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湖和程名扬已令人带走，阁楼上此刻只有郑启航，他就站在那里，看着青衣人一步一步地走进阁楼。
青衣人走进阁楼，看着郑启航点了点头道：“郑公子？”
郑启航点点头，道：“公子不敢当，在下郑启航。”
青衣人拿下斗笠，放在桌上，道：“在下唐人凤。”
郑启航道：“唐家大公子名满天下，请坐。”
青衣人点点头，就在桌旁坐下来。
陆伯常倒来一杯温热的开水，道：“既然唐公子不喝酒，此间也没有唐公子的朋友，就来一杯清水润润嗓子如何？”
唐人凤也不推辞，接过杯子一口喝下去，道：“多谢。”
郑启航看着唐人凤叹道：“都是姓唐，都是一母所生，但唐大公子和令弟唐四公子的风采实是天壤之别。”
唐人凤点点头，道：“不错，他的为人我也很了解，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弟弟。”
郑启航道：“不错，他无论如何始终是令弟，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果他不是令弟，若果他不是生在唐家，若果不是受尽万般宠爱，他可能就不会死在我的刀下。”
唐人凤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道：“是的，他的死我们的确也有责任。”
郑启航道：“我不是在推卸责任，但我始终要说一句，即使他不死在我的刀下，也一定迟早会死在别人的刀下。”
唐人凤的眼神里有点伤感，叹了口气道：“毒如蛇蝎唐四少，我并不是没有听过，但不知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一个孩子在外边无论干了多少坏事，在家人眼里却总是听话乖巧的，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尤其是在母亲的眼里。”
郑启航点点头，道：“我明白，所以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唐人凤叹了口气，道：“家母见到他尸身的那刻，悲痛欲绝，发誓一定要将杀他的人千刀万剐。”
郑启航道：“所以你一定非杀我不可？”
唐人凤道：“站在我的角度，你并不是非死不可，你甚至可以说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却也偏偏生在唐家，身为长子，母命难违。”
郑启航点点头，道：“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憾。”
唐人凤叹了口气，道：“若果我们能早几天认识，说不定真的会成为朋友。”
郑启航笑笑，道：“只可惜就迟了几天。”
唐人凤道：“其实除了杀你外，我还想弄清楚一件事。”
郑启航道：“哪件事？”
唐人凤道：“听说你在杀死四弟前，其实已经中了他的一支袖箭。”
郑启航道：“是的。”
唐人凤道：“毒如蛇蝎唐四少，如果他的袖箭没有毒，就不会得到一个这样的外号，他箭上的毒虽说不上多高明，但迟了唐家少数的几位高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解。”
郑启航沉思片刻，道：“你知道我中了令弟的毒，也知道我还未死。是不是马三爷告诉你的？”
唐人凤点点头道：“四弟也是他派人送回唐家的。”
郑启航道：“他这一招真的很厉害，如果令弟杀了我，那我就是白死了。我杀了令弟，唐家一定会为他报仇，到头来也是死，无论怎么样，我始终要死。”
唐人凤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明白真正将四弟置于死地的人不是你，怎奈他的咽喉上插着的毕竟是你的飞刀。但我可以答应你，马三爷的那笔账，我也一定会找他算清楚的。”
郑启航道：“很好。”
唐人凤道：“但在杀你前，我一定要先弄明白一件事，你真的中了在下四弟的袖箭？”
郑启航点点头，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全身而退的人恐怕没几个。”
唐人凤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但你现在还活着。”
郑启航道：“我也想不到。”
唐人凤道：“是谁救了你？”
郑启航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唐人凤沉思片刻，忽然道：“把你中箭的那只手伸过来。”
郑启航想也不想地就把左手伸到唐人凤的面前，搭在桌面上，陆伯常的面色却已变了。
因为在他看来，郑启航与唐人凤都是当世的两大高手，即使他们真的动起手来，郑启航未必不是唐人凤的对手。但郑启航此刻却随随便便就将一只手伸到对方的面前，只要唐人凤扣上郑启航的脉门，那么郑启航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送给对方。他实在想不到郑启航真的会这样做。
唐人凤却没有扣上郑启航的脉门，似乎也不是想要郑启航的性命，他仔细的看着郑启航的手腕，看着他手腕上的动脉，忽然道：“给我再来一杯清水。”
他的眼神很柔和，脸上更无一丝杀气，这分明就像是郎中在给病人看病，陆伯常这才稍稍放下心，马上给他又倒来了一杯水。
水就摆在桌上，唐人凤左手捧起郑启航的手掌，右手“呛”的一声拔出背后的长剑，陆伯常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放下心，唐人凤只是用他那柄闪着青光的长剑在郑启航的中指轻轻地割了一下。
鲜血流出，滴到杯中的清水，清水变成了淡红色。唐人凤又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手帕中包的是一支三寸长的袖箭，正是唐四少生前用的暗器。他将袖箭放到滴有郑启航鲜血的水里轻轻地搅动，很快淡红色的水就变成褐色，箭上的毒正慢慢在渗出来。
