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她吩咐女仆(她还从未经历过如此不寻常的一天)说,“赶快到警察局去,报告他们有个危险的疯子跑了出来。我亲自去给柯克夫人送午餐。”柯克夫人当然就是迪戈里的母亲。
照料母亲用餐之后,迪戈里和莱蒂姨妈也吃了午饭。这时他才认真地思考起来。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女巫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至少也要让她离开我们的世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决不能让她在家里横冲直撞。决不能让妈妈看见她。如果可能的话,也决不能允许她在伦敦胡作非为。当女巫想要“毁灭”莱蒂姨妈时,他并不在客厅,但他亲眼看见她“毁灭”恰恩宫殿的大门,深知她强大的魔力。他不知道,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后,女巫的魔力已经丧失殆尽。而他知道女巫企图征服我们的世界。照他看来,就在当前这个时刻,她也许正在毁坏白金汉宫或者是议会大厦。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为数众多的警察已经变成了一堆堆灰烬。看来对此他也无计可施。“但那些戒指似乎跟磁铁差不多,”迪戈里心想,“只要我能够碰触到她,再戴上我的黄戒指,我们两个就会进入世界之间的树林。我很想知道,她在那里是不是还会发昏?是那个地方对她产生的作用,还是由于她被带离自己的世界而感到震惊的缘故?我想自己只能冒险一试了。怎样才能找到这头野兽呢?我想,若不说明自己要去哪里,莱蒂姨妈决不会放我出门的。我身上只有两便士硬币。若要在伦敦满世界找她,我需要一些钱乘坐汽车和电车。无论如何,到哪儿去找她,自己还没有一丝头绪。我想知道,安德鲁舅舅是不是依然和她在一起。”
想来想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盼望安德鲁舅舅与女巫能够回来。如果他们回来,不等她有机会进入房子,他就要冲出去抓住女巫,戴上他的黄戒指。这就意味着,他必须监守前门,就像猫守着老鼠洞一样,须臾不可离开他的岗位。于是,他走进餐厅,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把脸贴在”窗户上。这是一个圆形凸窗,透过它,你可以看见通往前门的台阶,以及那条街道的动静。
没有人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前门。“我不知道波利在做什么?”迪戈里暗想。
半个小时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这个问题。你并不需要费神去揣测,因为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波利回到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而她的鞋袜又都湿漉漉的。家人盘问她去了哪里,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她说,自己和迪戈里·柯克一起出去玩了。在大人的进一步追问之下,她又说,自己是在树林中的一个池塘里弄湿了脚。当问到树林是在什么地方时,她回答说不知道。大人询问那个树林是否在一个公园里,她相当诚实地答道,她认为那很可能是一个公园。从这些回答中,波利的母亲得出结论,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波利去了伦敦某个她不熟悉的地方,还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公园,并且跳进水坑里闹着玩儿。于是妈妈责备她,说她实在是顽劣异常,如果此类事情再度发生的话,就再也不准她跟“柯克家的那个男孩子”一起玩耍了。作为惩罚,她只能吃一些干面包,而没有任何的菜肴。然后还罚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小时。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责罚是司空见惯的。
迪戈里隔着餐厅的窗户望眼欲穿的时候,波利正躺在床上。在他们俩的心目中,时间简直慢得要命。我想,我本人更愿意处在波利的境地。她只需要熬过那两个钟头就行了。而迪戈里呢,每隔几分钟,他就听到一辆出租马车,或是一辆面包房送货车,或者是肉铺伙计从拐角处过来,心想,“她来了”,随后发现并非如此。在一场场虚惊之间,几分钟就像几个小时那样漫长。时钟滴答嘀答地走着,一只大苍蝇..高高地飞在人们够不着的地方..对着窗户发出嗡嗡的声响。这座房子跟其他房子一样,在下午变得异常安静而沉闷,似乎总能闻到羊肉的气味。
在漫长的守望与等待中,发生过一件小事。我之所以提到它,是因为这件小事引发了后面的一件大事。一位女士来串门儿,给迪戈里的母亲带来了一些葡萄。由于餐厅的门敞开着,迪戈里无意中听到了莱蒂姨妈和那位女士在客厅的谈话。
“多么可爱的葡萄啊!”莱蒂姨妈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相信,这些葡萄一定对她的健康大有好处。可怜的亲爱的小梅布尔!恐怕只有青春之地的果子才能治愈她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多大用处。”接着她们压低了声音,又说了许多悄悄话,可惜他都没有听见。
如果搁在前几天,听到那句关于青春之地的话,他也许会认为,莱蒂姨妈是在不着边际地乱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那些婆婆妈妈的闲话也不会引起他的兴趣。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突然间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现在知道(而莱蒂姨妈却毫不知情)确实有其他的世界存在,自己就曾经到过其中的一个世界。那样说来,保不准在某个地方真的有一片青春之地。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存在。或许在某一个世界,真的存在着能够治愈妈妈的果子!噢,噢..好吧,你知道,当你非常迫切地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时,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你几乎会抗拒希望,因为它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你从前曾经有过太多的失望。这就是迪戈里的感觉。但要想扼杀这种希望,似乎也做不到。也许..确实,确实,它有可能是真的。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再说他还有魔法戒指。树林里的那些池塘一定能够通往其他的世界。他可以逐个加以探索。然后..母亲重新康复。一切恢复正常。他完全忘记了守候女巫的事。他的手已经伸进了放着黄色戒指的口袋,突然传来了马儿疾驰的声音。
