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呀,邢聂那边发生的事儿真的没必要向中央汇报一下?”
“无妨。你们皇家内部自己闹事儿,不伤及平民一切好说。等你那俩弟弟自己玩够了就派几个特使去修复下损伤,再给几个假金旨意思意思就完了。”
“可是,两王相见这种事儿…无论如何都不算好吧?按照雅律来说,只要两王相见,不就得一律按谋反处理么?”
“怎么,谋反?这种词想从你嘴里说出来可不太正常哦。别说是两王相见,就算是你之外的其他五个王全都想搞事儿,他们也没半点机会能威胁到你的地位。至于雅律?呵呵,法律是给皇室管别人用的,不是用来管皇室的。不用担心,伊阿宋那小子不说话就不用咱们主动管闲事。”
与此同时,在距离上述对话发生处大约九百公里的邢聂郡,夏洛克、卡洛斯、珞瑟妮正与被他们捆了的乜萨罗一道乘着那架曾被冻成冰雕的马车。他们所行的道旁有条数十里宽的大河,那就是聂水。得见此河,便是目的地快要近了。
聂水是雅倪尔特帝国本土南半部最重要的河流。从中央山脉悠悠向南绵延一千七百余里,沿途冲积而成的大平原世代供养帝国人民。聂水行至半程后忽然转弯,以L字形向东灌入邢湖之内,并由邢湖连接到帝国第一大河雅尼江,与之一并入海。而注入邢湖前的这段笔直的河道,就是邢聂郡首府聂阳城之所在——聂阳,聂阴,聂伯三城在最近两百年的发展中逐渐融合,他们以三城中最古老的聂阳为崭新的名称。
这个人口超两百万的大都会是帝国第四大城市,是帝国面向大陆领地的窗口,亦是首都烙圣京的门户。所有自亚德兰大陆而来的商品与人口都会在属于邢聂郡的上阳港中转,他们又会理所当然的聚集到聂阳城中,因为这儿处在代洪铁路的中点——即整个帝国本土的经济“中心”。
境内广阔的平原都是聂阳城的发展潜力,向东能去烙圣京,往南可达云怜港的枢纽地位更是决定了其极高的下限。再加上帝国对其政策上的扶持,聂阳城的未来甚至要比早就饱和的贵族俱乐部烙圣京更有潜能和活力。
而将一个庶出的儿子安排到这里当王,足以见得伊阿宋大帝到底是多么喜爱乜萨罗。
“夏洛克公!前面已经能看到聂王宣礼塔了!”
宣礼塔?
作为太虚圣教的发源地与“太阳神的明珠”,宣礼塔这个词出现在雅倪尔特帝国的土地上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即便这是座外来移民占比总人口比达到百分之七十的多元之城,聂阳城也不太应该以“正常”的方式拥有一座可以当成地标的巨大宣礼塔。若想知道那塔来自哪里,就得去历史中寻找原因。
就如上文所说,聂阳直面着来自亚德兰大陆的一切,无论商品、移民、还是战争。
在千年圣战期间,确切来说是圣辉历1030年,除雅倪尔特外几乎所有已知世界都已经臣服在了三月教宗和月华煌国脚下。那些女人和她们带领的军队似乎战无不胜,尽管征服亚德兰有些麻烦,但也就只是有点儿而已。她们仅仅在征服亚德兰后修整了三个多月就迫不及待渡过雅倪尔特海,以邢聂郡为最初的目标发动了“终结之战”,就如字面意思,他们想要以征服雅倪尔特为标志,彻底终结太虚圣教的历史。
不过,这次她们再没能像之前那样轻松取胜了。
上阳会战与聂阳要塞会战,两场永载史册的攻防战,太阳的明珠与三月之主竭尽全力的死战了九个月,直至九十二万条生命在这里消失。元素法术的对撞完全改变了大地的形状,聂水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居然完全消失不见。雅倪尔特被最终打败,但月族人也并未取胜——他们的远征军折损四分之三,几乎失去战斗力得到的则只是一块得不到半点补给的废墟。
她们完全没法推进,更别提威胁烙圣京;幸存者本该撤退,却在主帅的固执下强行滞留并建造“象征统治”的宣礼塔。那将军用宣礼塔为自己宣福,用新征服的土地为自己进勋为王,并用疲惫不堪的残军举行凯旋——那时的她一定不知道,这是千年圣战里,三月教宗的最后一次凯旋仪式。
她们的占领维持了仅仅一周,这支部队错过了最佳撤退时机。重新集结部队的雅倪尔特海军将上次会战就被重创的【怜月水师】全歼在了以雅倪尔特命名的大海之上,孤悬海外的残军自然也很快被收割消灭。这是接下来的八百多年里,雅倪尔特的本土最后一次被敌人登上,也是月之超级帝国彻底崩溃的开端。
她们在雅倪尔特的失败成了压垮濒临极限的财政的最后一根稻草,征服者再也没法承受永无止境的反叛。他们花了四百二十年才完全占据了整个亚德兰大陆,却在仅仅半年时间就完全放弃了这片土地。无休止的内乱不仅仅让三月教宗吐出了北方的占领区,甚至是已被征服同化超过五百年的奥利安特大陆也开始走向分裂。远征已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迫切想摆脱一个千里之外的教宗的统治,大叛乱立刻如期而至。
那叛乱虽未让哪里的人民丢弃三月的信仰,却也彻底撕裂了三月的世界。各地的领主纷纷脱离月华煌国自立,比起进攻大海另一端的某个比天空还遥远的民族他们更想打败自己的邻居。在之后的日子里,雅倪尔特人逐渐控制海洋,他们的本土得到了彻底的保障,即便是圣战后期有海默雷亚人加入三月教宗一方也依然如此。
