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飞天,能不能遁地嘛,那可就难说了!去年十一月那会儿不就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吗?”予涵幽幽地说着,那双眼睛异乎寻常的明亮,带了某种近乎狂热的色彩。声调听起来却很奇怪,失了帝王该有的冷血无情的有力气势。
“朕不怪你想着朕脖子上的脑袋,可你不能该拿大齐的江山开玩笑,江山的确是朕的,却也是大齐千万子民的!”片刻之后,他又道:“朕不愿意和任何人玩这种游戏!再好的筹码在死人手里也是玩不转的!让你喘口气,也成?自断右臂,或者自挖双目,否则,免谈!”
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即将裂开了似的,忽然垂下了头,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在风中散落,丝丝缕缕地飘荡着,给他端正俊朗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柔和,或者,还有几分……几分寥落,几分落魄……
他这样说,自是不肯给予澈留什么活路,可从身边层层围攻而至的甲兵们刀下三分留情的角度来看,他亦没有当下就取予澈性命意思。
倘或,他真要予澈三人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或隐或现在叠起的屋脊,院墙下的弓弩手,只消将一早上了弦的箭矢那么一松,他们三人即便是真的插上了翅膀,也会在顷刻之间被射成马蜂窝!
院落很宽阔,千百甲兵与予澈和全福二人搏杀,却并没占到什么上风,真正对敌的永远只是围绕在三人身边的几个人。
予澈和全福的身手显然要比予涵的兵士高明的多,可面对如此这么多前仆后继,杀之不绝的兵士,不得不付出越来越惨重的代价。
榴花似火,映着了夏日阳光的温度,灼灼绽开,飞血似花,飞花似血,共同纠缠成重重花影,予涵的轮廓在重重花影下模糊成一片明黄的光影。
他们没再能向前逼近,哪怕是半步!
予澈和全福还没有倒下,却已经离倒下不远了。
有限的体力正在随蜿蜒而下的汗珠和鲜血一滴滴地消失。
兵将们显然是预先得到了什么指示,予澈已经伤了好几处,伤口大都落在右半边身体上,最严重的一处从右肋穿入,右背穿出,如果不尽快调理的话,致命是早晚的事。全福亦好不到哪里去,全身上下,除了两只眼睛里还能看出一点白色,具被血渍覆盖,穿肩过背的那一剑让他每次举剑都觉着力不从么心。
刀光起,血光落,映着西风残照,妖娆的淡黄渐渐蔓延,在夕阳坠落的那一刹那撞出晚霞如血流溢铺染,半个天空都是如血的壮丽嫣然。
后续的将士仍在向中心推进,仅供转身的狭小空间里,惊呼与惨叫的频率再不如日中时那般频繁。
漓裳在流动的时间里,寻找着予澈的频率,她已经知道,何时,他该抱紧予澈的腰,何时,她又该松开手,让他放手一搏。
偶尔,她也会望向那明黄的身影,那人或是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或者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淡然地看向在垓心拼杀的他们。
她想,他淡然的风采下,必然掩藏着深深的得意和自诩!
他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可她懒得去看他淡然的风采!
她一霎不霎地看着予澈,看他凌乱的长发,看他被鲜血覆盖的面容,看他右肋处不断漫溢的鲜血,心底却说不上震惊,她甚至能够做到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
近在耳边的喊杀声,也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尘封的记忆携裹着桃李芬芳穿透弥漫的血雾,分明是淮阳王府里的味道,转眼,整个世界只剩下你的应许。
她交握的双手延至衣袖里,一颗一颗,绿豆粒大小的东西在她的指尖转动……
人群之中豁然让开一条道路,身边围攻的人群随着华盖下予涵修长的手指滑落的弧线迅速散至两边,予泠的藏青色的长袍展开,又散落,手中的长枪只朝予澈的面门袭来。
昔日这个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下手狠辣,全不容半分情面。
予澈与全福与众人火拼两个时辰之久,早已筋疲力尽,此刻见了予泠,眉宇之间十分平静,平静中甚至带了某种淡漠和无视,在他们的眼里,予泠似乎和方才那些挺枪执戟的将士没有任何的区别。
漓裳终是没有那般的耐心和容忍度。她可以无视予涵的翻脸无情和下手狠辣,却无法容忍予泠的无知的误会和彻底的背叛!
