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读书愈有一种感觉,读书是延伸自我的永恒方式。人类就个体而言,其所生存的现实时空是非常促狭的。因拓展生存时空,更多地需要借助精神之翼,展开心灵之旅,以超越现实时空的制约。而读书,则是振起精神之翼,完成种种心灵之旅的根本动力源,是穿越时空隧道的中介和延伸自我的依托。
蛰居一隅,我们都有认识自我以及周边世界的必要和欲求。为此,我们固然可以行,可以悟,可以仿,但根本的一点是我们要有知。这种知当然主要指的是间接知识,亦即已经载入书籍的精神之粮。缺乏这种知识作基础,我们将行而无效,悟而不得,东施效颦,徒添人间许多笑柄。对于人类发生认识论而言,“神农尝百草”般的行是知之始,是没有错的。但是,对于个体发生认识论而言,这种模式不一定全对,甚至有害。已经知道某种花草有毒,是断然不要再尝的。一代人的聪明与发展取决于能否迅速准确地把握人类已经具有的知识,并在此基础上发现或创造新知。因而,说知是行之基,亦非为过。这种知,主要靠读书而来。我们称羡某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事实上还是讲他博览群书,学问渊博,是说他借着读书,将自我延伸得要比一般人辽远,精神自我要比一般人博大。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未必尽然。对于一个没有相关知识储备的人来说,行万里路也只不过走走罢了。这种人想靠“行”来获得某种认知的升华,只是自欺欺人。自欺倒也无可指责,欺人则是不可饶恕。对他来说,行程当中外面的景观仅仅是物质的呈现,决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文化意蕴。
我们说某人在某一领域目光敏锐深邃,观察细致周到,并非说某人眼睛的生理构造有怎样的特别之处,而是说他拥有一双由知识造就出来的智慧之眼。一位天文学家和一位更夫同样用射电望远镜去观测太空,他们所“看”到的事实是决然不同的。同样,多少人曾经在余秋雨先生之前就畅游过相同的名山大川,饱览过一样的文化景观,但是为何一定要等到余秋雨先生来“边走边写”,才能有一部融山川名胜和文化沉思于一体的,读来令人荡气回肠的《文化苦旅》呢?导致这种现象,固然有许多方面的原因,但是,知识储备和由此而衍生的眼光差异,想来是主要的原因吧。
纵览古今,大凡有成就者无不是自我在纵深方面得到了无限的延伸。这种延伸的中介或依托,简而言之,就是读书——阅读用符号表述的各种现实和思想,充实自己的精神之库,造就自己的智慧之眼,使自己蜗居的时空得到极大的拓展。
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有位叫戴尔(E.Dal)的传播学者写了一本名为《经验之塔》的书。他认为,知识经验主要来源于做的经验、观察的经验和抽象经验三种渠道。后两者又称为“替代经验”。所谓替代经验,简单言之,就是间接经验,亦即凡是知识经验,都要亲身经历,我们通过照片、电影、电视和语言的描述,一样可以获得相似的结果。事实上人正是利用替代经验,才使自己的知识经验成几何级数增加,也正是这点,人与其他动物才有了根本的区别。诚哲卡西尔说:“人是创造和使用符号的动物。”比如我们虽然没有到过尼亚加拉大瀑布,但是借着图片和语言文字描述,我们总能获得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甚至对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地形、地貌、产生原因以及方向和气候特点,还会有更深刻的了解。戴尔将这三种知识经验来源,构结成为一个金字塔般的层次,因而称此番理论为“经验之塔”。在这个塔形中,戴尔将抽象的经验,亦即通过语言文字符号获得的经验,安排在尖塔上,往下依次为观察的经验、做的经验。
解读这个经验之塔,可以有两种思路,一是由下向上,阐释的是人类发生认识过程,即行是知之始;二是由上往下,阐释的是个体发生认识过程即知是行之基。在我看来,第二种思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更有益处。“知”的缺乏或不足,不仅会导致“行而无效”,而且观察亦会陷入雾里看花的窘状,观不清,察不明。而“知”的累积或素养,主要靠的是读书。不断地读书,知识经验便能获得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而使自我得到有意义的延伸。
借着读书,自我便从促狭、渺小、有限迈向辽阔、广大和无限,映显出自我精神发展的广袤无垠。借此,自我迈上开放的发展之路,使自我不断地与外界交流,保持自我的生命活力,免遭封闭的荼毒,免于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局促和悲哀。
借着读书,我们便在瞬间完成了从付出微薄代价到赚取巨大精神利润的“惊险跳跃”。这种跳跃,使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前人花数年、数十年甚至数代人才明了的知识经验。这,无疑延长了我们的生命。这种意义下的读书,是在行使我们与生俱来的“智慧增值”的权利。谁不能利用这种权利给自己的知识或智慧带来几何级数的增长,谁的生命质量将会大打折扣。
借着读书,我们可以将古今中外的智者云集于一室,用一颗虔诚的心将其清供,集聚他们的智慧之光,荡涤我们内心的尘垢和愚昧,获得透明和澄澈。这种读书可以谓之“召集智慧”。
摘自《教师博览》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