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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陌路之异

华颜庆眼角含着笑容,看向孙女。“刚拿着这张纸时,茜儿难道竟未察觉这纸与普通纸张的不同之处?”

华茜皱眉,她不由得用右手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挲,道:“嗯……这纸触之滑腻,不像寻常的纸。”

“你可知哪里产出这种纸?”华颜庆朝华茜问道,两眼忽然扫过林远智,他的目标便跟着转移,对林远智道:“来,小孩,你可知道吗?”

华颜庆这一问可谓是杀了林远智一个措手不及,他笨拙地摆手摇头,道:“呃,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一个乡下来的,见识太窄了。”

华颜庆愣了片刻,目光朝孙女看去。能被她选中带来帮忙处理华家事务的,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他不由得笑了笑,重新看向林远智,心道:这个白毛小孩,莫非是故作愚笨,实则心中明亮?还真是值得多加关注啊。

他隐隐觉着,这男孩日后定然不凡。虽不知此种感觉无凭无据,究竟如何得来,然他华颜庆活于世间数十载,识人直觉向来很准,他认为自己眼光定不会错。

他也不再多卖关子,颀长的手指捏着纸条,道:“荆州以北有村名陌路,所产之纸以竹屑、枫木浆制成,成纸时于纸上抹上一层白蜡,则水不侵,虫不蛀。天下之大,唯陌路村以此法制纸,故而求救之人,乃陌路村人。”

华茜与林远智听得稀奇,待华颜庆言毕,林远智忍不住道:“涂白蜡?那这纸岂不是不太好写字?”

华颜庆点头道:“然也。是以这纸并非用作写字一途,通常用于包裹需长时间存放东西用。这求救之人,大约是被困在某处有此纸之处,又难以脱身,无奈之下,便借用这不好写字的纸,写下求救之信,向我们求助。”

林远智挠了挠头,道:“那他怎么把这纸送出来的?难道是草木兵——”

他的话说到中途被华茜打断:“阿智,华家为四品世家,暂无权限招揽草木兵。”

林远智自觉自己说错了话,抬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道:“哎哎,是,我给忘了——该打!”

华颜庆笑道:“若有草木兵相助,何须以纸传信,还是用如此难写之纸?这纸上有不自然褶皱,依我看,它大约是被投入水中,顺水而下,为人拾得,交予你手。”

“可那个人怎么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华家辖内的人?”林远智又问。

华颜庆反问华茜:“茜儿,这是谁给你的?”

华茜终于恍然大悟:“是玫给我的——原来如此,玫常去那里,无怪乎当时她说,此乃华家事。”

林远智也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刚刚是觉得这村子名字很熟悉,我想起来了!玫平日里储藏毒粉所用纸,正好便是这个。”

华茜点头,对他道:“既然知道求救之人所在,阿智,我们即刻出发,去救人吧。”林远智从怀里拿出地图,点头道:“嗯,救人要紧,咱们赶紧出发吧!茜姐,我这有地图——”

在华颜庆的帮助下,两人找到陌路村在地图上的位置,在荆州以北,大兴以东。确定方位后,两人使用传送符咒,到了陌路村口。

表面上看,这陌路村和普通村落无二,远离尘嚣,宁静祥和,然林远智始终觉着有一股压抑的感觉,在踏入这片土地上起,便油然而生。村中阡陌交通,人来人往,步入村中刹那,林远智内心那股压抑感似要喷出来,让他脚下步履减缓最终停下。

他一停下,自是引得华茜回头。“怎么了?”

“茜姐,你……你难道不觉得这村子……有些怪怪的?”林远智咽了一口唾沫,带着一丝不确信,小声询问华茜。

华茜目光扫了一遍村中景象,男耕女织,孩儿嬉戏,老翁下棋,老妪散步,如此景象,她并未察觉有所不妥。“何出此言?”

林远智沉默了一会,目光再次扫视一圈,似乎真是自己多虑。他挠了挠头,道:“呃……可能的确是我多心了吧。”

“别瞎想,现下最要紧的,是救出那求救之人。”华茜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林远智提议道:“茜姐,不如我们分头调查,也快一些。”

华茜并无异议:“嗯,如此甚好。”

于是华茜向西,林远智向东,分头行动。华茜离开后,林远智抬头望着天,天上的云似是灌满了铅,压在村子上空,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平日里,林远智因擅医术,医毒不分家,他偶尔还是会和擅炼毒的冷玫有些简单的交流,冷玫倒是简单提过陌路村。是以对此现象,他有些纳闷:“我听玫说这里天天下雨,待久了脚底板都要生水泡……但就算这样,这乌云的位置是不是太低了一点?”与此同时,进村时的那股压抑感,如不绝的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冲击着林远智的心。他忍不住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短时间内要是找不到那个求救之人,林远智感觉自己要被这莫名的压抑感逼疯。