“予泠,”她第一次对予泠直呼其名,“你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吗?傅昭仪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在刀剑相击的罅隙里,反手只想明黄的滑盖坐着的挺拔傲然的身姿,“你去问那个人去!”
予涵也正凝视着他们,清淡冷然的神情转在她脸上时,唇边,眉梢的线条稍稍柔和的那么一点。
漓裳视若不见,目光落在予泠缭绕纠缠的长矛上。
他的长矛带了地狱修罗的气息袭向予澈的小腿,鲜红的血喷出,一溜冒着热气的血珠恰恰喷射到他衣摆的下围咧着獠牙的巨蟒眼中……
予澈右膝一软,急用宝剑支地,剑身柔软,自是难以支撑两人的身体,他与漓裳一并摔倒,右脸擦过粗糙的石板,生生刮下一层皮来。
“王爷……”全福吃了一惊,偏又给予泠纠缠的无招架之力,眼睁睁地看着蜂拥而上的利刃架上予澈和漓裳脖子。
既已擒获予澈,予泠旋即收了长矛,行至予涵身边,略一拱手,依旧面无表情地立于原处。
“予澈……”漓裳跪在地上,抱着予澈的头低低地呼唤。
予澈伏在漓裳怀里小憩片刻,逐渐调匀了呼吸,想绽出一个轻浅的微笑安慰她时,面上半干的血渍让他轻浅的微笑碎裂成一片片细小的血片,无声滑落。
“阿漓,别怕,我很好。真的。”
他怎么可能好?
漓裳按着他右肋处汩汩而出的鲜血,试图将它们挤压回去,终是不能够了。
予澈被鲜血粘渍成暗红的眼睫微卷,密密地铺在眼睑上,他侧了侧身,像个小孩般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结成血块的诡异的发丝铺落下来,自她的指尖淋漓下来,是黯淡的血红……
漓裳的心底便如她指尖淋漓而下的黯红,坠地,无声碎裂成尘,她更紧地抱着她的头,着力吞咽着喉咙里翻滚的气团,不让呜咽之声溢出唇齿之外。
她不敢哭,她若哭,他必定比她还伤心。
“阿漓……”予澈的呢喃伴着满足的叹息。
那一瞬间,漓裳甚至觉着,予澈仿佛有了身处淮阳王府时,两情相悦后的惬意、舒畅、欢快。
那一定是她的错觉。
予澈已经坐直了身体,他将手搁在她的手心里,“阿漓,扶我起来。”
他被血渍覆盖的眉宇间隐约又浮现出往日的风雅卓绝。
她默然地看着他,轻轻地点头,握住他的手。
全福见状急忙上前帮扶,予澈半个身子压在全福的身上,打趣道:“傻小子,后悔了吧。”
全福鼻子一酸,别过头去,不答。
予澈只是在他染满鲜血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牵着漓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宝剑,就用那条被予泠的长矛穿透的腿,一步,一步,结结实实地走向旌旗华盖下的予涵。
大约是觉着,他已是入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了,四维的侍卫肃然立于墙下,并没有将冰冷地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王爷……”全福在身后喊。
予澈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握着漓裳的手。
他的右脚每一着地,便有新的鲜血从膝盖处流溢而出,每一下,似乎都似踩在她的心尖上。漓裳不知道他的计划,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无法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出任何的端倪。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完不成的心愿,她一定会替他达成。
“予澈……”她忽然顿了脚步。
予澈用左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回头朝她微笑,“阿漓,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别怕。”
干涸的血迹朱砂一般凝在她白皙的小脸上,他探手,想替他抹去时,才发现他的双手沾染了几辈子都洗涮不净的鲜血。
漓裳掂起脚跟,浅浅地啄了啄他的唇,用爱人间低的几不可闻的喁喁情话说道:“予澈,你相信吗?善恶到头终有报。害我们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我的阿漓说什么都是对的,我都相信!”予澈极醇厚,极清晰的声音说。
他微微笑着,扶着她的肩膀端详片刻,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
“阿漓,对不起。”他呢喃,伤感中分明带了某种怨悔和无奈。
ps:今日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