唐人凤盯着着杯中的水，郑启航和陆伯常也在看着。过了片刻，杯中的水又变回了淡红色。
唐人凤看着郑启航，道：“把你的伤口给我看看。”他似乎还是不相信郑启航曾经中过唐人杰的毒箭。
郑启航什么也没有说，除下上身的狐皮短袄，撕开里衣，露出左肩上中箭的地方，伤口虽未全好，但却已差不多了。
唐人凤盯着他的伤口看了片刻，忽然道：“你中的是‘勾魂散’，没有人中了这种毒后六个时辰而不死。”
郑启航道：“这么说来，是不是在我昏迷后有人救了我？”
唐人凤摇摇头，道：“没有人救过你。”
郑启航皱起眉头，道：“但我却活了下来。”
唐人凤道：“即使你现在再中一次，你也不会死。”
郑启航道：“怎么回事？”
唐人凤道：“你也看到了，我把你的血滴到清水里，本是淡红色的，然后再浸入‘勾魂散’，水就成了褐色，若这杯水一直是褐色，那就表示你已无救。但这杯水却又变回淡红色，这就说明，你的血液可以抵挡这种毒药。”
郑启航几乎不敢相信，道：“你是说这种毒伤不了我？因为我的血液天生就有抵抗这种毒的能力？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唐人凤道：“如果我是在开玩笑，你就活不到现在。我是唐家的人，虽然练的是剑，只因我不喜欢用毒，也不屑用毒，即使是杀人，我也要光明正大地杀。但并不代表我不了解唐家的毒。你的血液不但可以抵抗这种毒，而且还可以抵抗其它很多种类的毒，但却不是天生的，没有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
郑启航一脸茫然，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人凤道：“因为你在中毒前就已服过解药，唐家能配出世上最厉害的毒，也能配出世上最厉害的解药，你服的这种解药正是最高明的那种。一百多年前，我们唐家的一位高手在配毒的时候不小心引着了火，产生的毒烟一共毒死二十三人。自此事后，唐家痛定思痛，每配一种毒前就一定先了解它的毒性，配毒前先配解药，后来有位前辈将多种解药结合在一起，服过这种解药的人几乎百毒不侵，但这种解药只掌握在不超五人手里，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得到的解药？”
郑启航摇摇头，道：“没有人给过我解药。”
唐人凤又是“呛”的一声，剑已入鞘，淡淡道：“一定有的，你好好想想，我们之间今天本有一战，但你现在伤还没有痊愈，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七天后，我再来。”说完，他慢慢地站起身，走了下去。
他的人很快就消失在雨雪中，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郑启航站在阁楼上的窗口看着他消失了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陆伯常道：“这人倒是个君子，一点也不愿占你的便宜。”
郑启航似乎想到了什么，目中精光闪动，道：“他或者并不是真要来杀我的。”
说完，他就冲下阁楼，沿着唐人凤消失的方向大步走去。雨夹着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天地间一片朦胧，暮色已渐渐笼罩着整座城市。
转过三条街道，郑启航就远远见着了唐人凤的背影，青衣斗笠，背挂长剑，正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郑启航大声道：“唐兄，请留步。”
唐人凤似乎没有听到，依旧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郑启航大步追过去，唐人凤已一转身，走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酒馆。
郑启航走到小酒馆，吁了一口长气，唐人凤正背对着门口，低垂着头，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旁，郑启航走过去，微笑道：“一人独酌无味，可否让小弟陪阁下喝上几杯？”
唐人凤没有回头，却忽然拔出背上的长剑，反手一剑向郑启航刺过，他的剑又急又快，郑启航一惊，电光火石间右手两根手指已伸出，竟一下子夹住他的剑尖。
郑启航虽已接住这一剑，但他的人却已怔住，并不是因为唐人凤突然向他出手，只因他已发觉这人绝不是唐人凤，这人的剑法虽不错，但若是唐人凤出剑，即使是他郑启航又如何能轻巧地将他的剑夹住？
这人已回过头，唐人凤是个英俊的男子，这人也长得很漂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郑启航摇着头苦笑，看着面前青光闪耀的长剑，道：“姑娘，你明明不是唐人凤，却为何扮成他的模样？”
少女打量着郑启航，仿佛松了口气。用力要抽回长剑，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被郑启航夹住的长剑却纹丝不动，少女已急得满面通红，冷冷道：“唐人凤？唐人凤是谁？我为何要扮他？”
郑启航叹着气，松开夹着剑尖的食指和中指，道：“你真的不认识唐人凤？”
少女看着郑启航，点点头，忽然狡黠地笑笑，道：“唐人凤我不认识，却认得一个人，穿着打扮简直就和我一模一样，不知阁下找的是不是他？”
郑启航点点头，道：“想必是的。”
少女大大的眼睛里有了笑意，道：“你是他的朋友？”
郑启航摇摇头，道：“朋友算不上，但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名满天下，不认得他的人实在不多。”
少女道：“哦！原来这人竟是鼎鼎有名的唐家大少，这就怪不得了。”
郑启航道：“什么怪不得？”
少女向门外瞧了瞧，长剑回鞘，眼珠一转，道：“你若想找他，不妨坐下来，或者会等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