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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坠天

宋咸淳十年,元至元十一年。度宗皇帝驾崩,恭帝即位,改元德祐。三月,传来贾似道兵败丁家州的消息,这时候已经有三两难民陆续逃难上岛,在姜文若与侯封的调度下妥善安置。听难民所说,元军三路进逼临安,元军元帅伯颜亲率20万中军围常州。常州是临安门户,一旦有失,则大势去矣。贾似道因这次兵败被贬高州团练副使,流迁循州,行至漳州木棉庵,为监押使臣会稽县尉郑虎臣所杀。一直被贾似道监视软禁的高唐王趁机为其女儿赵舜英翻案,令她得以无罪释放,他命人带书信一封上岛,让赵舜英即日启程回家。

这一日清晨,赵舜英郡主身挂戎装,腰别长剑,手执长枪,在监狱前的空地擂响了军鼓,直到岛上所有人聚集在她面前。萧仙贵闻鼓声赶来,见她一身戎装,已然十分明白,他重新为诸人明示赵舜英的身份,岛上诸人万万未料到这位被人误以为是萧娘子的女子竟然是皇亲国戚高唐郡主,纷纷躬身拜礼。

“江山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们必须保家卫国,做好随时与元军搏杀的准备。”赵舜英顿了顿手中长枪,提高声调说,“从今天起,岛上18岁到40岁的男子组成一个国难兵团,由本宫指挥训练,我们必须时刻准备着。”

诸囚犯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即使将岛上所有人加算一起也不过四百多人,这点军力如何对抗几十万蒙古精兵?

“自愿加入。”赵舜英见此情形,只得无奈地说。出乎她意料的是所有符合条件的男子均自愿加入了国难军,其中便有之前她要求萧仙贵将他们处死的四五名异族人,共一百零八名。赵舜英随后一边安排人乘船上陆收购甲胄刀枪;一边安排几位船工造战船。耗时半年,最后完工的战舰铁皮包身,长约三十多米,宽约五六米,设12橹,可载一百零八名战士,赵舜英将其名为‘白神舰’。

在赵舜英训练国难军期间,萧仙贵大部分时间在白神山顶伫立眺望,实际上,他正在全心搜寻三世海门降临的虚空涟漪,这种虚空‘阵痛’如同心脏搏动的低音,去年某个深夜他曾经听过这种回响。他的意识游走在岛上的每粒砂砾、每片树叶、每滴海水上;探入海鸟与沙蟹的梦境;嗅闻每一缕飘过的海风;品尝每一滴降落的雨水。这是上岛几年来每一天的必做功课。其实他深知自己所做一切终归是徒劳无功,太阴原蛇不想让他感应到三世海门,他便无计可施,在光阴神祗面前,星宿神王太过渺小。

下午,他在半山腰吃惊地看到周围三米内的树木浮现在一层淡淡的黑烟,黑烟在树叶草尖凝结成一颗颗黑色珠露,无声滴落。他扇起一股星宿清风,吹散了这些轻烟。太阴黑潮在空中散而复聚,凝结成一条黑色烟蛇,在空中蛇行而去。他尾随着走下山,来到藏书洞。黑色烟蛇就消失在藏书洞中,就在他正要走进去探个究竟,姜文若气喘呼呼地跑来叫住他。

“萧解元,请你过去看看,他们挖出了一只古怪的蛇妖。”

萧仙贵闻言跟随姜文若快步走到峡谷入口处的清溪畔,赵舜英郡主组织众人在这里挖掘壕沟,建造寨墙,姜文若所说的古怪蛇妖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挖出来。它是一尊红色石雕像,暗红色的石头本身似一条浑身缠绕火焰的怪蛇,蛇头无口,但明显可见十二只眼窝,一米多长的蛇身缠卷着一根色泽深黑、匀圆的石棍。石棍长约半米,上面镶刻从未见过的古怪纹图,似卷云,又似咒文。他面色凝重地搬起这座雕像,示意诸人继续工作,之后便急步匆匆地转身朝藏书洞走去。

