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之后,广州九华建筑工程公司在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简陋写字间里,正式挂牌成立了。
和所有的草根创业者一样,作为一个新诞生的小公司,聂云峰每天所要面对的都是生存和死亡的重大课题。没有名声,没有资本,没有客户,也没有经验,大半年时间里,九华公司的业绩簿上面还没有一个客户的名字出现。有好几次,聂云峰动摇了。这里是广州,和在卢阳时不一样,那个时候,有杜老大,有黄毛,有大桥下面几十号兄弟,做起事来,大家互相都有个照应,可是在这,他和六子举目无亲,四处碰壁,有时候,聂云峰真的觉得自己扛不住了,他想过要放弃,和六子再去找个工作,安安心心地做一个泥瓦匠,至少能养活自己。可是,每当这时,他的内心就能听到另一个自己在说:坚持,再坚持一下,给自己一个机会。
时间是最好的裁判员,只要他没有判定你出局,你就可以继续奔驰在赛场上,因为,人生的这场赛跑只有起点,没有终点,除非你半路上累倒或者犯规,否则,你就会有机会赢得比赛。哪怕是到了你死之后,你仍然有机会去赢,因为人们还会想起当年你的那些传说,还会讲起那些关于你的故事。
情况终于出现转机是在九华公司开张整整十个月零三天。这一天中午时分,聂云峰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广州恒大建筑公司的工作人员。聂云峰知道这家公司,在广州也还蛮有知名度的。他走街串巷跑业务的时候,曾经送过名片给前台。
对方电话里介绍说有一个项目想要对外分包,并且和聂云峰约定要来九华公司考察,聂云峰放下电话之后,可以说是又喜又忧,高兴的是终于有生意可以谈了,担忧的是对方来考察的人员一看到自己这个巴掌大的办公室,会作何感想呢。
晚上,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六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不用问,聂云峰也知道是什么状况。聂云峰把酒精炉从桌子底下拽出来想要做饭,可是他发现盛米的袋子已经空了。
“我去弄点泡面回来。”
聂云峰说了一声就往外走,刚一抬脚,想起来今天早上自己把仅有的八块钱都给了六子,现在自己口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这时,聂云峰把目光落在墙角那一堆纸板上。那是他平时睡觉的铺盖,由于屋子太小,每天晚上他就睡在地上,把这些纸板当做褥子,而六子则睡在办公桌上。
“我顺便把这些破烂扔了,明天有客户要来谈生意。”
聂云峰又重新把那些纸板捆扎一下,然后,放在肩膀上就要出门。
“哥……”这时身后传来六子的声音。
门刚打开了一半,聂云峰停下脚步,背对着六子,没有回头。他知道六子想要和他说啥。
六子叹了口气,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要不……”
“唉对了,你跑的那大学食堂改扩建项目今天谈得咋样?”不等六子吐出后面的话,聂云峰一下转过身问到。
“哦,没谈妥,因为我们注册资本太小,他们觉得根本没法相信我们,就算是能同意把工程给我们,也要求全部垫款,验收合格后,再过半年才能给我们结算。”六子低下头自言自语到:”打死我们也弄不到七八十万块钱,再说,工程验收后结算,那不是等死吗?到时候要找咱们的毛病还不容易。”
”也是,要不明天咱两再去找一趟那个候处长,哪怕是分段验收也行啊,总体验收后付款,确实……”
聂云峰心想,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主动争取,不过他也知道,凡事一定要小心,因为很多的陷阱,外表却到处都插着诱人的花朵。这个道理聂云峰很小时就知道了,因为他发现,再美的童话故事里面,都少不了会有几个妖怪或者恶鬼跳出来要整垮你,甚至吃掉你,他们才懒得和你讲道理,即使讲,也永远都是讲他们自认为对的道理。
”这个老侯看上去倒不像一个坏人,他还给我说,只要是工程质量没有问题,后期结款完全有保证。”
其实,就在六子和聂云峰说话时,他们的门口一直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一直在低着头,侧耳细听屋子里面的谈话。从那个秃顶和身形上看,应该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聂云峰和六子的对话,都被他尽收耳底。有时他还会默默地摇头,露出一抹微笑。
“哥,”因为门一直开着,六子的声音从门里传到外面走廊,也传到了门外那人耳朵里。“要不,咱们还是去打工吧,我真不想再遭这个罪了。”
跟着屋子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也不知道是六子还是聂云峰发出的。
“咱们都没米下锅了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那些纸板去干啥,还说扔了,扔了你拿什么买泡面,你口袋里还有一毛钱吗?”
屋子里一阵无声的沉默,屋子外面的那人也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门缓缓地关上了。
屋子里边的聂云峰推上门,把肩上的纸板扔在地上,而后满心疲惫地坐在纸板堆里。
“明天,你再陪我等一天,明天恒大公司的人来我们公司考察,说是有一个项目要分包,如果不成,咱们退房走人,从此我再不踏足生意圈,老老实实去打工。”
“行。”六子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忽而自嘲地笑了,边笑边说到:“可能咱们就没有当有钱人的命吧,睡觉,饭不吃了,反正也不饿。”
半夜的时候,尚未入睡的聂云峰十分清楚地听到,六子的肚子里发出一阵阵的饥肠辘辘的鸣叫。
早晨,聂云峰和六子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房门被人拍得山响。聂云峰猛地坐起,迅速地往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才七点钟。
应当不会是客户,聂云峰心里想着,同时翻身起来,快速地把纸板铺归置到办公桌后面,然后打开了房门。
走进屋子里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脚上踩着一双破旧的人字拖,挂满茶渍的牙齿上生长着许多烂菜叶子一样的绿色垢物,他嘴里叼着香烟,每一说话时,就要用牙齿咬住香烟的屁股,如此一来,他就要咧开厚厚的嘴唇,那一嘴的烂牙根子就更加让人觉得恶心。
这个人是这栋八层高建筑的主人,也就是聂云峰和六子的房主。他一进屋时并不说话,直接就奔着桌子上的电脑和传真机去了,他之所以要用牙齿咬着烟屁股,是因为他要搬动那些办公设备,根本腾不出手把烟拿开。
“水哥水哥,再宽限几天,要不就一天,一天总行了吧。”
聂云峰当然不会让他把这两样东西拿走,因为一旦拿走了,恒大公司的人来了就会产生怀疑,这是一家公司吗,除了两个人,一套桌椅,一无所有。
“这次没得商量,你们已经这样子说了几次啦?没钱交租,那就不要学人家做生意。”
无论聂云峰怎样商量,好话说尽,可是水哥却是铁了心要拿走这些东西。
一直在旁边怒目而视的六子,此刻登时就火撞顶梁门了。他从后面一把掐住水哥的脖子,而后将一把锋利的刀片抵在他的咽喉处。
“你要是敢把这些东西拿走,今天咱俩就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你信不?”由于用力过大,刀片已经深深割进六子的手指里,流出来的鲜血立刻里染红了水哥的脖子。
“把东西放下,明天我要是给不上你房租,这屋里东西全归你,外带我两根手指。”六子说完,把刀片往桌子上一扔,回身拽了条毛巾把手缠住,而后,他一声不吭,四平八稳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趁着水哥有些懵逼的状态下,聂云峰把电脑和传真机放回了原处,并且替水哥清理脖子上的血渍,嘴里还在不停地赔不是,说好话,总算把哄着把水哥送到门外。
“我就看你面子,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交不上租金,我就真的叫人来剁掉他的手指。”
水哥的嚷嚷声回响在走廊里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