他给自己定了个“华家主帮手”的名头,挨家挨户拜访,又跑到偏僻巷弄的最深处查找线索,均一无所获。他走了许久,发觉似乎也没见有个什么造纸的房子,百姓家里也没有造纸所用的水池。

他停停走走,到处探看,最后行至一座相对较大的宅邸附近,他猜想那可能是村长的住处。

他并未想过去探访村长家,因他已经望见远处,华茜同一白发老者并肩而行,两人身后还跟着数个小厮。眼看着华茜跟着老者进了大宅院,他便猜到那老者定然就是陌路村村长。

既然华茜进去了,林远智便不需要再跟着进去,自己继续在村中寻找求救者的线索。

他耳朵一动,潺潺的流水声从附近传来。这里雨水多,小河似缎带包裹着村子,有流水声倒也不足为奇。但因此前华颜庆对那张纸的分析,这平平无奇的流水声反倒是吸引了林远智的的注意。

林远智寻声而去,在村长宅邸背后果然有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林远智丢了一颗石子进去,发出的水声很大,甚至能听到石子落入水底发出的碰撞声。确认水浅,林远智脱了鞋,卷起裤脚,右手提着鞋,便步入河中。

他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村长宅邸有一处正在排水,再往前走一段,便有一条支流伸出。那条支流,看方向应当是向南而流。

林远智心中一动,回头向上望,村长家排水的那间屋子上有一扇窗。他想也不想,纵身便跳了上去,双手抓着窗沿。激起水花的声音足以引起很多人注意,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鲁莽的行为后悔,那扇窗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身形瘦小的女孩。她看上去比林远智要小个三四岁左右。

“你……你是谁?”小女孩一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清晰,看样子她好像哭了很久。

林远智一眼就看到小女孩背靠着的一个方形池子,和满屋子挂着的纸张。他心中一凛,那些纸张,定然是所谓陌路村特产的纸,整个村子仅此处有。而这小女孩,便是写信求救之人。

心中明了,他似猫儿一般无声地爬了进来,只是这一动作,他原本提在手上的一双鞋子就这么掉落进屋外的河水里了,可林远智也来不及去在意这些小问题。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被林远智所为吓得愣在了那里。“你……你这是做什么呀?”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林远智竖起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看了一眼门外,回头关上窗户,只留一线微弱的日光。他拉着小女孩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一手保持着贴唇噤声的动作,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以气发声,道:“我是华家主的帮手,来救你的。”

林远智的话,险些让小女孩哭出声来。她捂着嘴巴,大颗泪珠从眼睛里滑落下来。“真的吗?大哥哥,你……你来救我?那……华家主她……”

林远智拇指指了指门外,道:“她在和村长聊天呢。”

小女孩听了,脸色顿时变得惊恐。她两只干瘦的小手似钳子一般紧紧抓着林远智的手腕,脑袋似拨浪鼓一般地摇。“不、不要……大哥哥,华家主她很危险、很危险啊!”

林远智听了,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黑暗中看不清他发白的脸色,小女孩只听到他呼吸变得极其粗重。“……什么意思?话说,我总觉得这村子怪怪的,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女孩捏着哭腔,因情绪失控而控制不住声音:“因为……因为整个村子,只有我是人类啊!村长……村长他们被妖怪吃掉了,然后……那些妖怪现在变成了村长的样子,蛊惑外人,专吃那些来村里歇脚的外来人——”

大门被人劈开,有两个穿着小厮装的人,面无表情地冲了进来。小女孩吓得尖叫,林远智立马将其护在身后,他朝屋外大喝:“茜姐小心!这些人都是妖怪!”

屋外正厅处,华茜正和村长谈论村中事宜,林远智的声音虽遥远,却如轰雷一般在华茜耳边炸开。她脸色大变,猛然从座位上站起,面前村长和周围一群小厮的面目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同,变作青面獠牙模样,身体暴涨,撑碎了衣服,露出长满浓毛的巨大身身躯,口中淌着灼热的唾液,对着华茜。他们竟然都是一群可如人一般直立行走的狼妖

华茜立马嗅到极其危险的气息,她并未多想,便拔出了茜香刀,面对这一群朝她一拥而上的妖群……

另一头,林远智将冲进屋内的两个狼妖一拳一个砸晕了丢出窗外,他着急想确认华茜安危,回头看向那被眼前景象吓得缩在角落抖动不止的小女孩,道:“小丫头,你就乖乖躲在这哪都别去!”

林远智要走,让小女孩感到无助。她哭着抓住林远智衣襟的一角,脸上爬满了泪痕。“大哥哥不要丢下我!万一那些妖怪回来吃掉我怎么办?”

林远智看了一眼窗外,道:“放心,我拳头硬,那两头狼吃我一拳,没那么快醒过来——行吧,我把这附近的妖怪清理干净,保准不会有妖怪伤着你的!”

