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沙漠在黎明的眼睛苏醒之前与冷风共舞了最后一曲,红棕色的塔挥动着六只金色的手臂欢呼着,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鲜活的,都有生命,都不死亡。
深蓝色的僵尸把第五信带到了塔里更高的地方,第五信抬头望见本来碎片一样的光线变得稍微清晰了,像一条小河从塔顶上的缝隙里流淌出来,但是隐约中好像又被什么东西遮挡,小河又变得分散变得支离破碎。
紧接着,危与定朝天也一齐走到了他们身边。定朝天突然说道:“大哥,那小子带上来咯。”
第五信听闻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刚才看得出神,完全没发觉这人的存在。那人圆圆的脑袋寸草不生,一对突出的眉骨上分别纹绣着三个黑点,被日月拆解的皱纹包围着凹陷的太阳穴,通明透彻的眼睛在尖鼻薄嘴的映衬下竟显得格外狡猾,深藏的秘密贯穿着乌黑的瞳孔,也掩盖着他被一块黄布包裹着的身躯。
第五信审视着眼前这个人,他总感觉这个人在压制着什么。漂泊多年的经验让他知道真正威严的人会散发怎样的气场,而眼前这张严肃的面容却给人感觉随时都会因嚣张而狂笑,直至崩塌。
那人捋了捋下巴上白色细长的胡须,半闭着眼,轻轻地晃着脑袋,压低着嗓音一板一眼地说道:“外族人,你为什么被押送到这里呀?”
第五信不回答,只是掐着腰轻蔑地笑了一下。
定朝天见状,刺溜一下爬到已经站在那老头身后干尸的肩膀上,挽着他的脖子,愤愤不平地说:“大哥问你你就回答,你这装模作样是不是瞧不起我家大哥。”可是本来有些气愤的话语,在说到“瞧不起”三个字的时候,这小人儿又捂着嘴想喷笑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勉强把那笑容压回去了。而那老头好像听出了语气中的端倪,立刻回头怒视了一下定朝天。
危见状赶紧当了个和事佬说道:“第五信,这位是蒙刹师傅,他没有恶意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危的心里是有些不解的。之前的蒙刹师傅是位个性活泼俏皮的老头子,总是与定朝天师傅因为一些小事儿吵得不可开交,可是今天眼前严肃稳重的他,与记忆中的简直是大相径庭!
第五信还是不回答。他半低着头,抬着眼睛用轻浮的笑容挑衅着,左脚配合着这份挑衅,在地上不停地碾着什么。
那个老头见此人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刚才严肃的神情开始有些变化,然后立刻又用那种如黄钟震响般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危知道第五信是个强人,遇见这种硬碰硬的事肯定不会让步,便又把话茬接了过来,说道:“他是因为潜入研究院偷东西才……”
危这边话还没给那老头子说完,就听第五信突然说话打断了他:“哎,危。你这几天来也没吃什么,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你填补填补肚子?”边说着第五信边闲庭信步地四下寻觅起食物来。
言罢,危心里深知不妙:第五信这番言语是完全对蒙刹师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啊。他又瞧了瞧蒙刹,那张脸已经变得扭曲,纵横交错的皱纹骤然凝聚,势头如爆炸般的怒火已经被点燃!
蒙刹大叫道:“你小子是活腻了!”随即身子从坚硬的空气上腾拔而起,眉骨之间最靠里面的两个黑点突然变白,黄布中陡然伸出的一双大手直冲第五信抓去,而他的脸也随突变尖啸的嗓音化为狰狞。
这情景倒是喜得定朝天拍手叫好:“我赢啦!我赢啦!大哥学干尸装严肃吓唬小孩儿的计划失败啦!我就知道大哥会输!看看看,连一个毛头小子都瞧不上你呀!哈哈哈哈,还是那个像疯狗一样的大哥讨人喜欢,讨人喜欢!”
而刚才被佛陀身上的魔法卸掉力气的第五信此刻已经恢复。他瞬间收起轻蔑的表情,面对向自己扑杀过来的蒙刹,整个人散发出了强大的气场与战意。
蒸腾的白色烟雾再次燃起,在黑暗中迅速凝聚在第五信的右手拳头上,第五信身体微曲,侧身发力,只一眨眼,令人窒息的冲突便被摧毁。只剩下塔顶散落的光芒,停顿在那残留在空气中,激烈的碰撞声里。
蒙刹也只听得一阵风声。却感觉自己那张憔悴泛黄的脸突然插上了翅膀飞翔起来,而翅膀在无声的空间中飞速旋转,五官好像在这旋转中纠缠扭打在一起,而扭打中迸发的力量让自己整个身体与爬满佛陀的塔墙来了一次痛痛快快地相遇。
危看呆了,定朝天看呆了,那个名字叫做蓝火的干尸也许也看呆了,但是他那张脸着实没什么表情,只能通过气氛来猜测他内心的感受。
“老蓝,你见过大哥被人这么一拳揍飞的样子吗?”定朝天两个眼睛瞪着溜圆,仿佛你拍一下他的后脑勺,眼珠子就能掉出来一样。
“见过。”
“啥时候啊。”
“刚才。”
危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被一拳打飞的蒙刹,又看了看站立在两步外神态镇定的第五信,最后又再次望向瘫坐在墙边的蒙刹,赶忙跑过去扶他。
只见蒙刹双眼翻白,粉色的舌头外翻耷拉在嘴角旁,鼻孔里不停有鲜红色的血液喷出,整个人瘫坐,像极了从墙壁上扒下来的一滩碎灰。而那双大手又消失在黄布之下,眉骨上的白点也重新变回了黑色。
危赶忙用手在蒙刹尖尖的鼻子底下试了试,“还有气儿!”危长舒一口气。说完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突然冒满的汗水。然后危用他那双大手包裹着蒙刹的身体自认为很轻地摇晃起来,边摇晃边呼喊着蒙刹,想把他唤醒。但是在别人看来,危都快把蒙刹的头摇下来了。
那鲜红的鼻血飞舞在空中,绽放成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蓝火有些看不下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拍了拍危的肩膀,做了个让他把蒙刹放下来的手势,随即双手手心赫然燃烧起两束蓝色火焰,如同两股喷涌的甘泉在骄阳下的热浪中奋力地摇摆。
蓝火双手猛然一抬,而后用力拍下,直接将两股火焰按到了蒙刹的眼睛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眼窝中迅速翻滚作响,教人听得毛骨悚然。
“好了。”蓝火起身说道。
只见蒙刹神色已然恢复,样子也不像刚被重创过一样,只是双眼空灵,嘴里念叨:“我这是在哪?”
