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啸林像背书一样说得干脆利落，一旁的郭队长满脸堆笑，觉得他跟着霍啸林立功的机会来了。团长的脸变得很阴沉，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唤道：“姓郭的！”
郭队长还沉浸在兴奋中，条件反射似的一挺胸，大声答道：“到！”
“你拿我当什么人？旧军阀吗？”郭队长愣了。团长说：“你以为我这里是吴佩孚的军阀政府？霍啸林这一番慷慨陈词是在为他当众行凶找借口，他在胡说八道你听不出来？笑话，政府会支持他随便杀人？沈三确实盘剥百姓，手上血案累累，难道就轮到他跑到人家家里去杀人了？那还要政府做什么？你还让他到我这来唱这出戏！他说什么你们都信？他杀了人还想找谁开脱就找谁？他想去哪儿你们就护送他去哪儿？你们警察局是干什么吃的！”
郭队长被骂得脸上无光，又不敢发作。霍啸林有点心慌，觍着脸说：“哎，长官，你总得讲点儿交情吧，我可帮你们夺回了军火！”
团长怒道：“是！你为政府做过贡献，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打着国民革命军的旗号，达到你打码头的目的！你说沈三可恶、该死，如果我纵容你，你就是下一个沈三！姓郭的，赶紧把霍啸林带走，他当众杀人，罪不可赦！该枪毙枪毙，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郭队长一挥手，两名警察立刻将霍啸林押住。霍啸林真慌了神，忙说：“等一等，长官，我可是赵舒城的义兄！”
团长斥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赵舒城，国民革命军的英雄，随便杀人一样要治罪！”一丝绝望从霍啸林脸上闪过，他还想说什么，团长一挥手，厌恶至极，懒得再看他。
“对不起长官！对不起长官！好你个霍啸林，本队长让你给骗了，还不把这个杀人犯带走！”郭队长怒吼着，亲自揪起霍啸林的头发，将他拖出办公室。
16.法场日外
一根桩子钉在警察局的后院里，霍啸林被绑在柱子前。他充满着绝望，耀眼地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想起父亲的教导，如今是追悔莫及，他不禁潸然泪下，低声悲呼：“爹……”
“预备——”随着一声号令，一排警察齐齐地端起了枪，枪口黑洞洞地瞄准了他。
郭队长走上前来，说：“行了，都放下，我亲自来！”说着，他掏出手枪，凑近霍啸林：
“呦呵，掉眼泪了，你也怕死啊？”
霍啸林神情恍惚，嚷嚷着：“快点儿！我刚才见到我爹了，我正要跟我爹好好说说话呢，你们瞎叫唤把我吵醒了，快点儿，快点儿！赶紧毙了我，我就跟我爹团聚了！快点儿，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老人家说呢！”
“好，好，好！郭某人够朋友吧，我答应了亲手枪毙你，说到一定做到。”郭队长举起枪，嘟囔着：“八成又要溅我一身血，回家老婆又要唠叨了。哎，谁给喊一声？”
远处的行刑官高声宣布：“现执行对杀人犯霍啸林的枪决，预备——三——二——”
霍啸林瞪大了眼睛，他仿佛想看到自己的死亡之路。突然，一个警察从楼里跑了出来，远远地大声喊着：“报告！郭队长——”
郭队长举枪欲射，不耐烦地回过头去，说：“什么事？没看老子在干活吗？”
那名警察说：“局长电话，请您马上去接。”
郭队长想了想，把枪收了起来，说：“你，等会儿啊。”
“混蛋，开枪啊！快枪毙了老子！我要跟我爹见面，我等不及了，开枪啊！”
霍啸林几近疯狂。
17.法场晨外
过了一会儿，郭队长回到刑场，慢慢地走近霍啸林，仔细地端详着。霍啸林给看得很不耐烦，吼道：“干什么？有你这么当警察的吗，自己该干什么活你不知道吗，让老子等你这么久，快，快点儿枪毙老子！”
郭队长没理他，突然说：“霍啸林，你到底是什么路数？”
霍啸林一愣：“……怎么了？
“你……你那个当兵的靠山不救你，却有更大的靠山救你。哎，我听说你就是个乡下来的小瘪三啊，你的关系怎么通到天上去了？”
霍啸林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哎，我说……”郭队长四面看了看，凑近霍啸林，说：“我拿过你的银票，你喝过我的咖啡，我也带你去见过你要见的人了，帮你拖延了时间，这一来二去，好歹我们算是朋友吧？”
霍啸林说：“算。”
郭队长说：“朋友，你命真大，死不了了！”
霍啸林说：“我……死不了了？为什么？”
郭队长说：“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我当警察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赶上。哎，天上有人帮你说话！”
霍啸林说：“天上？我爹？”