藏书洞的黑色烟蛇已经消散不见,他将怪蛇雕像摆放三世佛前的案桌上,几次仔细观察之下,内心已隐若猜到此物的来历,这石棍其实是一个石盒。他将手掌按在蛇头上,暗暗运起神力,只见蛇头十二只眼窝涌出暗红光液,蛇身扭动,松开了身上的石盒。他拿起石盒故伎重演,便看到湛蓝的光芒沿着滚圆盒身上的纹图游走,最后发出一声岩石摩擦声,石盒从中一分为二。很难形容石盒中的内藏物,因为它本身是一道白中带蓝的柔和光芒,光芒之中有一个神奇图纹:上方一个圆环与一个太极图;中部则是五行八卦;下方也是一个太极与一个圆环,排列与上方图相反。这三部分组成一个奇异图案。神食仪,顺则成仙,逆则成神,盘古大神将它镶刻在这道光芒上,流转人间,引渡众生。萧仙贵凝视这尊湮神器,心想盘古大神此时将神食仪赐予他,自然是要他发挥湮神器神力,阻止三世海门的降临,使得凡间渡过一劫。

这时,突然从藏书洞外冲入一个人,来者手持木棍,口中连连喊叫“小心黑蛇!”。散光波涟漪自行飘动的神食仪似一缕被吸走的轻烟般从来人的口鼻钻入其体内,就此消失不见。萧仙贵口瞪目呆地看着面前这离奇的一幕,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把神食仪吞进了腹内,盘古大神助他对抗太阴原蛇的湮神器竟然就这样被他吞入腹内。

来人是姜文若,他茫然无措地四望,洞窟内既无那条黑蛇,连刚才消失钻入自己体内的白蓝光芒似乎都是幻觉。

“罪人刚才看到一条碗粗的黑蛇爬进了藏书洞,想到萧解元还在里面,内心一急便冲了进来,它爬到哪里去了!”他边说边四处搜寻,时不时用手中木棍敲打地面,以期将那条黑蛇惊出。

太阴原蛇的把戏,萧仙贵走近书架旁的姜文若,用手指在其太阳穴轻轻一点,姜文若瞬时浑身一抖,瘫倒在地上昏迷不省。几颗流星划过萧仙贵的眼瞳深处,他清晰地看到姜文若那绚丽多彩、明光流闪的灵魂之柱与神食仪水**融般融为一体,姜文若便是神食仪,神食仪便是姜文若,两者实难分离。萧仙贵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被太阴原蛇所乘,以致于失去了湮神器,内心暗暗责骂自己的不察。

德祐元年十一月,元至元十二年,元军破常州,屠城。兵锋逼近,临安城诸官吏纷纷潜逃,甚至有今日任职明日即逃之夭夭的,谢太后严厉谴责了这些不忠之臣,下诏说:“我大宋朝建国三百余年来,对士大夫从来以礼相待。如今我与继位的新君遭蒙多难,你们这些大小臣子不见有一人一语号召救国。内有官僚叛离,外有郡守、县令弃印丢城,耳目之司不能为我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竟然内外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所许谓何!却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何以见先帝!”

黄昏最后的余响挽不住西落的日光。同年,元军轻易地攻破了独松关,临安城门户大开,宋恭帝献出玉玺和降表请降。次年三月,元军统帅伯颜入临安,南宋王朝至此名存实亡。

赵舜英每隔十几天便派出一名使者上陆探明各路动向。临安城破,恭帝出降之日,她擂起军鼓操练白神舰水兵,军鼓的怒响将岛上所有人心中的哀痛化作眼中的怒火。次年,传来赵昰在张世杰、陆秀夫、陈宜中等遗臣的拥戴下在福州即皇帝位,改元景炎,是为端宗。赵舜英派出联络使者前往福州,使者人未到福州便已沦陷,听闻端帝南退入海。

在这个国土零落、局势飘摇的时代,传到白神岛的消息纷乱杂多,难辨真假,赵舜英收到少傅张世杰的书信已经是祥兴元年年末,这时端帝已病死,少帝赵昺即位。少傅信中指示她率领白神舰于次年二月前往崖山会合,张世杰见流亡朝廷常年漂流海上,怕兵民有离散之心,因而烧毁临时集市与少帝驻地,在崖山造行宫,并将所有的战船连结成稳固的水寨,打算背水一战。

日夜期盼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经年练兵等的就是这一刻,舜英手指在海图上来回轻擦,崖山距白神岛不到二百里,以白神舰的行速不到两日即可到达。

祥兴二年,元宵节。

这些年,随着时势逐年恶化,岛上元宵节的喜庆氛围反而愈加热烈高涨。今年更是远胜去年,当夜月色浸满山林幽谷,峡谷平地上花市姹紫嫣红,彩灯转光,灯上有彩云追月,弄玉骑凤等;几位戏子即兴和着箫鼓唱一曲《郭子仪免胄见酋》,惹得观众纷纷喝彩,数量不多的粗制烟花在半空绽放,长尾星光如雨落下;一边是岛上鱼龙舞狂舞,一边是海上龙舟争流。姜文若与侯封等**醉,四处寻找萧仙贵敬酒不着,不单是他,高唐郡主亦不见踪影。

