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被清除。
透过第一人称主视角，倒映在貘的瞳孔里，那后面是灰蒙蒙的天。
缓缓地，宛如一个盒子，墙体被打开。
同时，随着景色下落，地面也在不断攀升。
跟随主视角来到这块地面的边缘，从高处往下，貘才得以看清这个世界的全貌。
到处都是沙漠、荒地。
山是光秃秃的，看起来像一抔黄土。
水跟泥泞混在一起，分隔成一个个小水滩；不认真观察，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泥土地。
除了萎靡的自然景观，这个地方简直什么也没有——没有绿植，没有动物，没有文明，没有人；眼眶里填满的无非是天空的铅灰，与地面的蜡黄。
整个世界死气沉沉的，让人瘆得慌。
从头到脚，貘不认识这个世界。
然而，耳边再次传来了船夫的声音：
“你的愿望实现了。”
那声音太过清亮，清亮得甚至有点熟悉，熟悉之余，又仿佛能够直达心底。
既然到达了心底，这句话就见不得是玩笑。
满目苍夷，穷山恶水，要这是他的愿望，貘甚至看不起自己！把诡异说成愿望，那就是嘲笑、侮辱，他不由得生气：
“胡说八道，那怎么可能是……”
“在否定前，先想想你的愿望是什么——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心愿，不需要知道那个愿望最终导致的结果；和平、公正，这不就是你渴望的因素！”
一针见血，那些话语就像一只大手，把他的脑袋死死按在船舷，迫使貘直视图像。
只有自己的世界，必然是和平世界。
此时，就连有没有能力也并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当然，为了象征能力者与无能力者和平相处，他应该具有能力。
换句话说，他的愿望确实实现了。
这就是一个无能力者与能力者和睦共存的公平世界！
貘愣住了。
他的愿望不可能是这样的世界，可是，这样的世界却符合着他的愿望。
那个声音、那些话语铿锵有力，直指大脑，硬生生地嫁接在他的思考上，仿佛成了他脑海里本就存在着的另一种声音：
“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会接受，你的坚持、你的倔强不正是为此存在？
事到如今，你还在否认什么？仅仅因为看起来不舒服、不愉快就不接受，那你为什么不追求那些更加痛快、更加豪爽的强权和力量——别再自相矛盾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这就是你愿望所及的最后世界！”
瞪大着眼睛，貘止不住瞳孔的颤抖：
“不对，这样的结果肯定是不对的……”
“那就是说，你要否认你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船停下了。
光芒散去，河面上的影像消失殆尽。
貘才发现，他已经抵达了对岸。
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那些苦痛、矛盾反而落在河中，跟随着图像烟消云散，貘情不自禁松出一口气。
然而，那个声音却没有消失：
“逃避了本就存在的结果，那会让你这么轻松吗？
宁愿逃避也不去正视自己的愿望，果然你追求的只不过是‘愉快’而已；然后用‘愿望’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搪塞良心，欺骗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你到底要把自己否认到什么程度？”
猛地，貘知道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了。
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船夫，貘发现，船夫已然转过身，跟他面对面。
斗笠下，赫然入目，那个面目是那么熟悉。
船夫就是他自己！
大口大口地喘息，貘有点透不过气，甚至于整个身体都在哆嗦着。
或许是船夫变成了他？
他何曾没有这么想，但当看过最后的影像，貘便不敢确定。
对面的貘摘下了斗笠：
“不同于你，我不会否认自己。”
“我也……”
“我会直视一切，我会面对现实，我会接下你所抗拒的所有苦痛和矛盾——更无论那个愿望如何不堪，我都要把它实现。”
信誓旦旦，对面的貘走近，将斗笠按在貘头上。
继而，他脱了蓑衣，蹲下，给貘披好：
“我能够比你做得更好。
是的，只要不去面对，就不会难受。
老老实实看着，这样你也不需要欺骗自己，不需要搪塞良心，也不用强行要求自己实现愿望……
把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突然，仿佛想到什么，貘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拟着蔑视的口吻，站起来，另一个貘居高临下，一脸厌恶：
“不丑陋吗？事到如今还不甘心，抓着被否决了的愿望不放。”
然而，下一刻，抬起斗笠，貘注视着他，眼神中流露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听口气，被否决的愿望，指的是你？你刚才说我的愿望如此不堪。
我到想知道，是你不堪，还是我的愿望不堪。”
“为什么？刚你明明……”
“刚才我确实犹豫了，因为我想不明白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确实，具备了我愿望里的所有因素，看着像是最终结果，却也不过如此。
把我渴望的因素单独提取出来造就的世界，你知道缺陷在哪里吗？
在于忽略了过程，那只是没有任何通路的终焉。
打个比方，就像海市蜃楼，看得到，但永远到达不了，因为不存在前往的道路。
只是一个结局，也仅此而已。”
貘站了起来，与另一个貘面对面。
一愕，另一个貘倒笑了：
“我以为你想说什么……
你还真以为我能够随心所欲操纵那些影像？好吧，权当如此；既然你没有掉进河中，我也说服不了你，都已既成事实，再纠结那些细节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他把斗笠从貘头上拿了回来。
拿着斗笠从面前掠过，戴上下一刻，另一个貘已经换回了老男人的样子。
感受着骨头的突兀，貘连忙放开他。
那时，依旧瘦骨嶙峋，身形瘦长，老男人扬起嘴角成一个恐怖的笑容，操着那副磨砂般沙哑得刺耳的嗓音：
“好奇者不为好奇心所困便能如愿以偿。
因为你成功渡河，所以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生者愿为小，死者愿为大；无论大小愿望，但说无妨。”
抹了一把汗，貘被那声音折磨得够呛，但他可算听明白了。
意思就是，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只是，要想活着回去，那个愿望必须是小的。
或者，牺牲小我，完成夙愿？
他当然想过这点，但看着那诡异的笑容，想起把愿望因素抽出来构造成的虚空世界，貘可不敢抱有幻想。
而且，小愿望也有着山岚的保证：
“请让我渡过隔离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