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漓裳被侍卫锁进了府衙的一间囚室里。四面是潮湿泛黑的四堵泥墙,唯有一扇可供送饭的小窗可以透入细微的光线,地上铺着腐烂的稻草,令人作呕的霉湿气息充塞在鼻端,几乎可以遏制住人的呼吸。
予涵只命人每天从窗户里送两餐可供维持生存的粗劣食物进来,并不给她伤药。
予泠闻讯赶来,透过墙上的小窗向内探看,只见漓裳正蜷缩在墙角处潮湿的稻草堆上,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着她的脸色衬着身上印染了斑斑血痕的衣衫呈现出异样的惨白。他在窗前站了很久,她始终不曾动弹一下,远远地看过去,直入死了一般。
那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停顿,仿佛给人揪住了一般。
脸上一阵湿凉,他探手一摸,竟是一把清泪。
皇权,帝位,让他们兄弟不成兄弟,亲人不成亲人……身出其中的他们如同被施了魔一般,步步血花,寸寸紧逼,将自己,也将别人逼近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一刻,谁都无法收手了。
只能撑着,直到呼吸被遏制的那一刻!
他又站了一会儿,反身去找予涵。
予涵一惊,“她死了?”
予泠淡淡地问:“皇上想让她死吗?”
予涵的眉头皱起,似天边剪来的断云,靡靡堆于瞳孔周围。
沉默良久,他侧目而视,“你想说什么?”
“求皇上放了她吧。”予泠一顺不顺地盯着他,想了想,又道:“臣弟觉着予澈爱她如至宝,不可能这么久轻易舍弃了她!可要予澈以自己的性命做抵押,这个赌注未免太大了些。莫说睿智聪慧如他,就是臣弟这个笨人也看的分明,予澈纵然爱着臻妃,他首先要保的住自己,然后才能保住臻妃!不作思量,轻易为了臻妃送命,臻妃还是逃脱不了皇上的手心,不是吗?臣弟的话是难听了些,句句都在理上。请皇上三思!”
予涵斜坐在花梨木藤心椅上,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奈的情绪,他忽然扬了扬眉,带起一抹笑意,“然后呢?”
“什么然后?”予泠一时间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惘然地望着他。
“怎么没有然后?”予涵轻笑:“他们双宿双飞以后,予澈没有了顾忌,对付起朕来,更加不遗余力了吧。”
予泠见他虽是轻笑,眉目落在他的脸上却是沉凝而锐利,强笑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予澈?”
予涵漫步目的地敲击着身边的几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么说,你心下已有主意?”
予泠脸上的笑意淡了,化了,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一会儿,再抬眸时,眼神变得怨毒而陌生,“女人家的心思最是细腻!此番予澈没有前来就住臻妃,臣弟昨日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料想臻妃对此不可能无动于衷吧。依着臣弟的意思,咱们大可以在这一方面下点功夫。不说让臻妃反戈一击,让她对予澈失望透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皇上,您说呢?”
予涵懒散散地笑,锐利的目光几乎能够割裂予泠白皙纯净的肌肤,“看不出八弟也有此等的智谋心计,从前倒是朕小瞧了你了?”
予泠心尖一颤,适时地红了脸,“臣弟心智哪及皇上万一!为报母仇,筹谋已久,自是想的多了些,让皇上见笑了……”
予涵端起桌上凉透了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品味良久,方才咽下肚腹中。
“那就这么定吧。”他将茶盏重重地顿在几案上,“朕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放了那丫头。”
“皇上,臣弟的意思是……”予泠还想说什么,予涵扬手止住了他。
还是那句话,信任这种东西是一种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好感!
这种天分,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而他,只相信自己!出了自己手心了,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已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他之所以接受予泠的建议,并不是指望着漓裳真能反戈一击,是为他自己的心!
为了她,他失去了几万士卒,他还是不忍心就此了断了她,甚至,他在她眼中看到那种无言的冷漠时,比她拿刀子捅他时更加让他窒息。
他想,那丫头一定是个妖孽。
那就让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孽去祸害予澈去吧。
他这样安慰自己。
这晚的晚餐有了预约的守候。
洪炉照破夜沉沉。
囚室的门开了,侍婢端了粗粝难言的残羹冷炙进来,朝着窝在墙角里的漓裳踢了几脚。
“死了没有?”语气生硬而冷淡。
漓裳侧首向外,细密的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些。
侍婢的大脚勾起她的下巴,一只缠枝莲纹青花瓷砸在了她的脸上,“皇上心存仁善,最是见不得人家装可怜!呶,伤药,自己涂上!”
恰在此时,予涵出现在门口。
“谩骂辱上,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朕拖出去,杖笞四十!”
即刻有侍卫将吓瘫在地上的侍婢拖了出去。
予涵走近,低头去看蜷缩在角落里的漓裳。
她双目凹陷,乌青的眼圈泛着淡淡的绛色,皮肤和嘴唇都是异样的白,染了斑斑血迹的衣衫贴合在伤口上,隐隐有淡黄色的液体溢出。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他望过来,与他目光相触瞬间,她的目光淡淡转向室内唯一发这微光的油灯,只如没看见他一般。
她是那样的虚弱,似乎只有眼睛里还有那么一丝生气,可那一丝生气仿佛是摇曳在夜风下的沉香,风一吹,就散了。
予涵别过脸去,悄无声息地掩去眼底异样的潮湿,这才说道:“你走吧!朕还你自由!”
漓裳动了动,却只是仰起头,微阖了双眸,看窗外黯淡的星空。
显然是不相信他的意思。
予涵没有来由的气恼,竟也学着那侍婢的摸样朝漓裳身上踹了两脚,“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就给朕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你有这样的好心?”漓裳忽然冷笑:“在我身上系了线,把我放到天上,允许我扶风而上,飞的越高越远越好,最好是飞到予澈的眼睛里!”
说完,她依旧闭目不理她,微有下颚扬起,与纤美挺直的脖颈行程孤傲冷然的弧度。
“你……”予涵阴沉着脸看着她,忽然又有了想抽她的念想。
这个丫头,总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神经!
他深吸了一口气,蓦然转过身去,“来人!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给朕扔出去,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