萧仙贵与赵舜英并肩坐在白神山顶一块石岩上,两人都在聆听清风送来山下的笑语与箫鼓声。这些年两人虽同处一岛,却各自忙碌,今夜在此相处,借着淡淡月白,均觉对方憔悴许多。赵舜英郡主一身素衣,淡施明妆,温柔婉约,她为萧仙贵斟上一杯清酒,惆怅若失的萧仙贵接过酒杯,呆呆地望着映落月色的清酒,眼中有几点星辰浮现——不如什么都不顾,与她一起前往星海王座,管它世间纷扰起落,黑潮灭世。赵舜英深深望着他眼中的星影逐一浮现,又逐一熄灭,望着他将杯中酒仰头一尽,内心直觉欣喜无限。

按少傅张世杰书信的指示,她后天将率国难军前往崖山与其会师,此去经年,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萧仙贵眺望月色下的**大海,海色幽晦,波荡无常,当下问道,“风波如此险恶,郡主这次一去,几时回来?”

“要是十天内没有回来,那就是在每年的中元节回来。”赵舜英低声回答,刻意避开萧仙贵的视线。

萧仙贵又仰头将清酒一饮而尽。几杯过后,他惊诧地发觉自己竟然醺然欲醉,赵舜英在月下载歌载舞,袖带轻灵飘舞,轻歌低唱: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萧仙贵醉里抚掌相合,赵舜英歌舞休歇时,他卷束宽袖,收衣在腰,以手指作剑,为高唐郡主即兴舞剑,只是他一介书生,不懂武道,舞起指剑来反而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赵舜英掩嘴轻笑不已。月落星希,终于不胜酒力的他高卧在高岩上略作休息,眼睛略微一合,竟再也撑不开。他做了一个深沉的梦,梦中的黑海波涛拍打着五个光阴的故事。

赵舜英坐在沉睡的萧仙贵身旁,直到东方破晓。南方碧海上空一股漏斗状的黑气翻涌,阴云逐渐围聚,风暴流中依稀可见电蛇流窜,雷声阵阵。这两年的海上练军令她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在孕育,如果这场风暴来临,势必令她错失与少傅的约期。她急忙起身匆匆朝山下走去,刚走几步又骤然停下,回头看着熟睡的萧仙贵,眼中尽是不舍与犹豫,这一路下山是一步三徘徊。

至少,她还可以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相同的主角,所有的火焰只在一个人身上熊熊燃烧,她从未忘记那个黑海生波的预言梦,无法忘记萧仙贵在灵魂之火中化作灰烬前最后的痛苦神色。

记住,欲要逆天改命,惟待佛眼泪血!

她走下白神山,一把推开藏书洞的石门。洞窟正壁的释迦牟尼一只佛眼半开。欲要逆天改命,惟待佛眼泪血!她默念几次黑海涛声的警示,从腰间抽出长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指在那只半开佛眼的下方画下一道鲜红夺目的血痕,恰似大佛的血泪。她不知道这道血痕可以为萧仙贵带来什么,只愿能改变黑海最后的那则预言,这样一来,她就了无牵挂了。

大雨如豆,狂风乱起,打醒了宿醉未消的萧仙贵。时近中午,白神山顶只有他茕茕孑立在风雨之中,赵舜英早已离去。他狼狈地快步下山,走入藏书洞避雨。灰暗洞窟中寂静异常,洞门大开,可是****的声响却无法透入洞窟半点。他这时才注意到正壁释迦牟尼大佛的佛眼下那行‘血泪’。

低沉鼓声从弱不可闻逐渐清晰地回荡在藏书洞中,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空气如薄膜振动。太阴黑潮溢满了半开的佛眼,顺着血痕汩汩流落。那是皇族贵胄之血,赵舜英的血,萧仙贵意识到发生何事,登时面色一变,一个飞身将手掌按在佛眼血泪痕上,星海神力汹涌而出。太阴原蛇利用皇族贵胄之血打开了一道时空裂隙,太阴黑潮之后便是三世海门。原来这扇时空大门一直藏匿在太阴黑潮之中,如今正顺着黑潮往现世漂流而来,出口便是这行血泪。他至此才发觉已是太迟了,血泪痕已被太阴原蛇的意志化为一道时空裂隙,将他的慢慢吸入异界虚空,他的星海神力如泥入大海,他整个人最后消失在血泪痕之中。

