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以前,卡洛斯第一次见到伊菲格时,他第一眼便发现了那神才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朴素的银色戒指。
从那时起,直到遭遇夏洛克,他都有感觉,整个雅倪尔特没有一个贵族是完全干净的。
他用了七个半月的时间游访了大半个帝国,除了靠登台打擂为自己积累名望,就是观察那些个王公贵族,不出所料,几乎整个帝国的上层人士,都在饮血养核。
这其中最为过分的,就是与恶魔勾结的那些恬不知耻的皇室成员。
“人类被血族和那些恶魔奴役了数个纪元,十八代英联与无数数不清的战士前赴后继才终于在我们父辈的时代赢得了那漫长的战争。英雄们有意的抹去了历史,目的是让未来的人们能够不再回忆其那份恐惧,但似乎…这一切只起到了反效果。”
戒指被卡洛斯重新从手指上捋下,丢还给了全身上下嵌着百十个各种形式镣铐的乜萨罗——他居然刚好用唯一能动的手指真把他接住了。
“十六只血魔,十只在雅倪尔特。有没有觉得很恐怖?”
夏洛克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则被珞瑟妮搀着。尽管身上已经凝结出了许多治愈冰霜,喘着粗气的夏洛克仍然被汗水浸湿了全身。
他那模样绝非害怕或任何意义上的难过,而是愤怒到极点后,反而没法继续生气,体内的肾上腺素停止分泌,开始产生疲劳的表现。
“而如果把这些血族漏网之鱼全部干掉,再拿着充足的证据往整个世界曝光你那些兄弟的劣迹,你觉得,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
未等夏洛克开口回应,卡洛斯便自问自答到:“神才伊菲格从此失去人民的信仰,世界各国纷纷谴责雅倪尔特,海默雷亚那群精神洁癖的疯子甚至会凭借蔷薇协约的条款直接往帝国派遣【维和部队】来帮忙消灭血族。然后,嫉恶如仇、正义凛然的夏洛克王子将在世界的见证下成为无可争辩亦无法选择的帝国继承人,亲手接受父亲的加冕,成为未来的引领者,甚至成为下一代的英联。”
没错,他又在画饼。继离开伊赫鲁尔后的第二次,为那天真而正直的王子描绘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抵达的明天。
“你觉得我在乎后面那些事情吗……”
珞瑟妮用手中的冰霜为自己的主人织出了一张椅子,把那疲倦无力的王子扶了上去。夏洛克仍在痛苦的喘气,但已经多少恢复了些体力,他有些凶恶的瞪着滔滔不绝的卡洛斯。
而在他以言语打断之前,卡洛斯丝毫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神。
“你该不会又想说什么登基加冕只是附加之类的话了吧?虽然按你的性格来说确实会吧。”
“而你接下来会用这样的话来应对,如果不登上帝位,不能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就绝无可能根除这个帝国的罪恶。对么?”
凶恶的威慑变成了释怀一笑,另一个则本就一直在笑。汇聚一同的除开视线,还有再度坚定的认同。他们暂时的目标或许稍有差异,但要走的路是一样的,要到到的目的地也是一样的。
如果先前离开伊赫鲁尔的夏洛克,身上还多少带着些迷茫,那现在亲眼见到些东西的他,已经可以毫无犹豫的对任何说出自己的目标与梦想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让我当上皇帝也好,消灭恶魔也好,根除奴隶制也好,你想做这一切,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需要知道。或者说就算我不说,未来的某一天里你也一定会知道,只待时机而已。”
比起卡洛斯的目的,现在更重要的事儿是,他们先前一系列的暴力行动,已经明显引来了注意。
被拆毁的墙正对着街道,夏洛克与他的傀儡们一路上来所做的“动作”已经让整个花梨馆摇摇欲坠。无数属于乜萨罗的侍从和商会下辖的卫戍部队已经聚集到此处,包围网和禁魔领域已经快要完成。他们不可能知道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主人很大可能正在面临风险。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夏洛克有些不爽的敲了敲自己的侧脸。
虽然直接走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和门口那些人解释说明总归很麻烦。而且也不能把乜萨罗那家伙就这么扔在这里,再怎么混蛋,那家伙也是帝国的皇子,他也无论如何不该在自己之外的人面前颜面扫地。
而且,那家伙可是完完整整的听到了自己和卡洛斯的全部对话。
