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熟练的从那家伙身上剥皮一般撕光了他的【影衣】,露出了他的真实模样。
那苍老的样子,比之凯列昂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夏洛克,则一眼认出了他棉大衣上的【大北方矿业集团】胸牌纹章,露出了些许可怜的表情。
“该不会这么个解约的矿工被帝国丢到这雪山里的事情都能让你产生同情吧?这家伙可是不止一次打算刺杀你了。”
说罢,卡洛斯从腰带上解下了一个布包,从中倒出了几十枚扭曲程度各不相同的狙击子弹,又从地上那人的背上卸下了一把使用这种子弹的武器——这是个非常精致的“玩具”,通体漆黑,只有一些螺旋的金线附着其上作为装饰。那枪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柠檬酸味儿,比起卡洛斯身上那柑橘香水一般的芳香,这玩意的味道已经达到了刺鼻的地步。
“影宗法唯一能塑造的比其他属性元素更好的器物就是暗杀的工具,无论吹箭、弓弩还是枪支。即便在这种台风一般的风速下,距离几公里也能准确命中,除非,命中目标身旁有个人拿着诱导器具让这些子弹落空。”
卡洛斯迅速拉开上衣拉链,从中取出了一块砚台一般的黑色物体,那东西已经像被机枪扫射过一般,充满了各种大小的弹坑。
这一举动,让夏洛克和海伦耶惊的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连珞瑟妮,都没察觉到这三天来的一次次暗杀。
“菲尼斯特家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理解过去的事情,他们只要签一份行政命令,帝国就会有上千个家庭破裂崩溃,他们会在意吗……”
那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寂静了下来。
“三十年了,整个帝国都没再在意过我们这帮老东西,就把我们丢在了这永远出不去的鬼地方自生自灭,想让时间把我们永远忘记…再过个几百年,估计史书里都不会有我们的名字,说不定还会变成反派?谁知道呢,帝国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了。”
他自顾自的阐述着某些貌似很沉重的东西,卡洛斯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给他绑上更多钢绳。
但除此之外,现场依然还是一片寂静。
但这种寂静,只是愤怒在酝酿的前奏而已。
“我…”
“闭嘴!”
海伦耶挥舞弯刀,将这跪着的老人从额头到喉结,沿着中线割破了一层皮,用放血的方式,强迫他停止了喋喋不休。
“你的遭遇,和我家主君有什么关系吗?”
珞瑟妮从他身后走来,推开卡洛斯,冲着老人的后背一脚踢了上去。
“主人没有签下任何东西,他甚至从来不是皇帝,不是么?”
夏洛克打了个响指,但手指上却并没有燃起半点火焰。
有些什么话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但又被他咽回了肚子。夏洛克只是伸手制止了珞瑟妮和海伦耶的进一步虐待,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动作了。
“他的意思是让你继续说。”
卡洛斯为最后一条钢绳打好了结,然后起身用力一提,把这老人也拽了起来。
接过卡洛斯的话茬,夏洛克低声说到:“好歹你也在这寒冬里跟着我们走了三天了,我们姑且也还算有时间,听你说说也无妨。”
话毕,他示意珞瑟妮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了毛毯,矮桌与一坛好酒,拒绝了珞瑟妮再取出毡房的请求,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和那老人相视跪坐,亲自给他倒入了满满一杯。除了在聂阳城按着乜萨罗质问之时,连卡洛斯都未见过夏洛克有如此严肃的表情。
“作为未来的皇帝,我有倾听臣民诉求的义务。”
“你就是传说中的伊菲格太子?”