“是不是你爹我不知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大官的爹，确实没有人敢枪毙你！”
郭队长退后一步，招呼着身后的警察：“过来，给霍啸林松绑！”
霍啸林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一切，如置身梦中。
18.监狱日内
霍啸林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开门的声音传来，他眯着眼喊着：“又送饭，又送饭，老子还不饿呢！这都五天了，就知道管饭，也不来个人审我！既然不枪毙，为什么不放我走，老子家里边还有七八个女人等着我传宗接代呢！”
走进来的人不是狱卒，却是梅九哥，霍啸林瞪大眼睛，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惊讶至极：“梅姑娘？”
梅九哥冷冷地说：“叫我梅九哥先生。”
霍啸林嬉皮笑脸地说：“别闹，你怎么进来的，给他们使了钱吧？我明白，什么旧军阀新政府，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搞定。想想办法，快把我弄出去。”
梅九哥突然一巴掌抽在霍啸林的脸上。霍啸林傻了，愣愣地看着梅九哥。梅九哥冷冷地说：“霍啸林，霍少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在我心目中是个顽劣的大少爷，可是你善良、简单，从来不会骗人，现在你变了。”
霍啸林嗫嚅着：“梅姑娘……”
梅九哥打断他：“叫我梅九哥先生！”
霍啸林说：“别闹，叫什么不一样啊，好吧，九哥，是，我不对，我骗了你，可沈三他实在该死，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啪，又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霍啸林哑口无言。梅九哥说：“你知道你奶奶有多担心吗，她多大岁数了？还有你两个老婆，寻死觅活的，每天哭闹得都快把人逼疯了！还有我……”梅九哥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流了下来：“我听说再晚一点点，你就被执行枪决了。你死了，这辈子欠我的，你什么时候还啊！”
“我……”
“你敢说你不欠我的？”
“我……”
“你刺杀赵金虎，不是我断后，你能活着离开吗？”
“我……我对不起你，这一次我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梅九哥逼视着霍啸林：“你要怎么报答？”
霍啸林支吾着：“我——我休了那两个女人，名正言顺地娶你。”
啪，又是一巴掌抽在了霍啸林的脸上。梅九哥动情地说：“休了那两个女人？
你霍啸林真是重情重义，那是两个好女人，一个跟着你出生入死，另一个为了嫁给你赔上了她爹的性命，你这么轻松就说出了休字。”
“我……”
“我以为你与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原来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梅九哥扭过身去，冲外面喊着：“把门打开，我要走了。”
狱卒打开门。梅九哥往外走去，霍啸林一把拉住她的手，泪水直流：“梅姑娘！”
“叫我梅九哥先生！”
“九哥，我知道，你肯定是花了很多钱，才能进来看我。既然他们还没撵你，就陪我多说几句话吧。五天了，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快闷死了！”
“只因为闷？”霍啸林又无语。梅九哥猛地转身，将他抱在了怀里。“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抽你三个巴掌：第一，是因为你欺骗了我；第二，是警告你以后好好活着，多想想奶奶和那两个傻女人；第三，我是要让你一辈子记住我……”梅九哥说得很温柔，霍啸林一阵阵心酸。
二十
1.监狱日内
突然，霍啸林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哎，哎，你……”梅九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头，狠狠地咬着。霍啸林疼得龇牙咧嘴：“啊，疼死了。”梅九哥松开牙齿，一步步慢慢地后退着，眼睛狠狠地盯着霍啸林。霍啸林的眼睛不敢离开她，却也不敢与她直视。
梅九哥猛地转身，推开门离开。霍啸林唤道：“九哥，梅姑娘——”门咣当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霍啸林怅然若失，一阵阵心疼，慢慢坐回到床上。