“喂!那是什么?”迪戈里想,“消防车?我想知道是哪座房子着火了。好家伙,正朝这边奔来。哎呀,是她。”
我不需要告诉你,他所说的她是谁。冲在前面的那辆马车。车夫的座位空无一人。在马车的顶蓬上..不是坐着,而是站立着的..在马车全速转弯,一只轮子离开地面,靠着出色的平衡能力仍能稳稳站立着的..是杰迪斯,女王中的女王,恰恩城的祸星。她呲牙咧嘴,眼睛发出火焰一样的光芒,长长的头发在她背后飘动,就像是彗星的尾巴。她残酷无情地用鞭子抽打着马儿。马儿大张着通红的鼻孔,浑身大汗淋漓,发疯一般飞奔到前门口,险些儿撞在路灯柱上。马儿顿时用两条后腿直立了起来。马车砰地一声撞到了路灯柱上,碎成了好几块。女巫及时地躲避开来。她潇洒地一跳,落在了马背上。女巫骑好之后,俯下身子,对着马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说话的目的肯定不是让马儿安静下来,而是要激怒它。马再次用后腿直立了起来,尖利地嘶鸣了一声。它瞪大眼睛,大张着嘴巴,蹄子乱踢,鬃毛飞舞。只有杰出的骑手才能停留在马背上,而不被甩下来。
迪戈里还没有喘过气来,一连串的事情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时第二辆马车紧跟着飞驰而来,从里面跳下一个身着礼服的胖男人和一名警察。紧随其后,载有另外两名警察的第三辆马车也赶到了。后面跟着大约二十个骑自行车的人(主要是些跑腿的差役),他们一边按响车铃,一边发出喝彩声和口哨声。最后来的是一大群步行的人,一个个跑得汗流浃背,却显得十分快活。那条街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每家的门前都站着个女仆或是男管家。他们都想瞧瞧热闹。
与此同时,一个老绅士颤颤微微地从第一辆马车残骸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几个人冲上去帮忙,但是一个人往这边拉,另一个人又往那一边拽,若让他独自爬出来,说不定还更快一点儿。迪戈里猜想,那个老绅士一定是安德鲁舅舅,但是你看不到他的面孔,他脸上扣着一顶高高的礼帽。
迪戈里冲出门去,加入到人群之中。“就是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胖男人指着杰迪斯大喊大叫,“履行你们的职责,警察。她从我的店里拿了价值几百、几千英镑的首饰。看看她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那就是我的。更过分的是,她还打得我鼻青脸肿。”“确实是她干的,警官。”人群中有人说道,“看到这么精彩的黑眼圈,我真的大开眼界。干得实在漂亮,警官!她好强壮啊!”“你应该在黑眼圈上放一块很好的生牛排,先生,那才管用呢。”肉铺伙计出谋划策道。“喂喂,”警察的头头发话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告诉你她..”胖男人刚开始讲述,就被另一个人给打断了:“别让马车里的那个老家伙跑了。是他煽动她这么做的。”那位老绅士,也就是安德鲁舅舅,刚刚站起身来,正在揉着身上青肿的伤痕。“喂喂,”那个警官转身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唔哇..嗯啊..额哦,”安德鲁舅舅的声音从帽子里面传了出来。
“不准发出那种怪腔调。”警官严厉地说,“你会发现这不是闹着玩的。把帽子拿下来,听见没有?”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安德鲁舅舅徒劳地挣扎了好一会儿,两个警察上前抓住帽沿,用力地把它拽了下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安德鲁舅舅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们。天啊,我的魂儿都要吓掉了。谁能给我弄一小杯白兰地..”
“现在,请你注意听我说。”警官说着,取出一个很大的笔记本和一截很短的铅笔头,“那个年轻女人是在你的监护之下吗?”
“当心!”几个声音同时叫道,警官及时地向后跳出一步。那匹马刚才对准他踢了一下,险些置他于死地。随后女巫用力勒转马头,面对着人群,马的后腿已经踏在了人行道上。她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上下翻飞,正在猛砍套索,想把马从马车的残骸中解脱出来。
这段时间,迪戈里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一个位置,以便能够接触到女巫。但这并不容易做到,原因是离女巫最近的这一边,人群过于稠密。若要绕到另一边,他必须从马蹄和房子周围的栏杆之间穿过去,因为凯特利家的房子还有一个地下室。你如果对马儿有所了解,尤其是看到这匹马目前的失控状态,你就会明白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迪戈里对马儿相当了解,他咬紧了牙关,做好了准备,只要一看到合适的时机,就猛冲上去。
这会儿,一个戴着圆顶高帽的红脸庞男人挤到了人群前面。“嗨!警察,”他说,“她骑的是我的马,那被她弄成一堆乱柴的是我的马车。”
“请按顺序发言,一次一个人。”警察说。“没有时间了。”出租马车车夫说,“我比你们更了解那匹马。那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的马爸爸曾是骑兵军官的战马。没错。那个年轻女人要是继续刺激它,就要出人命了。听着,让我来接近它。”
警官很高兴能有一个正当理由,离那匹马远一点儿。马车夫向前跨出一步,抬头看着杰迪斯,友好地说道:
“喂,小姐,让我走到它跟前,你好从马上下来。你是一位女士,不希望让这些粗人来嘲笑你,对吧?你需要回家,舒舒服服地喝杯茶,安静地躺下来,那时你就会感觉好多了。”同时,他朝马儿伸出一只手来,说道:“稳住,草莓,你这个老顽童。镇静。”
女巫第一次开口说话了。“狗东西!”她冰冷而清脆的声音非常响亮,压住了所有的噪音,“狗东西,放开我的皇家战马。我是杰迪斯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