月族人转为了防守,雅倪尔特却也无力进攻。为了信仰而开始的战争在最初五百年里成了角逐利益的“经济”,又在第六个百年里成了非理性的复仇。天平不断抖动,已经不可能有那一方真的取胜。第七个百年,第八个百年,第九个百年……最终在1490年,一切迎来平衡。太虚圣教没有能力反攻回南半球,三月教宗却也再无力指染北半球,休战、议和、和解、交流、结盟,历史在瞬息间步入了崭新的篇章。
后世生活在和平中的文人墨客往往会感叹往昔发生在邢聂郡的大战,感叹有那么多的巧合创造了这个结果。如果那些意外能不发生,如果三月一方的进攻能再多坚持一个小时,如果勒斐陀海战的西风能再大一些……哪怕只是修改一个参数,哪怕只有半分意外,历史和未来都将截然不同。
那一年,重新收复整个邢聂郡失地的雅倪尔特联军并没有拆除“违章建筑”。那座宣礼塔的功能被改造成了圣火塔同时尽可能保留了其原本的样貌,以当做太阳第一次战争三月的永恒见证。他们以这座宣礼塔为“边界”重修了聂阳要塞,日后则在这要塞以西的沃土建立了三座城市。那三座城市则于接下来的岁月里不断发展,并最终在工业的轰鸣里被敲打成现在的聂阳城。
那一年后的很多年,一位月华煌国公主嫁到了早已世俗的雅倪尔特。她与那时为帝的都怜十一世一同登上了这座宣礼塔,用各自的语言,各自的经文为伴侣祈福。而在塔下,则聚集着两系宗教、四片大陆、九种文明的人民一同喝彩。这座城市在那时迎来了自己的巅峰,公主,或称之为皇后的女人喜欢这座城市,并和都怜十一世在这儿度过了余生。在哪几十年里,这儿散发的光芒甚至盖过了烙圣京。
“那你知道,现在的聂阳城是个什么样子么?”
玩弄着珞瑟妮的手指,夏洛克向卡洛斯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太阳之下唯一的阴影,对么?”
他答对了。
雅倪尔特帝国禁止奴隶制,尽管这条发令从未被真正执行也没什么人遵守,但帝国本土上禁止贩卖奴隶和交易人口这件事,却是整个帝国心照不宣的事实。在亚德兰大陆与雅倪尔特“大陆”之间的雅倪尔特海上有着名为“黑鲨岛”的避风港和海盗窝,这个无法之地在过去三百年之间一直是雅倪尔特人购买奴隶的唯一场所,在霜裔贸易完全消失,北方奴隶商路彻底衰败后更是如此。从未有人会想着触犯帝国的禁脔,除非那么做会获得大到无法想象的利润。
在距今十四年前的圣辉历1839年,即这个故事开始前的一年,黑鲨岛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有人声称他们看到大海被撕裂成了两段,还有人声称相交在地平线上的冰与火让日月失去了颜色。总之,飓风、冰雹、地震和烈火一起埋葬了黑鲨岛和黑鲨海盗团,天晓得那时仍在岛上的四万多各个种族的优质奴隶都去了哪里。
卡洛斯瞟了一眼珞瑟妮,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总之,自那一年之后,在帝国本土就零星的开始有奴隶贩子的影子出没。表面上他们很快被肃清,但人人都知道,奴隶这一商品又重新出现在黑市了。
最初的几年里,奴隶商贩的货源十分杂乱,交易的地点也是千奇百怪,几乎遍布帝国的每个角落。这样低下的效率和没有组织的行动非常麻烦,不仅是贵族们如此觉得,那些商人也如此觉得。
不过,商人们似乎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欠缺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合适的人重新整合这一切。
他们不可能组建商会,因为他们的交易在帝国内完全不合法。
他们也不可能离开帝国,在现在这个时代,奴隶几乎已经是雅倪尔特的特色:三月教宗的女人们不可能成为奴隶,他们要真敢尝试,丽贝卡女皇会很乐意让他们体验比死更恐怖的感觉;海默雷亚人完全拒绝奴隶制,就是在帝国内都得小心海默雷亚的废奴疯子。
他们尝试过去大陆领地购买土地以建立一个类似黑鲨岛的新聚点,但这样的尝试很快就失败了。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不过并不方便在这儿细谈。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三年前,随着一位王子成为邢聂郡的亲王,整个帝国境内的奴隶贸易才终于重新走上了正轨。那位王子在自己的府邸成立了【人类文化学研究会】,并依靠自己的身份在自己所在的州郡购置了大量土地。他近乎于明目张胆的建立交易行和蓄奴厂,依靠“资源出售”和“掠夺”重建货源供给。
他只用了短短两年就让这罪恶的行业恢复到了与黑鲨岛时代分毫不差的水平,甚至因为有了帝国皇子撑腰,这产业还更加壮大了。他将自己的禁卫军变成了“保镖”,将聂阳城的警察变成了“眼线”;他把聂阳要塞变成了“集市”,甚至把聂王宣礼塔变作了帝国最大的妓院。
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位皇子就是乜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