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林远智打听过,杨家的试武会将在三月初一举办。距离试武会开始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林远智怕赶不上,加之家乡距离大兴甚远,他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赶来。站在大兴城门口时,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险些被门卫当成小叫花子赶出去。
大兴城这样的大城他是第一次来,但并不见他有如何稀罕的神情。他一路打听询问,寻得客栈所在,先在客栈住了下来——幸好自己一路省吃俭用,从家里带来的碎银没用掉多少,一直住到试武会开始问题不大。也得亏他给得出住房钱,才没被客栈老板当小叫花子二次赶出去。
进了客房,林远智先打开包裹,换下了自己身上这件脏得都有些发臭的衣服,让小二帮忙准备了洗澡水洗了个澡,然后他开始清点着自己身上剩下的盘缠,和一些药材。他数着子儿,拿了一块小碎银便出了门。
客栈处于大兴城最热闹的西市,他一出去便可直面闹市,街上人络绎不绝,他要打听消息犹如探囊取物。
不过街上人谈论最多的,还是十日后即将举办的试武会。但那些并非林远智想要打听的事情。他并不着急,确保碎银还在自己怀里,便在西市内闲逛,顺便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一路走过,百姓们挂在嘴边的话题可谓三句不离试武会,由试武会延展出去的话题,还牵扯到曦光的成员,尤其以谈论曦光首领华茜的人最多。甚至还有小孩唱着关于华茜的一些顺口的儿歌:“白发飘飘,舞姬带刀,面若皎月,心比天高~”
林远智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得有些神往。他知道华茜同他自己一样,天生白发,在他知晓华茜这个人时,他便将她归为了自己的同类。加之这儿歌中唱的,这华茜应是一个绝世美女。他忍不住想看看究竟是如何模样。
然华茜也并非林远智想要打听的主要对象。
又走了一段路,穿梭的人群之间,林远智依稀看到了那时隐时现的一面写着“药”字的旗子。眼看着快到自己目的地了,他的脚步却渐渐放缓下来。因他听到自己身侧,有一群垂髫小孩正在唱着另一首儿歌:
“左暗渊,右琴杀,玄夜公子很强大,
吓盗贼,退恶霸,蛮夷入侵都被杀,
不征税,不压榨,钱财从来不乱花。
别看公子很可怕,其实心地很善良。
开垦荒地种庄稼,大豆红薯和木瓜。
天变阴,雨要下,公子身体撑不下,
想帮忙,又害怕,大夫都治不好他,
拜拜神,求求天,保佑公子不要垮。
西杨百姓千千万,生活安宁都靠他,
要是公子病倒了,咱们哪里还有家!”
林远智听了,心头一惊。儿歌中唱的,大多都是称颂杨绪的,却和林远智对杨绪的印象相悖了。“大兴城的百姓,居然这么拥戴他吗?”他忍不住想着。
不过,这首儿歌,让林远智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东西。
他走过去,看着穿褐色衫的小男孩手中捏着的风车,已经破了一个角,那风车几乎转不起来了。他问道:“小家伙们,你们刚刚在唱什么啊?”
拿着风车的男孩看向林远智,反问他:“大哥哥,你不是大兴城的人吗?”
林远智点头道:“是啊,我头一次来这,还不太熟呢!”
拿着风车的小男孩道:“那大哥哥认识咱们的杨家主吗?”
林远智眼珠转了两圈,道:“认识啊——哦~刚刚儿歌里,那个玄夜公子,就是杨家主啊?”
小男孩很开心地点了两下圆溜溜的头,道:“是啊是啊,就是杨家主啊!”
林远智听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指着男孩手中的风车,道:“你这风车都坏了,来给我,我给你修修。”小男孩一听林远智会修风车,便立马将手中风车交给了他。
林远智一边用手指小心又熟练地将风车拆开,一边问道:“对了,刚刚那首曲儿里说,杨家主身体不好?他好像病了很久了吧,到底是什么病啊?”
他话音刚落下,那群小孩便露出有些失落的神情。观其神态林远智便知,杨绪的病已然严重到让老百姓都为他担心的地步。
一个穿着花青衫的男孩看上去年纪偏小,有几个字的发音还有些生涩:“家主……家主哥哥咳瘦,怕冷,一下雨,他就咳……咳瘦!兰……兰后就……就会病着,在床上……”
先前那个小男孩着急同伴说话这么慢,便接过话头,对林远智道:“之前有大夫去给家主哥哥看过,说他有肺痨!娘亲说,肺痨是一种很可怕的病!大哥哥你知道这个病吗?”
林远智点头道:“知道。不瞒你们说,我也学了一点医术,所以我想——”
一群小孩听了,却整齐划一地将一个个的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大哥哥,你不知道,城里的大夫都是当了好多好多年的大夫了,他们都治不好,大哥哥你怎么可能治得好呢?”