小女孩听罢,放开手,缩在晒纸用石台后,只露出一个头对着林远智:“大哥哥,你……你要小心啊……”林远智“嗯”了一声,连忙朝着正厅方向飞奔。

正厅处,华茜一连砍杀三头妖怪,也未见有任何疲惫模样。见她功夫了得,下手凶狠,几个妖怪有些后怕地后退了两步,那幻化做村长模样的妖怪一挥巨大手臂,口吐人言:“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怕什么?”话毕,他发出尖厉长啸,华茜顿时觉得屋外一片漆黑,回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全村的那些“村民”都变回原形,将整个村长宅邸团团围住。

看清局势后,华茜反倒冷静下来,她高举茜香刀,摆出花零刀法起式,若即将射出的箭。她一双眼只盯着那像是万狼之首的狼妖,高喝道:“哼,不怕死,那便上吧!”话音一落,狼群蜂拥而上,瞬间将华茜淹没。

华茜不慌不忙,手握茜香刀,于原地飞速旋转,一招“风花雪月”施展出来,朝她脸上扑过去的狼妖全都被斩作血块,妖血泼在华茜的脸上和一头白发上,华茜却并无暇理会。

狼妖亦并非鲁莽之妖,眼见正面攻击不成,狼王便趁着华茜被群妖吸引了注意力的间隙,对着她后背心口位置伸出了狼爪。

而这一幕,被刚刚冲至正厅的林远智尽收眼底。

他大脑一片空白,眼见华茜忙于对付群妖,无暇顾及身后,甚至她尚未察觉有危险正朝自己背后靠近。他白着一张脸,脚下猛地一蹬,在狼爪触及华茜衣襟之前,先行挡在华茜背后,狼妖这一爪刺穿了林远智的右胸膛。

感受到背后有一大片灼热液体喷洒在自己身上,华茜惊愕回头一看,林远智被狼爪刺穿胸膛的画面,像一根钉子,狠狠砸进她心口,让她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血液上冲,头脑快要爆炸。

“……阿智!”

华茜嘶吼一声,一招“弧月斩”将自己面前狼妖击退,而后她飞速转身,左手抓着狼王那刺穿林远智胸膛的巨大手臂,右手握着茜香刀,刀光划过狼王身躯,自左肩至右胯,将其斜斜劈作两半。断口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正厅的地板和家具,以及华茜和林远智的衣服。

狼王已死,其余狼妖顿时如一盘散沙般,再无心恋战,四散逃跑。林远智强撑着意识,两手紧紧握着狼王留在自己胸口上的巨大手臂,对华茜道:“不……不能放过它们,茜姐……它们……还会……祸害别的村子……要……要……要除根……!”

华茜眉头狠狠一皱,她心里异常慌乱,林远智情况不容乐观,比起追杀狼妖,她更迫切地想以救治林远智为先。眼看华茜犹豫,林远智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对华茜说道:“茜姐……不……不要再等了!我生死无所谓,百姓……百姓更要紧啊!”

“不,你不许死!”华茜紧咬着嘴唇,颤抖着声音,只吐出这几个字,双眸已经覆上了一层水汽。

一个瘦小身影从里屋走出来,华茜以为是残留狼妖,顿时紧张起来,待看清是一个小女孩,她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下来。

那小女孩对华茜道:“华、华家主,大哥哥……我会照顾大哥哥的!请您、请您去救救其他村子吧!这附近……还有四五个村子呢!”

华茜听罢,便不再做过多停留,她多看了一眼林远智,咬紧牙关,朝他下了一道命令:“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林远智咧开嘴,露出爬满了血液的白牙,朝她笑道:“放……心吧,茜姐,我……命硬……死不了的……”

他怎会轻易就死?虽然他适才说自己生死无关紧要,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何况,看着华茜如此担心自己,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流涌上心头,让他眷恋着,又怎会舍得离开?

华茜一双长又弯的睫毛扑闪两下,似一双蝶翼。她不再吭声,紧握着茜香刀,冲了出去。她追上了所有逃出去的狼妖,一个不留全部斩落于刀下。

饮了太多的狼血,茜香刀上隐隐多了一些血色。华茜将刀上血迹擦干,脚下不停地朝陌路村狂奔,眼看就要到村口,她才忽然想起自己有传送符咒可用。

重回村长宅邸,华茜便看到小女孩正在费力地用药草按压林远智的伤口,林远智本已昏迷,因小女孩堵伤口不知控制力度,又把他给折腾到痛醒。

看到林远智胸口上那巨大的血洞,喷出的血从小女孩一双小手下流出,她心里阵阵疼痛,像被刀刮一般。她丢了茜香刀,跑过去,接过小女孩的活,又多用了数倍药草,将林远智伤口堵上,再撕了衣服替他完成了包扎。

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小手,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对不起,华家主,我……我太笨了,我不会这个……”

“没关系……多亏有你,阿智他才捡回一条命……”华茜一开口,便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嘶哑到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她紧抿着嘴唇,看着林远智已经昏睡过去的苍白脸颊,问小女孩:“能帮我收拾一间房间出来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有的,我这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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