你个赵舒城，竟敢把彭小姐独自扔下，自己跑了，有这么约会的吗？你还想不想要锦绣前程？”
赵舒城支吾着：“我……我走的时候跟彭小姐解释过，她同意了……”
诸葛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好你个赵舒城，平时装得一本正经，对女人还有点儿手腕！告诉你吧，彭小姐没生气，不但没生气，而且对你很满意。”赵舒城有点儿忐忑。“今天一大早，彭专员就请我喝茶，希望婚事早点儿定下来。”
赵舒城惊讶地说：“订婚？这……太急了吧，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见一次面嫌少？你爹跟你娘订婚的时候见过面吗？彭小姐是新派女性，和你约了会，对你一见钟情，你还嫌急了？人家没有挑你的出身门第，你高兴才对！一旦成了彭专员的乘龙快婿，甭说你，就连我这个媒人都会跟着沾光！”赵舒城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内心深处已经软弱下来。诸葛说：“我已经替你应承下来了，这个礼拜天，彭专员会在他的官邸举行酒会，邀请了不少政府要员，武汉三镇的商贾精英和社会贤达也会参加。彭专员会在酒会上隆重介绍你，这场酒会，实际上就是你和彭小姐的订婚酒会。”
容不得赵舒城再思考，他只能应着：“……那就多谢诸葛先生了。”
诸葛笑道：“谢我干什么？你要多谢彭专员能看得上你。还有两天了，赶紧去准备礼物，在酒会上献给彭小姐……可不能太寒酸，彭专员是要脸面的人！”
赵舒城唯唯诺诺：“明白。”
6.霍啸林办公室日内
“霍啸林——”外面传来一声断喝，是龙夫人来了。霍啸林艰难地起身迎接。
龙夫人嗓门大得如狮吼：“好你个霍啸林，我这三天三宿没睡，算是琢磨明白了，那天你是骗老娘的！你说，那天你是不是为了活命，为那对奸夫淫妇顶罪的？”
霍啸林答道：“不是。”
“不是？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怎么还不把那个大肚子的女人接到你们家去？”
霍啸林无言以对。龙夫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五湖帮上上下下老娘都有眼线！
你替他们顶罪，五湖帮就放了你的一条船，敢情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哪儿能啊，龙夫人。”霍啸林申辩道。
龙夫人突然号啕大哭：“我打小就嫁给了这个姓龙的，给他生了俩儿子，俩儿子呀，生孩子容易吗？老大八斤多，老二十斤多，一个比一个难生！两回都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呐！我问他还要不要了，他说不要了，敢情他是不要我生了，要找小狐狸精给他生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俩儿子都二十多了，这个时候他要纳妾生孩子，我哪还有脸见我俩儿子呀……”
霍啸林嘎巴着嘴，半天才憋出俩字：“大姐……”
龙夫人说：“我看上去，不太老，对吧？”
霍啸林说：“不老！真的不老！我要是不知道您尊贵的身份，我肯定一见面就管您叫大姐！”
“就是啊……”龙夫人又猛地一变脸：“可他就是喜欢小的，三年前都答应我了，不再……我也说了，我既往不咎……可是现如今……肚子都搞大了……”霍啸林不知道该怎么去哄。龙夫人止住哭，说：“我也想好了，要是弄死那个小狐狸精，估计他一辈子不会原谅我，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万万不能留，今天，说什么我也得把打胎药给那狐狸精灌下去！”
霍啸林急了，说：“别呀，大姐，肚子里孩子是我的！”
龙夫人一瞪眼，说：“你还骗我？真不了！”
霍啸林硬着头皮说：“假不了！”
“……真的？”
“真的！这两天没动静，我就是没想好，怎么跟我家里边那俩媳妇说呢。”
这回龙夫人惊呆了：“啥？你家里边都有俩媳妇了！”
“可不，我这个人吧，哎——”霍啸林抽自己的脸，“我要是像龙爷那么有出息就好了。我打小就好色，我爹说过，这个毛病要是不改，早晚得为了女人把命丢了。
真让我爹说着了，前两天我不就差点儿把命丢了吗，幸好大姐你去得及时！”
龙夫人将信将疑地说：“玛利亚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
“真的。”
“可你也不能老让她待在五湖帮啊，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万一传扬出去，坏了龙爷的名声可怎么办？”
霍啸林说：“是啊，我也正急着呢。”
“你叫我声大姐，我也不能让你白叫，要不这么，我在外面还有处小院，借给你，你带着玛利亚再成个小家，别让你那俩媳妇知道不就完了？”
霍啸林说：“行吗？这……”
龙夫人大手一挥：“有什么不行的！”
霍啸林笑着说：“哎呀大姐，我……要是有您这么个亲大姐就好了！”
7.五湖帮总舵日内
龙爷说：“三天了，霍啸林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苏伯说：“也不需要等他的消息了，玛利亚小姐和赵舒城见面以后心情特别的好，开始为自己准备嫁妆了，我想赵舒城应该会很快来拜见岳父大人了吧。”
龙爷说：“那就好，玛利亚的父亲死了，我这个干爹要把女儿嫁得风风光光的。”
这时，有帮众进来报信：“龙爷，霍啸林求见。”
龙爷说：“让他进来。”
那人有些为难，向外指着：“他……”苏伯和龙爷对视，一齐向外走去。只见霍啸林穿着衬衫，用一根麻绳将两条胳膊自缚着，背上还背一根干树杈。苏伯不解，问道：“霍啸林，你这是干什么？”
龙爷说：“负荆请罪？”
霍啸林说：“是，龙爷。”
龙爷四下看了看，说：“扔掉破棍子，进屋来说。”
进了屋，龙爷冷冷地说：“坐下喝茶。”
