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马伫立,护城河的流水孱孱向东,天水化碧中映了杜鹃低泣的血红奔流不息。风吹得沿河的柳枝翻飞,树叶乱舞,不知哪里飞来的榴花伴了酴醾如雪漫天飞舞,放眼望去,几里之内都是它们妖娆起舞的身影。
城门大开,沿道有束甲带刀侍卫肃然挺立,对于予澈和漓裳的出现视如不见,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似的。
风吹得一阵紧似一阵,予澈近在咫尺的容颜变得模糊,只有两泓清澈的眼眸倒影着他的冷鸷而阴沉的脸。
“予澈,这便是你‘所谓’的计划吗?”漓裳揪着他的胸口的衣襟问。
予澈肩上的花瓣随着她揪起的衣襟零落在风里,他的唇触着她的额头,冰冷冰冷的,“阿漓舍不得我死?”
他凤眸微挑,忽又扬起柔软的弧度,眼底有泪光簌簌,温软闪烁。
“其实,我也舍不得丢下我的阿漓,舍不得……”他扬鞭驭马,赶走低迷潮湿的思绪。
“王爷!王爷!等等我!”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予澈累马转身,全福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头瘦驴,不住扬鞭催打,正朝这边赶来。
“本王是怎么吩咐你的!”予澈怒吼,含了悲切的感伤,“当真是墙倒众人推了!阿福,连你也不把本王的话当成一回事了,是不是?!你滚吧!本王不认识你!”
“王爷……”全福低呼,泪水如泉喷涌,低头,悄然落于染满烟尘的长袖中,倔强地看着予澈,“当年是王爷与付万年手中救了奴才和母亲!奴才的命便是王爷的了!除非奴才死了!否则,奴才绝不会弃王爷而去!”
“你当真以为本王舍不得杀你!”予澈拔剑出鞘。
全福扬起脖子,剑风袭至脖子时,忽然转了向,他呵呵笑了两声:“我就知道王爷舍不得杀我!”
“傻小子!有你后悔的时候!”予澈还剑入鞘,驭马进城。
全福不以为意,反倒乐开了花,驱瘦驴紧随其后。
哐啷一声巨响,城门在三人身后砰然关闭。不用转头,在这个炙热的午后,所有的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着,凝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衣袂翩飞声,甚至是身后寸寸进逼的侍卫向前移动时,刀刃迎风,触动了空气,轻微的气流涟漪般漾及肌肤时,他们都能清晰地感觉的到。
漓裳竟然不知道,她居然也可以如予澈和全福那般,佯装成浑然不觉的样子。
蜷缩在予澈的怀里,她忽然凑向他的耳边,“予澈,无论生死,我们总是在一块的。对吗?”
予澈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眉心一蹙,左手驭马,右手的食指紧紧压于剑格之上。
曲折幽深的古街巷,马蹄踏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大道,达达的马蹄声清脆而明亮,滤去喧嚣于浮华,震颤着被禁锢的灵魂的最深处,不敢触摸,却已欲罢不能。
艳阳高照,榴花千树一团团一簇簇,开得热烈而绚丽,沿围墙一带酴醾缠绕,招展着最后的灿烂和繁华。飞花如簇,千点万点散落。漫天花雨中,飞扬的战帜卷过云天,帜上腾龙起舞,随风欲飞,就连端坐在明黄色的华盖下的予涵的轮廓都若隐若现着。
身后层层聚集而来的剑戟刀枪初时还能在矛盾中忍耐,滴漏穿花,声声了于心间,终于按捺不住了。
刀剑嗜血地鸣叫声一如正在捕食的毒蛇咝咝吐着的火红的舌芯,有力而急促。
左右前后八把卜字铁戟同事钩向他们座下的骏马和瘦驴。铁戟映着天空明净的色彩,拖过八道烁人眼目的流光,骏马和瘦驴发出凄绝的哀鸣,笨重的身躯猝然倒地,沉闷压抑声中,予澈抱了漓裳飘然落地,全福亦灵巧地翻身下驴,彼此背靠着背,严防死守,同时向予涵逼近。
漓裳手里攥着汗,溺湿了予澈腰间的衣衫,抓的太紧了,她怕因此拖了予澈的后腿,抱的太松了,她又怕再一次落在予涵的手中……
剑光映着骄阳,炙人的刺目,她在矛盾与焦灼中闭上眼睛,听着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在耳边刮过。
正惊惧时,忽然听到予澈一声痛楚的闷哼,忙睁开眼睛看时,她的腰间,蓦地钻出一端滴着鲜血的明晃晃的剑刃,从予澈的左臂穿入皮肉,径直穿了过去。漓裳身子向下一滑,予澈剑锋偏走,掠过她的发梢,将身后之人的脑袋削了下来。
滚烫的血液随着予澈撤剑的动作,喷涌而出,喷了漓裳一头一脸,血腥的气息扑到口鼻间,漓裳竟没有惊叫呼喊。
杀人这种事见多了,也如同小时候见到仆人杀鸡宰鸭子那般,熟视无睹吧。
恰又有人向这边逼仄过来,一脚踩在那人的脑袋上,趔趄着向后摔倒,倒向随后抵来的剑戟上,顷刻毙命,而那人的脑袋在蜂拥而上的甲兵脚下,红红白白中,早被踩成烂泥。
漓裳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予涵的轮廓,而济阳王予泠就立在予涵面前的台阶前。
予涵正在喝茶,一杯接着一杯。或许是心神不宁,又或许是喝的太过急促,他被呛着了,身后有侍婢奉上帕子上来,又有人上前为他抚背捶胸。
不知道是第几次,予澈淋漓着鲜血的长剑从围追在身边的甲兵胸口撤出时,予涵扬手,侍婢退至身畔,垂目侍立。
他右肘支在宝座旁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摩挲着下巴,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上呈现出少有的闲情逸致,唇角弯起一抹浅笑,居然和予澈话起了家常,“六弟,你的筹划似乎永远在朕的意料之外。譬如这一次吧。朕料到你来,却没料到,你几乎等同于单枪匹马而来!朕始终猜不透你!”
他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在这残酷的怒吼喧哗中,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识出来。
他思忖着,笑问:“莫非,你还有什么致命的筹码握在手里?”
“四哥……”予澈略一分神,右肩上早又着了一下,幸而全福掣剑救助,那铁戟只戳破了皮肉,全福却因此背后失防,一柄利刃直从他的后肩插穿过来。
“阿福!没事吧!”予澈心下一惊,连挥数剑,却始终不曾将蜂拥而来的士兵杀退分毫。
全福的剑旋着血花流泻而出,“王爷放心!不卸了这群王八羔子,老子可没有什么心情睡觉!”
没有人不怕死,却没有人敢后退。院墙四维,刀出鞘,箭上弦,射杀有可能逃跑的予澈三人,也射杀违命出逃,懈怠不前的甲兵。
人头攒动,一如雨后春韭,剪复生,割更旺。
予澈抵住全福的后背,长剑挥出的同时,喊道:“四哥,想知道我手中的筹码吗?那就先命你的人停下!让我喘口气!此种情况下,你还怕我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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