林远智忍不住笑了一声,却没说话。他对小孩所说不以为然,医术强弱,和年龄无关。而他自己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他修好了手上的风车,将其还给小男孩,便站起身,道:“行啦,多谢小家伙们了,我走啦。”
从前还在村里的时候,村长亦是日日咳嗽不止,怕冷怕寒,林远智便依靠着医术中记载内容,加之向萧连氏请教,十日后他便治愈了村长顽疾。此为他对于治好杨绪顽疾一事如此自信之由。
他去药铺买了治疗肺痨所需药材,又去街边小摊处买了一个小药炉。之后几天,他便把自己关在客栈房内,专心熬药。待药出炉,试武会也即将开始了。
一大早,林远智便收拾好自己出了门。不过他还没离开客栈,就被客栈外那壮观景象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去。
客栈门口被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如一睹人砌的墙一般挡在他面前,他想从人缝中钻进去都不太可能。
林远智为此咋舌,忍不住喃喃:“不会吧……这些人难道全是冲着试武会去的吗?太……太可怕了吧……”
“当然了,那可是大兴城内一年一度的盛事!”客栈老板听闻林远智的感叹,从他身后走近,“小朋友,你也要参加吗?”
林远智回头昂首望着客栈老板,道:“当然啦,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一路奔波来这里的。”
“要不我给你支个招,让你能直接到达映晖堂?”客栈老板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林远智回头看他,眉头一皱。“怎么过去?您可别告诉我,让我踩着他们的头顶这么飞过去。”
客栈老板大笑:“哈哈哈,若不怕被人怪罪,倒也不是个办法!”
林远智撇撇嘴,道:“不成不成,万一我被华首领选中了,入了曦光,我现在就惹了这些百姓,这以后还怎么在大兴城混?”
客栈老板两眼微眯,模样恰似一只狡猾的狐。“小朋友这么有信心?”
林远智拍拍胸脯,道:“没点信心干嘛这么背井离乡的跑来这?”
“要不咱打个赌?”客栈老板贼兮兮地对林远智咬耳朵。
“什么?”林远智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听。
“要是你真个儿过了华首领那关,我这客栈食宿全给你包了。”
“真的?老板,你慎重一点,不怕我把你客栈吃穷了吗?”
“哈哈哈,能被曦光的人吃穷,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行~既然老板这么看得起我,我可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啊——哎,您刚刚说的那个能直接到映晖堂的,是什么招?”
客栈老板神秘地对林远智露出一抹笑,道:“来来来,跟我来。”林远智不明就里,跟着老板到了客栈柴房。老板掀开在地上堆积起来的木柴,露出一个暗门来。
林远智瞪大了眼,道:“哇,老板,你……你这是要干嘛?你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客栈老板得意地笑笑,朝着杨府的方向对空拱了拱手,道:“这可是家主为防发生意外,特地安排修建的暗道,可不是我要密谋什么!在家主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做这种送命的事?”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地道的门,“从这可以直达映晖堂门口,小朋友,进去吧。”
林远智想着也是,他便也抛却了顾忌,直接跳了进去。
这条地道只有一条路,是以不过一盏茶功夫,林远智便从另一头的出口走了出来。老板诚不欺他,这还真是直接就到了映晖堂门口。
和客栈门外的壮观景象不同,映晖堂门口显然有秩序许多,并且还有草木兵把守。那草木兵一看到林远智,皱了皱眉,显示不明他如何出现在此处,但很快便打消疑虑,指了指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独辫女孩后,道:“站整齐了,莫要乱了秩序!”林远智连连应了,点头哈腰地便跟在队伍后面。
进映晖堂大门的队伍只有一列,即便如此,队伍进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从映晖堂深处陆续走出好几个同林远智年龄相差无几的人,只是他们大多脸上青肿,或是捂着肚子,或是捂着屁股,连路都有些不大会走。
林远智顿时有些警惕,心道:“不会吧……难道他们都是被华首领打出来的?这……这也太夸张了吧……那华首领真有这么厉害?”
一阵恍惚间,他都没注意到竟然已经轮到自己了。
“喂,那个白毛!干嘛呢?该你了!“草木兵一声厉喝,让林远智灵台清醒许多。他慌张地应了两声,定睛一看,自己面前是一大片空地。之前在他前面排着的独辫女孩,脸颊泛红,哭着从他身旁经过。林远智见罢,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在心里念叨着,祈祷娘亲能保佑自己,抬手轻抚放着娘亲所写之信的地方,这才走进去。
那是几十亩宽的演武场,场上中央立着一个穿着月白劲装的白发女孩。林远智一看到她随风飞扬的白发,神思恍惚了一阵。
原来白发也可以这么漂亮……仿佛绸缎一般。
只是当林远智看到那女孩容貌时,若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从前他以为天下女子,焉能美过其母?后随师父出村历练,见着自己那师娘之后,又觉得天下女子,焉能美过师娘?但如今,他却坚定地认为:天下女子,焉能美过如此佳人!