定朝天笑嘻嘻地又跳到了蓝火的肩头,看着懵圈的蒙刹直乐:“哈哈哈,大哥啊,你怕是自己老婆的胸脯有几瓣也忘了吧!哈哈哈!”
蒙刹一听,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噔得一声就跳了起来,把刚才因为那一拳灌进肚子里的所有的怒火一股脑的都从嘴里喷了出来:“他妈的!臭小子!竟然对我这个老年人下如此狠手!看我不杀了你!”说着白点又突然亮起,张牙舞爪地扑向第五信。
“明明是你自己受不了别人的轻视先动的手。”第五信又开始表现出刚才那种不可一世的形态,微微上扬的嘴角间流露出来的都是挑衅。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本来你这个老头要是正常一点,我也不会出手,可是你非要用半米的破布绣上一米的绫罗,那我肯定欣赏不了这胡乱搭配的艺术。第五信心里说。随即又微微侧身,攥起了被白色烟雾笼罩的拳头。
突然听见啪得一声,蒙刹竟然停在了半空中没法向前,原来蓝火在他背后用一只胳膊直接搂住了他的胸口。
“你打不过他。”蓝火冰冷的言语直接浇灭了蒙刹心中的怒火。
“对啊,老大,你不会还想再被揍飞一次吧?”定朝天奚落着他。
蒙刹听得这话,转眼就把心里的不甘心转移到了定朝天身上:“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臭小子!非要跟我打这个赌!这么无聊的事情我就不该答应你!”
“是你先提的。”蓝火说。
“臭干尸你给我闭嘴!”蒙刹回过头指着蓝火的鼻子喊道。
这样的情景看得一旁的危咯咯直笑,他突然回忆两年前初次见到这三个人时,他们也是这么打来打去、吵来吵去,但是吵闹过后又会很和睦地谈天说地。那次押送三人的路上,仅仅只有危与统帅没将三人视为囚犯,他们认为这三位拯救帝王之子的人就是葵国的英雄。危一直觉得对这三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一路上处处关怀他们。统帅与这三人是旧相识,见三人也对危的十分喜爱,就作了个顺水人情,让危尊称他们一声“师傅”。
对了,统帅呢。危突然想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可是来到这里却一直不见统帅的身影。
“三位师傅别吵了。统帅大人呢!”危问道。
第五信听言,也有些不解,自己进到塔里一直未见第四个人的身影。刹那间他脑海中灵光飞过,回忆起来刚才头顶上的那一点阴影,心中油然生出一个极其不乐观的想法。
“顶上。”蓝火指了指头顶。
定朝天眼见不好赶紧把蓝火的手指握住,露出尴尬的笑容,另一只手?着后脑勺,说道:“他说顶上有风,吹的头疼。”
“对对,统帅这几天被风吹的头疼,自己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蒙刹也不再吵闹,收起了那双大手,赶紧走向危,抱着危粗壮的胳膊,一脸慈祥地说道。
哪里有风!危心中呼喊。危怎么能看不出他们有所隐瞒,他一直是个敏感细心的人。连忙询问:“不可能,统帅身体那么强壮,一点风吹怎么奈何得了他。师傅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如此说话?”
“都怪你!大哥装蒜学你就想折腾点乐子,转移那小子注意力,你倒好,他问什么你答什么,现在好了,现在好了,瞒不住了。”定朝天坐在蓝火的耳边不停埋怨着。
蒙刹也见没了办法,长叹一口气,指了指塔顶那个透散着些许亮光的地方,嗓音也变得无力,说道:“在上头,你去看看他吧。”
危突然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一道紧绷的枷锁牢牢扣住,极度的窒息让步伐变得缓慢无比,他的眼前好像有奔涌的洪水袭来,又好像有万千彩色的花瓣飞舞,只是怎么也望不到勃勃生机下的璀璨与昂扬。
曙光透过云层传递着远方的问候,但有些人却永远不能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