腐朽与死亡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灰色虚空上方露出三世海门的一角,这扇由时间骸骨、时空碎片与星魂之火淬炼而成的时空大门静止不动,犹如被虚空冰块所凝固。宇宙深海的涛声从那露出的一角传出,余韵绵长得像刮过峡谷的大风。十二目妖蛇嬉戏在浓黑如墨的波浪中,朝虚空吐出几颗干枯的星辰残骸,它那庞大得无法想象的身躯便是虚空本身,似一股攒积无限力量的黑烟,里面有深红闪光的洪流。萧仙贵知道它只是太阴原蛇用黑潮作出的一道烟影。

“小星神,没有了神食仪,除非黑海干涸,不然你永世都无法从这里逃出。”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萧仙贵说道,“佛雕师严青灯一定是看到了你的真身,因此在恐惧之下将自己的眼睛刺瞎了,除了那尊释迦牟尼,她雕刻的佛像都紧闭佛眼,她是想提醒后人你会从佛眼降临。但是,你是怎么引诱高唐郡主用她的王血为你打开通往现世的裂隙?”

“只是给予她一个改变天命的机会,没有人能抵挡改命的诱惑,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你从未来的焚烧宿命之中解救出来,却未料到自己亲手为你画下了一个永恒监狱。”

“那个预言只是宇宙走向中千亿个可能性之一。”

“可是她却误以为那是你唯一的结局。”

太阴原蛇从黑海中缓缓升起,身躯之大远胜过千神树那昆仑山峰的躯干,与它相比,黑海上空的萧仙贵小若微尘。须弥与介子的撞击,时间与空间的交融,片言只语间,光阴好似已流逝了千年,又好似静止不动。

“她曾经在这里为你搅动黑海,听过你四个光阴的故事,见过你眼中的星影,以为你是谪落凡世渡劫的仙人,她自愿投身跳落黑海之中,为你消弭仙劫。”

“她从未向我提起这些事,我所见到的她一心只想着与她的国朝共存亡。”

“那是她一直在等待你向她和盘托出一切,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最后的挽留都没有。”

萧仙贵猛然醒悟过来,他到最后都无法说出‘不要走’这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她一定要率领白神舰队前往崖山一样——他们彼此都不想让对方轻视了自己,他们彼此都想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站在对方的身边。三世海门在白神岛的降临一开始只是宇宙走向千亿个可能性之一,如今却变成了现实,如果一开始就将所有的一切向她道出,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结局?他想到这里,懊悔得无以复加。

这时,有人在萧仙贵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便看见赵舜华笑颜如花地站在自己身后,她身上皎月一样的白衣吐绽着淡淡的月光,温柔的眼眸隐含不屈的坚韧,宛如凌寒而开的白玉兰。

“先生!请你为我平息这黑色的滔天恶浪!”赵舜华深深一躬,这一低头的温柔在此之后化作他永恒梦境中的一座石像。赵舜英的身后,汹涌的黑潮正铺天盖地而来,其中有无数举枪持刀的元军骑兵,他们与黑潮一起咆哮着肆意地收割大地生灵的灵魂。稻田枯萎成灰,城池似蜡烛一样融化,无数的流星在他面前似雨般陨落——崖山一役,宋军残存的军力被歼灭,陆秀夫背负少帝投海殉国,十几万不愿做亡国奴的宋民跟在他们身后纷纷跳入了蔚蓝深渊。

是夜,大星东南流,坠海中,小星十万余随之,声如雷,数刻乃已。

龙树族已故文学家欧阳文赋在他名作《降星记》中如此描述人类最后的一战。

太阴原蛇钻入黑海,翻起无数滔天巨浪,他的低语在风雷声响中清晰传入萧仙贵的耳内,“她为了不错过约期提前一日出发,却一头冲进大风暴中,白神舰被风暴撕裂成无数碎片,她未能前往崖山会师,但是她与她的同胞一起长眠在蔚蓝深空中。”

萧仙贵将赵舜英拥入怀,英灵与她的哀歌在他怀中化作一缕青烟。一无所有的他,一无所有的未来。压抑不住惊悸的颤抖,虚弱从内心漫流到四肢,嘴唇,眼眸,像闪电抽打他的神经,吸走他全身的力量。