白发少女看上去比林远智年长一两岁,稚气未脱尽,却已经可见她脸上带着五分成熟的美。一头银发宛若九天星河,清风拂过,掀起她的银发,更增三分轻灵。她肤若凝脂,一双寒烟黛眉若青烟,双目炯炯有神,明亮似星辉,像蕴藏着灵魂一般。明明她的眼睛并无任何媚色,然她那长而上翘的浓密睫毛只轻轻一颤,便可轻易勾去林远智的三魂七魄。她双唇略薄又略带肉感,唇色红润明亮,看得林远智心头节奏都快了两拍。
演武场中央,白发女孩华茜自然也注意到林远智那一头和自己无二的白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注意到他始终一动不动,她面无表情,高声喝道:“参战者,上前!”
她声音洪亮,若一道闪电劈醒了沉溺于华茜容貌之中的白发男孩。他身子一颤,不敢耽搁,连忙朝演武场跑近,在华茜身前七步距离站定。如此近的距离,让他能更加清晰看到她的容颜,他顿觉如入云里雾里。
华茜并未被他灼热目光所动,她看着他,下巴微抬,尽显威严。“名字为何?”
“小……小的叫林远智……”林远智感觉舌头已经打结。
华茜别过脸,对着的方向有一个武器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兵器。“去选一个自己最顺手的武器。”
林远智挠了挠头,带着犹豫的步伐朝兵器架走过去,动作笨拙。他在武器架前想了很久,才抽出一把铁剑,转过身,面对华茜。
“呃,华……华首领,请……您指教——”
面对如此美人,一向说话利索的他也明显感觉自己嘴巴像是变笨不少,不会说话了。
用“天降横祸”来形容华茜的行为,林远智虽认为亵渎了美人,但此情此景却再适合不过。华茜不待他准备半分,若一阵风一般,须臾间便移动到了林远智眼皮子底下。如此绝美容颜在自己瞳孔中骤然放大,林远智真切实意地感觉到了何为灵魂出窍。
但也在片刻间,他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胸口上挤压过来的强烈压迫感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正向他胸口袭来。
他不知那究竟为何,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立马举起了铁剑挡在自己身前。
原本华茜做出决意式起式逼近林远智,刀刃已经舔到林远智胸前衣襟两寸,她却未再继续砍下去,而是收刀出腿,一脚踢向林远智胸口。
让她意外的是,这一脚触及处竟会坚硬如石,林远智整个人固然被她踢飞,但与他同时被华茜踢飞的,还有他手上的铁剑。
……
林远智不明白,为何自己手中这把铁剑,会成为让华茜同意自己加入曦光的钥匙。他觉得自己除了被华茜踢了一脚,毫无作为。
但看着华茜命草木兵将林远智之后的所有人都告退的模样来看,他似乎还真是误打误撞地进了曦光。
而林远智被华茜认可加入曦光,自是让其余人哗然。他们不服气如此结果,纷纷询问华茜缘由,华茜却始终缄口不言。待骚动渐歇,华茜才终于开口说道:“生死一瞬间,诸位可否挡下我这一击?”
人群安静了片刻,他们自知自己能力,绝无可能挡下华茜那突如其来的一招。但反对之声丝毫不减。“那个家伙也没挡下华首领您的决意式啊!”
华茜摇了摇头,道:“他挡下了。否则铁剑为何飞出?”一语中的,众人顿时无言以对。
华茜此言一出,所有人自然便明了,唯有以剑挡下华茜攻击,却又承受不住华茜攻击的力道,武器方可被击飞。亦即是说,在这比眨眼还要快的须臾之间,林远智便挡下了华茜的攻击。
此绝非常人能为之,然林远智做到了,人群发出的声音自一开始对林远智的不满,瞬间变成了钦佩。感觉到人群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的神色发生了明显变化,林远智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更没有看向他们。
“我在此宣布,自今日起,林远智便是我曦光的一员!”华茜的话,让林远智正式加入了曦光。
最后一个名额没了,人群自然很快便如潮水般散去。华茜回过头,正要为林远智安排住处,自映晖堂外,带着些微咳嗽声,传来了一个冷若寒冰的男子声音:“茜……留他不得!”
华茜回头一看,来者一身漆黑大氅,目光冷冽,似要将人冻成寒冰。林远智只与他余光擦过,便已然感觉血液冷得似有凝固之象,让他害怕紧张到全身都有些失去知觉。他尽量不让自己目光与黑衣男子相碰,此举却更加吸引男子注意。
“呵,我道是谁,咳咳……原是老熟人了……你还真有胆来这里,不怕死吗?六年前,那个,咳咳……曾在慕容天南身边出现过的……白发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