夏洛克目视他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以相同的姿势,相同的速度同饮了一碗,这才说到:“我不是伊菲格,我是正在为明年竞选而赶路的夏洛克?菲尼斯特。”
“夏洛克…夏洛克……夏洛克啊。如果你能当选,未来你就是帝国的第五位夏洛克皇帝了吧。真巧,当年把老子丢在这鬼地方的皇帝,也叫夏洛克。”
那老人如同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在珞瑟妮为他的酒碗重新倒满后,他便开始为面前的王,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二十五年前,夏洛克的父亲,【英联】伊阿宋在圣辉历1828年3月9日亲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父亲,那位臭名昭著的暴君,菲尼斯特家族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没有被教会封圣的皇帝,【妖邪者】夏洛克四世。
伊阿宋的所作所为是谋反,不容辩驳的谋反,但世上却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伊阿宋的污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英联的决绝,为了人民放弃情感,给帝国除了一个大害。伊阿宋的名望也正是在亲手弑父的那一刻达到了自身的历史顶点,摄政议会象征性的组织了一个月,就立刻组织了帝国紧急大选,尽管有整整七十五个竞争者,伊阿宋还是以百分之百的得票与七大选帝侯全票通过的史无前例,且大概后无来者的狂胜赢得了选举,成为了帝国的伊阿宋?菲尼斯特二世。
那一天,雅倪尔特欢腾了,亚德兰大陆欢腾了,连带着帝国的所有盟友,整个蔷薇协约都一起欢腾了。在丽贝卡、亚挪威、克瑞斯、亚维农之后,伊阿宋也终于登上了自己祖国的权利顶点。至此,弑神救世的十七代英联,终于全部从英雄变为了凡人之王。
理所当然的,那一天,他也很高兴。
这位老人自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为了方便,他称呼自己为吉姆。
吉姆自称出生于圣辉历1767年14月22日凌晨4点27分,这与上上代帝国皇帝夏洛克四世的出生时间相比仅仅差了七个小时。他出生的那天,帝国的第二十六位皇后因为难产去世,九天之后,帝国的第二十六位皇帝都怜十三也因过分悲痛而驾崩。他没有兄弟,儿子也只有刚刚出生的夏洛克,尽管在名义上所有选帝侯的家族成员都有参选皇帝的资格,但年轻的北方边境侯凯列昂在得知都怜十三离世后直接带领靖龙军团进驻了烙圣京,没有给其他家族任何一点“思考”的机会。他和他的军队控制了整个帝国摄政议会,亲手将出生九天的夏洛克抱上了皇位,然后亲自“出访”了帝国的所有州与海外领地,将其他五个选帝侯“请”到了烙圣京,一起“执掌政局”,直到夏洛克四世二十四岁。那一刻,凯列昂毫无犹豫的将象征皇帝的【冠】与菲尼斯特选帝侯家族的神器【杖】交还给了自己的主君,并带着其他六位选帝侯向新皇跪拜。对于那年同样二十四岁的吉姆来说,这样的故事几乎等同于童话。贤臣辅佐君主,将军清君侧除贼,君臣一心共治社稷,对一个爱国者来说,再也没有这样美好的事情了。
夏洛克四世亲政的第一年,帝国的一切风平浪静,这位时常出访的皇帝给了他的人民一个和蔼可亲的形象。他承诺了许多革新,通过了无数法案,似乎要彻底改变雅倪尔特帝国的腐败问题与地方匪患。他的雄心壮志露于言表,帝国的每一份子都欢欣雀跃,他们仿佛只是通过承诺就看到了美好的明天,看到了更加公正、更加和平的雅倪尔特。吉姆也正是早这一年,选择参军,加入帝国海军,成为【金色鸢尾花号】的水手,远赴萨尔斯兰德大陆,为帝国新一批殖民者保驾护航。对于年轻的他来说,那是场激动人心的冒险——作为世界最伟大的风帆战列舰之一的船员,走过世界最长的航线,从帝国的首都去到帝国最新的边疆,一路停靠二十七个国家的港口。对一个年轻的爱国者而言,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更浪漫的事情吗?
两年,这是他去到那里花费的时间。
一年又八个半月,这是他回来所花费的时间。
当二十七岁的吉姆跟随【金色鸢尾花号】回到云怜港时,他本满心欢喜的以为能看到新的雅倪尔特帝国——三年半的时间已经能做很多工作了,足够打倒一大批腐败透顶的贵族,足够删减几百条陈旧无用的法条。夏洛克四世设想的改革就算没有成功,相比也已经在大刀阔斧的进行了吧?他已经将路走到了哪里呢?
总该不会,原地踏步吧?
说到这时,吉姆忽然停顿住了。他扶着酒碗的手在不停颤抖,抖的像发怒,抖的像恐惧。他过了许久才终于从痛苦的回忆里恢复理智,一口饮干了那一大碗白酒,才终于继续为夏洛克讲述。
刚才说到哪里了?
对…夏洛克四世的改革,总该不会是原地踏步吧?
从云怜港到烙圣京,这段路很长很长。他被要求立刻返回帝都报道,但在那个帝国还没有铁路的时代,他只能通过马车与步行。整整一个半月,他穿越了整个圣怜州,在这片帝国最富饶、最发达的土地上,他看到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
夏洛克四世的改革的确没有原地踏步。
只是退步的还不如从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