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随阳光,貘没有再遇到沙;就像那些人都惧怕着这青天白日,又或者只是没料到他会打定主意返回——走上马路,看着沿途递增的广告牌,听着逐渐喧闹的人声,貘回到了城市。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蓬头垢面,如同落魄者比比皆是;那亦然是这城市里的一道风景线。
霎时,仿佛他也成了繁华的牺牲品。
这时候,他更能看清楚那些同样灰头土脸,往地上一坐便是一整天的人。
貘不禁去想,他与乞丐们的区别在哪里?外貌上没有,都同样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被城市背后的恶意逼迫到死角,最后唯有捧起双手,去乞求生存。
或许他更贪婪一点,还想夺回那些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来到臣沐德家门口。
花园依旧,但映进貘的眼帘,栅栏门虚掩,而那一边的屋门居然敞开着。
明明是白天,门灯却依然明亮,发散着不详的光。
匆匆忙忙走进屋子,客厅里,追随血迹,貘确实找到了臣沐德的尸体。
他已死去多时。
与那时一模一样的死法——衣服被打烂,身中数枪,他的身体布满血孔。
不同点只在于,上一次他死在了院子,这一次他死在茶几前,伸手探往那张未曾损坏的全家福,终于未曾够到便咽了气。
房间里,貘找到了臣灵童与其母亲的尸体;脸色平静,唯有前额一个弹孔,诠释着他们被杀时仍在熟睡。
貘把拳头攥得发抖。
还是有人给沙通风报信了,而昨天晚上,知道他跟臣沐德一家有联系的只有两个人……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沉默着,貘走进花园,迈过草丛,从标记的小土堆中找到钥匙,打开了地下室木门。
这里,他再次看到了机器,然后不曾犹豫,貘便躺进框体。
或劳累,或眩晕,当那些感觉逐渐消失,貘自然恢复视野。
依然是夜晚,厅堂里开着灯,透过灯光最瞩目的无疑是墙壁正中央的巨狮图案;图案往前,平行着摆了两排办公桌,每张办公桌分别一前一后地摆放有椅子。
走过所有办公桌,于巨狮图案正对面墙边,便是等候的排椅。
貘就坐在排椅的其中一个位置,看着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或愁眉苦脸,或身穿制服的人。
嘈杂的声音直贯入耳。
一瞬间愕然,随后他好歹辨认出了自己身处警察局。
魏幸就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前,气愤地从座位上站起,给对面的警察不断强调:
“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就是不肯去确认。”
貘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下午开始的一段时间,偷回屋子里收拾东西前,他们去了警察局,因为一个报案等到晚上。
但时间为什么推前了?
大约推算一下,貘认为回溯的时间不变,但他回溯的那个点提前,导致回来也变早了。
魏幸对面,警察也无奈地耸耸肩:
“小姐,应你要求,我该做的笔录已经做好了;但你必须看看自己说了什么——
离谱!
倒是这个‘云吞店店老板被害’还实际一点,毕竟我们已经收到多方面报告,正在调查了。”
“但实际上就是这样。
虽然我觉得跟你们说了也没什么用,但起码得做好防范,在支援抵达前保护好人民吧!”
脸颊通红,魏幸极力分辨,就差跟他动手了。
警察叹了口气:
“小姐,那么你好歹告诉我们真实身份,别都是道听途说,说自己偶然看到。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例如你是某个部门的,然后出示证件,我们直接派人调查,这毫无疑问比侃大山有用得多。”
在这之前,貘记得,魏幸说过不能透露自己身份——
隔墙有耳,那些资料就连安全局也保护不了,何况警察局,告诉他们只会白白给敌人暴露行踪。
这便导致了如今的尴尬。
再有十来分钟,魏幸就会放弃,貘只需安静地等着时间过去;事实上当时他也这么做了。
然而,这次,同样盯着那些熙来攘往的人,貘却莫名意识到什么:
每个办公桌上的每位警察都忙碌极了,他们甚至腾不出时间喝水,只忙不迭地翻案宗、记笔录、聆听证言。
如同那些来报案的人也络绎不绝,有老人、中年、小孩,有男有女,覆盖了各个年龄层、各种身份,哪怕乞丐也不例外。
这一排排椅已然坐满人。
若有所思,看着旁边的老人昏昏欲睡,貘便询问:
“老婆婆,警察局平时也一直这么多人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谁会没事天天往警察局跑,平时什么样我怎么知道。”
分明等得有些困倦、有些憋屈,第一时间,老人并不客气;但当意识到自己也实在无聊,有人跟她说话,老人又高兴了,便滔滔不绝起来:
“但是,你说得也对,警察局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呢,咋一看就不对劲——要不是掉了钱包,我怎么会来这里。
你可别说,前几天,我的一个老友被抢了,也来报案,你猜怎么着?警察问她被抢了什么,她说拐杖,原来她拐杖被附近的小鬼头抢了。
这不是纯粹找茬;警察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接把她轰了出来,她还愤愤不平,那可真是笑死我……”
显然有些离题了,貘只能连连打断她:
“您的那位老友她等了多久?”
“哪有我久,人家一会就出来了;真是倒霉,我报个案还要等半天。”
老人摆摆手,一脸不忿。
另一边,不依不饶,魏幸继续跟那警察纠缠:
“刘警官呢?你让他来,我要跟他说。”
“刘警官今天去学习了,不在警察局。”
警察也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
这时,眉头紧皱着,貘亦然来到魏幸旁边,警察办公桌对面:
“警察先生,我也要报案。”
“小朋友,报案可以,但还请排队。”
那警察朝他笑了笑。
魏幸也糊涂了,告诉警察这是她带来的孩子;让警察稍等一会的同时,躬身到貘耳边:
“貘,你知道‘报案’是什么意思吗?而且有什么事你可以先跟我说,商量好后再……”
“幸姐,没问题的,相信我。”
貘盯着她的眼睛,话语不容置疑。
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在他身上发生了;这是魏幸的感觉,以至于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随后,貘面对警察:
“我要举报的是一个凶杀案,受害人是臣沐德一家,凶手是红砖厂厂长苟祸。”
这不是事实,但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因为这个城市显然没人会轻易调查沙。
继而,他说出了臣沐德的具体地址。
警察也记下笔录:
“好的,感谢你提供的重要线索,我们会尽快调查并确认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