霍啸林有些意外：“龙爷，三天前您没杀我，还放了啸林商行的船，是因为我承诺帮您办件事，可是这件事没办成，今日前来负荆请罪，任凭处置。”
龙爷说：“我让你坐下来喝茶。”
霍啸林只好坐下。龙爷的脸色更难看了。霍啸林说：“今天龙夫人去找了我，我没敢跟她说赵舒城的事，怕她这边再误会了。但是这件事情必须得早点儿解决，我担心纸里边包不住火，龙夫人又是火暴脾气，万一……伤了玛利亚肚子里的孩子，或是玛利亚的性命……”霍啸林说不下去了，“实不相瞒，要不是因为玛利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汉口，躲着您和五湖帮了。可是我一走，这件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毕竟是两条人命啊……”
龙爷又说道：“哪这么多废话，我让你喝茶！”霍啸林连忙端起杯子来，试探着喝着。龙爷起身离开。
8.玛利亚房间日内
龙爷来到玛利亚的房间。玛利亚高兴地说：“干爹，我正要跟您说呢，我……不想要什么婚礼了，赵舒城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如果让您为我们操办婚礼，他肯定会不开心。我这些年住在五湖帮，已经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万一您为我破费，再让干娘误会，那就更不好了……”
龙爷说不出口，应付着：“说的什么话。”
“还有，就是……干爹，我真的不好意思开口。”
龙爷说：“说。你尽管说。”
“能不能……我就搬到他那去住了，等孩子生下来，我想我一定可以慢慢地说服他，让他明白干爹对我有多好。那个时候，我再和他一起来给干爹叩头，认亲，也不晚……”
龙爷忍着心疼：“都随便。其实……生孩子和办婚礼是两回事。新政府刚刚成立，这个赵舒城又那么上进，你先找一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日后再……”龙爷实在忍不住了，说：“霍啸林来了，说那个赵舒城好像不太愿意娶你……”
玛利亚一听，冲进客厅，骂道：“霍啸林，你个流氓无赖！”
霍啸林连忙站起身：“玛利亚小姐，你别太着急……”
“你真是该死！上次用花言巧语让我干爹放了你条狗命，今天你又来挑拨是非！
赵舒城是你的义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霍啸林不知该怎么开口。玛利亚骂道：
“你这个连狗都不如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一定让我干爹将你碎尸万段！”
“我就不走，龙爷让我坐下喝茶。”霍啸林恼了，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茶。
“你……”玛利亚气得直哭。
9.五湖帮院落日外
苏伯拿着一份请柬，快步走向正在为难的龙爷：“龙爷，武昌送来的请柬，说是政府里的彭专员今天晚上在家里办酒会，请您去。”
龙爷皱着眉头：“我哪有心情去什么酒会！”
“……龙爷，您看看请柬，上面有赵舒城的名字。”
龙爷一愣，接过请柬，确实有赵舒城的名字。他思忖着，面沉如水：“也罢……”
他来到玛利亚的房间，唤道：“玛利亚？”
玛利亚站起身来：“干爹，给我一把枪，让我打碎这条癞皮狗的脑袋！”
龙爷说：“霍老板是五湖帮的客人，你怎么说话这么没有礼貌？”
玛利亚说：“跟这种流氓无赖讲什么礼貌？他满嘴胡言乱语，就知道挑拨是非！”
“好了！你去换身漂亮衣服，干爹带你去参加个酒会。”
玛利亚颇感意外，说：“酒会？”
“对呀，你不是说赵舒城心气儿很高，可能不愿意屈就到五湖帮，来拜见我这个干爹吗？干爹不介意，我去见他。”
玛利亚眼睛一亮：“干爹是说，赵舒城会参加这个酒会？”
“对呀，正好是个机会，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你们办婚礼也罢，不办婚礼也罢，就都无所谓了。”
玛利亚高兴地说：“干爹，你真好！”
龙爷忍着心疼，点点头：“去吧，穿得漂亮一点儿。”
霍啸林还想找龙爷说叨说叨，龙爷从袖子里掏出请柬，递给他。霍啸林看着请柬，愣住了，上面赫然写着“赵舒城和彭婉琴订婚仪式”的字样。
10.彭公馆酒会现场夜内
彭公馆大气豪华，音乐声中，几对优雅男士和长裙女士正在跳着交际舞。赵舒城显得很拘谨。霍啸林在人群中挤着，他来到赵舒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赵舒城回过身来，见是霍啸林，很是惊讶。“你给我过来！”霍啸林拉着赵舒城，走到一个角落里。霍啸林说：“玛利亚怀上了你的孩子，两个月了！”
“在今天这个场合，你来跟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舒城说，“你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是，我爹杀了你们全家，可我已经真诚地向你道过歉了，你要是恨我，就真刀真枪地对我来呀，给你爹报仇！”
霍啸林说：“这跟你爹杀了我爹没关系！”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赵舒城显得很不耐烦。
霍啸林也恼了：“为了玛利亚，她很爱你！她怀了你的孩子！”
“一口一个我的孩子，一口一个我的孩子，谁能证明是我的孩子？你就是要把一个不清白的女人推给我，看我的笑话，对吧？我知道，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娶了个烧火丫头，后来又被人赖上纳妾，娶了个瞎子。所以你就见不得我比你强，你怕我娶了彭专员家的千金小姐，从此以后青云直上，光宗耀祖，把你，把你们霍家比得抬不起头来，是不是？”
霍啸林怒道：“赵舒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