“如果你的嘴巴肯紧一点,你损失的就只会是五成收入而已。在伊阿宋大帝仙逝之前,我们都不会真对你做什么。而如果你想泄密,去通报你的那些客户和伊菲格太子,我们的计划的确会因此失败,但你还能不能活,你自己清楚得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最好别做。”
卡洛斯说完这话后,珞瑟妮学着夏洛克的模样打了个响指,乜萨罗那一身镣铐应声融化成水。他终于重新能够再次出声,却没有丝毫想说话的感觉。
和夏洛克一样,或许是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基因,乜萨罗的性格里,理性占据了大多数。
即便自己那弟弟的所作所为的确过分,对他来说倒也没什么真的损失。半数收入这样的条件的确过分,但他那里晓得实际账目?总之当下先给他稳住,日后总归会有机会报仇。
因旁边有那冰霜之女的监视,他的这种想法甚至不能出现在脑中,他几乎是在本能的驱动下跳过了思考过程,直接“拥有了”思考的结果。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自己解释吧?”卡洛斯一手指着乜萨罗,另一手则从腰带上解下一张目的地标记为伊赫鲁尔的传送令符。
而在得到点头同意后,他以那令符为媒,注入元能,不过片刻便带着夏洛克与珞瑟妮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多五分钟后,他们就将通过藏匿在虚空的能量链接跨越距离的界限,抵达自己的目的地了。
那五个甲胄齐整的无面侍卫也终于因为“主人”的远离而失去“向心力”,倒下摔裂成了一堆元素纯晶碎片。
在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乜萨罗的拳头重重撞在了自己一直靠着的那面墙上。
于是,这个摇摇欲坠的房间,就只剩一面墙勉强支撑其不至于坍塌了。
“你果然还是会生气啊……”
“废话。”
乜萨罗将那戒指紧紧捏在手中,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那,你是因为什么生气呢?如果只是被自己的兄弟和他的走狗羞辱了一番的话,你应该会兴奋才对呀。”
“我想要他的力量……还有,他拥有这份力量的方法。我气的是,凭什么我喝了如此多的血,我沐浴了如此多的灵魂精华,拥有的力量凭什么不如他!凭什么不如一个连人都没杀过的废物弟弟!”
他的手上也燃起了火焰,这火焰与先前被卡洛斯一招秒杀的傀儡一般,又冷又暗,全然不像夏洛克那种光耀夺目的金火,甚至难以称之为火。
“到底凭什么…凭什么那家伙就能遗传到真正的沧辉古火!凭什么那家伙什么都不做就能一直变强!凭什么那家伙的修练只需要呼吸就能满足!凭什么!!”
“而你的火焰却只是篝冥墨炎,一种比一个外道邪门都更不堪的特殊元素。在他那炎武正朔面前连烧都烧不起来。”
一番嘲讽之后,那戒指挣脱了乜萨罗的手掌,悬浮到乜萨罗右手无名指前,再度露出了荧光与狐纹。
“所以,不如将其放弃,彻底和所谓的火焰告别如何?”
不用想也知道,乜萨罗会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
“我还是得友善的提醒你一下。戴上我之后,你要承受的痛苦不亚于把心脏挖出来再缝回去,而放弃你的火焰,也意味着你将从此放弃十六位人祖与伊凯罗萨神的誓言,就此舍弃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
“那么,我会变成什么呢?”
乜萨罗再次抓住了那戒指。
“你会变成新一任拉斐纳斯,欲望之恶魔,拉斐纳斯。”
“听起来,不算坏?”
“反正在你这样的家伙眼里,一开始也没把自己当个人,对吗?”
银色变为血黑,白皙的皮肤也镀上了一层怪异的紫红。
戴上戒指的瞬间,乜萨罗那一头棕红的长发萎缩为了纯黑的短寸,一对绵羊的盘角在他脑侧“抽出”,又有二十一条裂纹撕开了他脸颊的皮肤。
那裂纹里满是流动的紫黑色能量,像是一条条闪电,一直蔓延到前胸——乜萨罗的上衣已经消失不见,他上身的皮肤和肌肉皆被红黑色的棘赖外骨骼取代,原先那身健美的肌肉却变成了猎豹一般的俊敏修长。巨大的犬齿,夸张的利爪,蜥蜴一样的竖瞳,长舌上满是倒刺,口中还不时传出嘶嘶的诡鸣。
不过三十几秒的时间,乜萨罗就从一个多少还算英俊的少年,变成了一头诡谲的丑陋生物。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怎么一点没觉得疼。”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但系在那里的戒指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对哦…你现在已经是我了。”
乜萨罗的心中忽然燃起了一团火焰,一团想把世上一切都扔进去烧成灰烬的火焰。
不过他知道,为了满足这欲火,现在的他必须稍作忍耐。
“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