门，再一次被突然打开。霍啸林猛地站起，没想到进来的是郭队长。他满脸堆笑，问候着：“霍老板，啸林先生，这些天一向可好？”霍啸林懒得理他，又坐了下来。
郭队长走上前凑近乎：“兄弟们把您伺候得还舒服吧？饭菜肯定可口，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霍啸林说：“既然不枪毙我了，还不赶紧让我走？”
“走，是一定让你走的，可你不能这样走啊。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亲手打死了三个人，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好歹得给我个交代啊。”
霍啸林说：“你要怎么交代？”
“这啸林先生说了算啊。”
霍啸林说：“我说了算？”
“是啊，你杀那三个人，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对吧？怎么个不得已法，你要写个东西给我。我知道啸林先生从小饱读诗书，写这个玩意儿，应该不会太为难吧？
当然，除了不得已以外，一定有幕后黑手！如果你杀人是被胁迫利用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霍啸林还是不理解地看着郭队长：“你让我找人当替罪羊？”
郭队长说：“没错，找谁当，你说了算！你写谁我就去抓谁，来呀，笔墨伺候！”
2.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郭队长带着两名警察来到管子坤办公室。管子坤心里犯了嘀咕，赶紧套近乎：“郭队长，今天怎么这么闲在？”
郭队长黑着脸，说：“闲在？哎，我吃这碗官饭不容易，哪有闲在的时候，每天都在办差。”
管子坤说：“那您到我这儿来也是办差？”
郭队长说：“那当然了！”
“噢，我明白了，一定是为枪毙霍啸林的事来找我，对吧？老郭，虽说咱们有交情，虽说霍啸林曾经在大龙商行做过事，可是他当众杀人，罪大恶极，您可千万别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讲什么人情！我就盼着郭队长早点儿枪毙了他，为民除害，为民除害呀！”郭队长不置可否，不咸不淡地应着。管子坤自顾自义愤填膺地说着：“行刑的日子定下来没有，哪一天？到时候您一定得通知我，枪毙霍啸林之日，我大龙商行大摆筵席，好好犒劳犒劳郭队长和您手下的兄弟！”
郭队长头一扬，朝两个警察说：“听见没有，管老板要犒劳你们的！”两名警察会意地笑着。突然，郭队长沉下脸，喝道：“还不快干活儿？”
“是！”两名警察上前将管子坤铐了起来。管子坤慌了：“老郭，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个办事的，上边让我抓谁，我就只能抓谁。对不起了，管老鬼，走！”
3.大龙商行日内
管子坤被押出大龙商行，商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追了出来。管子坤不甘心，连连说：“误会，老郭，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郭队长没理会他，两名警察推着他走下台阶。
突然，一辆汽车打开门来，霍啸林慢慢走下车来。管子坤与霍啸林对视着。霍啸林歪着嘴角，微微地笑着。管子坤什么都明白了，想要央求，却又拉不下面子：“霍啸林，你……”
霍啸林耸了耸肩：“对不住了，干爹，纸包不住火，你让我办的那些事，我本想都担下来自己扛，可新政府太厉害了，警察局的兄弟都不是吃白饭的，查得一清二楚，我杀那三个人是受您的指使，想赖都赖不掉啊！”
管子坤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破口骂道：“霍啸林，你混蛋！姓郭的，你徇私枉法，拿了霍啸林多少金条？你们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陷害我！”
郭队长一摆手，警察摁住了管子坤的嘴，将他塞进了汽车。郭队长来到霍啸林的身边，轻声说：“啸林先生请放心，按上面的意思，这个人很快会被枪毙。”
霍啸林犹豫了一下，说：“有没有办法让他不死？”
郭队长将信将疑，说：“你现在不除掉他，日后必成心头大患。啸林先生，别说我没提醒你，管老鬼可是一直盼着你死的。”
霍啸林叹道：“他毕竟救过我的命，我还管他叫干爹。老郭，如果你能想办法留他一条活命，我霍啸林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郭队长面露难色。霍啸林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这是朋友之托。”
“好吧，谁让我老郭最重朋友呢，我就再想想办法，大不了帮他找个替死鬼！”
