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和酒馆的其他地方一样拥挤而热闹非凡。靠墙的几张长桌边已经挤满了人，只在挨着角落的长凳上留有一些空位。艾丹便拥着娜亚穿过长桌间的空隙，在那个靠墙的空位上坐下。
艾丹对这个位置十分满意。这个墙壁的夹角仿佛在嘈杂的酒馆里划出了一个僻静安全的角落，两人可以把背抵在墙面上，轻松自如地谈笑饮酒。透过面前人群，他们甚至能瞥见不远处弹唱着的吟游诗人。但在一旁三个大嗓门红甲卫兵的吼声之下，他只能看到诗人拨动葱琴的手，却听不见哪怕一点曲声。
“不愧是边赫的摩利昂，和其他地方酿的就是不同。”艾丹啜了一口酒杯中晃荡的麦酒，不禁感叹道。
“确实是这样。”偎在他怀里的娜亚也捧起酒杯，轻声细语地说，“以前我听说过……边赫因为沿海，所以经常有从息海对面来的卡洛斯商船停留。他们会带来一种叫做胡布的果子，这种果子就像绿色的松球，若是加进麦酒里，就能让酿成的麦酒有一股清口的苦味。”
娜亚的发丝里涌动着淡淡的黄芩与矢车菊的香味，让艾丹不自觉地将她的身躯更加搂紧。
“这种苦味可不常能尝到。”他咽了口唾沫，说道，“相比之下，那些甜美的葡萄酒都过于庸俗了。”
“我的朋友啊，可别这么说！”娜亚拘谨地笑道，“麦酒有麦酒的芳香，葡萄酒也有葡萄酒的馥郁。”
艾丹越来越觉得自己怀里的这个陪酒姑娘并非普通的农家少女或村镇居民。他饶有兴味地饮下一口摩利昂，感受着苦味顺着喉咙慢慢蔓延而下：“你对品酒倒是挺有心得的嘛，还知道边赫酿摩利昂的秘密——你是边赫人吗？”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娜亚轻笑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整个耶诺人人都知道。只是用胡布酿成的摩利昂能卖出成本三倍的价格，所以边赫的波格王只允许酒离开城邦，却不允许胡布流出。耶诺其他地方的人只能用其他香料代替胡布——当然啦，收效甚微。酒馆的老板老是在私底下抱怨，所以我也知道了这些。”
“原来如此。”艾丹也不打算追问。
“那你呢？”娜亚侧过脸打量艾丹的脸和衣服，目光在他的那张黑色鹿皮斗篷上停留许久，“你是跌谷人吗？这里离跌谷很远，我从来没见过跌谷人。”
艾丹哈哈一笑：“我可不是跌谷人！那群家伙说是人类，其实更像精灵。他们都长着尖脸，皮肤白得像冬天的雪，一副与超然物外的优雅神色。”
“毕竟他们与世隔绝那么久。”娜亚轻抚折在椅子上的鹿皮斗篷，感受着那张斗篷的温暖，“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来自跌谷呢？”
“因为我确实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艾丹朝她挤挤眼睛，伸手覆盖在她抚摸斗篷的手，“你喜欢这个斗篷？”
“我喜欢所有温暖又昂贵的东西。”女孩毫不迟疑地答道，抛给他一个笑。
艾丹耸耸肩，用开玩笑的口气说：“我也是……只是这张斗篷是我们商队的裁缝自己做的，其实并不昂贵。我们在经过高耸之壁的时候捕到了不少羚羊，其中一大部分毛皮都被做成了斗篷。你要是看到羊皮被浸在尿里，只是为了更好地鞣制的话，恐怕会对它喜欢不起来——我到现在都觉得它有股尿骚味！”
娜亚无声地笑笑。她没有缩回手，仍然摩挲着斗篷温暖的毛皮。很久之后，她说：“给我讲讲一路上的事吧，好吗？”
艾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他一面举杯畅饮，一面向娜亚介绍一路而来的行程。从跌落在群山之中的洁白城市跌谷，穿过息海边的缘息道——卓索大帝就是从那里进兵进入耶诺的——攀上高耸之壁，途径高原大湖旁的格湖镇，再到硕林平原。娜亚总是给他恰到好处的回应，引出他一段又一段故事，并在合适的时候附上自己的温暖身躯，怂恿他再倒上一杯。
故事还未讲完，艾丹已经喝干了第八杯。他重重地把木酒杯顿在桌面上，喝进肚里的酒精和酒馆里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乎熏得他晕头转向。
夜已经深了，此前摩肩接踵的酒馆已稍显冷清。只剩下十几个士兵模样的醉鬼仍在提着嗓子痛饮不休。坐在他们隔桌的三个大嗓门红甲卫兵也没有离开。
“劳坡将军实在是个英雄！”艾丹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喊，“如果没有他，卓索大帝肯定没办法当上什么大帝！他当年攻打硕林的计策，实在是——实在是——嗝！”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充满感伤。他搂住娜亚，扑在她的脖子上：“他凭什么当不了硕林王呢——为什么最后会背叛——”
“给我再来一杯！”艾丹最后推开女孩，把酒杯递在她手里。
娜亚顺从地接过酒杯，向柜台走去。
“第八杯了？”柜台后的酒馆老板已经开始擦拭酒桶和榆木桌板上的酒渍，看到娜亚手中的空酒杯，不禁露出笑容。
“是第九杯——还是边赫摩利昂。”娜亚纠正道，她的神情疲惫而愉悦，“你应该不会忘了我的那两成酒钱吧？”
“自然不会，我向来以诚信著称。当然，你得先从他手里撬出酒钱。”老板鄙夷地皱着眉，瞥了烂醉如泥的艾丹一眼，“他之前付的那枚双头币早就不够了。”
四周的红甲卫兵听到了他的话，对着艾丹发出一阵哄笑。
娜亚耸耸肩，没再说话。老板拧开酒桶盖，澄澈的黄色麦酒流进酒杯。酒倒到三分之二时，他立马盖上酒桶，哼着小曲用一旁的冷水灌满了酒杯。
“真够诚信的！”娜亚已经见怪不怪。
“好酒给这种醉鬼喝，简直是暴殄天物。”老板用含笑的目光扫视其他顾客，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酒馆老板对自己的酒的体恤。”
娜亚耸耸肩，提着酒杯走过那三个醉醺醺的红甲士兵。那三个红甲士兵都身着轻便的红色填充软甲，袖口和领子上都用金线绣着花纹。雅娜看见其中一人的领口上别着一个徽章，上面绣着蓝色长鹰。
她没办法肯定那是哪个家族的纹章，但齐庇一带的贵族都爱以飞鸟为族徽。在三骑士团与西方半岛城邦结盟之后，半岛城邦中有不少士兵都加入了骑士团，因此骑士团中也有许多贵胄子弟。雅娜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于是捧着酒杯快步走过了他们身旁。
然而那个绣着蓝鹰的士兵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