“时间不是一条河流,而是一朵烟花,让我吞了你,向你展示光阴大神的本尊。”太阴原蛇拍弄着黑海,波声震天。

“宇宙本无名,何来本尊?”萧仙贵长长地吐了口气,魂魄聚散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他知道自己再拖延下去,赵舜英的魂魄定会烟消云散。他张开双手,任凭心中的人性点燃他深空眼瞳里的无数星辰;他闭上眼睛,在灵魂深空的星海王座上敲响了拂晓的神钟,二十八星宿所有的古神听到了钟声的呼唤,各自点燃了自己内心那盏神性星灯,千灯见性,万星礼佛,最终,他还是走不出燃灯佛的手掌心,他想。

“小星神,你打算做什么?”太阴原蛇若无其事地问,似看猴戏般看着萧仙贵的一切举动。

“你不是说除非黑海干涸,不然我就无法从这里逃出去?”萧仙贵低声说,刻意压抑心中的愤恨,如果不是这片黑潮,他本可以与赵舜英一起前往崖山,“我现在就一口把黑海喝干。”说完,他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了死亡黑海。

某个梦境之中,一位女子曾为一名男子投身跳落深渊;某只佛眼之中,一位男子为了一位女子张口饮尽了太阴黑海。

黑海的潮水几乎是有意识般地在萧仙贵的灵魂深空蔓延,腐蚀、黑化他的神魂、星海的永恒之柱——星海王座。星辰开始摇摇欲坠,纷纷移位,他无法制住这股在自己灵魂深处咆哮鼓荡的死亡狂潮,太阴原蛇在他星海王座之中喷吐出十二声深渊鼓声,星空之中,有些星辰开始往大地坠落。此时的他心神俱碎,仅能以心中那点人性的闪光支撑,令他不致于失心狂。他穿越干涸的虚空,蔚蓝深海中一片明亮的光幕悬垂,赵舜英就在那道光幕之中徐徐沉落,她双目轻闭,神情安详,正做着一个在海岛上与萧仙贵长相厮守的幽梦。

萧仙贵抱住她,仿佛回到了月下的白神山顶,乘醉听歌舞,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他低声唱着别离曲,用最后的力气留住了那缕幽梦,留住了那团水晶火焰,然后抱着她往海底深渊潜去。

蔚蓝深海的海底,明光如昼,骊渊海母伫立一块刻满艰涩难懂的古文字巨岩上,她的身边放着一只白玉蚌蜃。她凝重地望着头顶的蔚蓝苍穹,等待着一首预言的歌谣。当仙乐与圣洁的光如期而至,身边的白玉蚌听到呼唤般缓缓张开,蚌内一道拂晓晨的曦色与蔚蓝的梦影如奇异的生命体伸缩吐纳,卷住、接下那团从天而降的水晶火焰。

姜文若拼命地往白神山上逃去,白神岛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到处都是人的惨叫声与树木焚烧的炙热爆剥声。血红的夜空中,无数的流星拖曳着红火黑烟的长尾,纷纷籍籍,像被摇落的苹果般坠落在大地、高山与深海上。一颗小陨石正好坠落裂谷平地上,震荡起百米高的尘沙,火焰在绿色林木中冒起蔓延,宛若炼狱魔鬼的狂舞;东边传来山崩的轰鸣,白神山坍塌的一角滑落了海中,激起万丈狂浪。整片大海骇浪掀天,数不清的浓烟从沸腾的海水中冒出——那是无数沉眠的海底火山被天灾唤醒。

如此天变定是少帝投海的缘故,元贼逆天而行攻灭大宋,激怒了上天,因此才降下这灾厄,大宋亡了,天下就没有了,姜文若想道。今早,浮萍般缠聚成一片片的海上浮尸向白神岛宣告了崖山一战的惨败,姜文若与岛上诸人在沙滩上遥祭少帝、赵舜英郡主与死难的大宋军民,众人放声大哭。之后,他动员岛上所有的幸存者开始收殓死难者。萧仙贵不见形影,他惟有自动站出来主持工作。

傍晚,大星率先坠落在崖山,几乎没有人意识到那是末日的序曲。

姜文若经过峡谷逃上山顶时,特意留意了一下藏书洞,见那石门紧闭方才略微安心。他奇怪自己为何能在火海中安然无恙,身边的人不论是四处逃窜的、发疯的、惨叫的,全部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只有他毫发无损。置身这般大灾变中,无论往哪里去都一样,惊恐交集的他将天地灾变的末日景象看在眼里,心中竟然浮生一丝遗憾:要是手中有笔纸,一定可将这绝世希景画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更加惊心骇目的事在他面前发生——血红色的月亮正慢慢往大地坠落。

一切终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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