郭队长押着人走了，霍啸林径自大踏步走向大龙商行。员工们看到他，纷纷往两边躲。霍啸林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说：“谁跑个腿，帮我把小六兄弟找来。”
新经理有些尴尬，没等他张嘴，后排的一位员工应道：“霍老板，我去！”
4.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门被撞开，小六、冯大眼珠子和约翰·乔进来了。三个人兴高采烈，脸上洋溢着笑容。霍啸林紧紧地拥抱着小六：“小六！老冯！你叫什么来着？约翰·乔——”
约翰·乔说：“您叫我乔·约翰也行！”霍啸林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一声惨叫：“哎哟，霍老板，我替您挨了一枪，伤还没好呢，疼死我了！”
霍啸林忙笑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小六在旁边一直傻笑着。霍啸林问道：“小六，你大哥我在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天，险些被枪毙，你怎么笑成这样？你难道不该问问，大哥在监狱里有没有受苦，怎么出来的吗？”小六笑得更凶了，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也跟着笑。霍啸林越是疑惑，三人越是不回答，只一个劲地笑。霍啸林摸不着头脑，正色说：“笑什么？都不许再笑了！小六，你是不是我兄弟？”
小六笑道：“当然是了，大哥，一辈子都是！”
“那你怎么了？”
“您在监狱里天天好吃好喝给伺候着，三大嫂全告诉我们了。”
霍啸林疑惑地说：“三大嫂？”
“樱桃儿是大嫂，翠儿是二大嫂，梅姑娘当然就是三大嫂了！”
霍啸林有些尴尬：“……你是说是梅姑娘救了我？”
“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本事？就算有本事的也没有通天的门路啊！梅姑娘真了不起，有本事又有门路！知道你杀了沈三爷被警察带走，大嫂、二大嫂一阵鬼哭狼嚎，可人家三大嫂镇定极了，直接就去了电报行，劈里啪啦、劈里啪啦，拍了多少电报我都数不过来，光现大洋就花了好几百！然后又奔了武昌城，见的都是最大的官，所有大官都给她面子，这才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刀下留人一把，把您从鬼门关拽回来了！”小六嘿嘿地笑着：“实话告诉您吧，五天前我们就知道大哥没事了，早晚会被放出来，庆功酒都给三大嫂摆了好几回了。”
“梅姑娘……梅姑娘……”霍啸林撇开三人，甩腿就往外跑。
5.梅九哥住处大厅日内
霍啸林推开门就喊：“梅姑娘！梅姑娘！”
樱桃儿迎上来，激动不已：“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奶奶，老爷回来了！”
霍啸林没理她，一楼没找着人，冲上了二楼，喊着：“梅姑娘！梅姑娘！”
听到动静，翠儿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喊道：“是老爷吗？听声音您安然无恙对吧？
老爷，快去看看奶奶吧。奶奶最惦记您了，这几天无论我怎么给她捏脚，她都睡不好。”
霍啸林哪里有心情管翠儿，挨个屋寻找着：“梅姑娘！梅姑娘！”
还是没人，霍啸林来到霍白氏房间，张口就问：“奶奶，梅姑娘呢？”
霍白氏说：“走了。”
“走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回上海了。一早就走了，说去监狱跟你道个别，然后就直奔码头。”霍啸林一听，掉头就往外跑。霍白氏喊道：“孙子，别去追了，你追不上，追上了也没用，你看看这个！”霍啸林回过身来，愣了，霍白氏手上拿着那个金镯子。霍白氏叹了一口气：“今儿一大早梅姑娘就来给我磕头，把这个留下了。你想想，就算你追得上她，还有用吗？”霍啸林接过金镯子，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霍白氏叹道：“多好的姑娘啊！要不是你非得杀了沈三爷，本来是可以嫁进霍家的，可惜呀……”
霍啸林不解，着急地问着：“你说什么？”
霍白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跟你说吧，那天梅姑娘不是去码头帮咱们安排船吗，她本来是已经打好了主意，跟咱们回热河，从此隐姓埋名，死心塌地给你当老三，为霍家生儿育女！可是……你出了事，为了让你活命，她只能去求荣先生！
荣先生答应救你，条件就是梅姑娘这一辈子永远不许再与你见面！所以走之前她才把这个留给了我，让我告诉你，永远别去找她，你们俩的缘分——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