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又是白日光景。
风儿拖着几点瘦竹的影子透过窗牖浸染下碧色通凉的光影,光阴的脚步走过,风摇影动,就连几案上的残茗也是清凉的。
朦朦胧胧,似醒未醒之时,予澈伸手向床内侧一探,霍地坐了起来。
“阿漓!”
“阿漓!”
……
他连声唤了几句。
无人应答。
飞速从床上跳了下来,顾不得穿鞋,赤着脚绕过六曲连环紫檀木屏风,他又唤,“阿漓!”
殿外传来了拖拖踏踏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头发灰白,满脸褶子的老宫女出现在了殿门口。
双手交叉放于右边的胯骨之上,大尾巴狼似地一甩屁股,屈膝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道:“回王爷,娘娘去后面打扫去了。娘娘吩咐,早间煮的小粥还在炉子上用文火炆着,王爷醒了,正好食用。”
“这个丫头,就是闲不住!”予澈嘟囔了一句,正待转身,老宫女向着背阴处一招手,唤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见过王爷!”
顺着老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两名双十年华着粉色宫装的年轻女子低着头,正朝这边疾步走来。
予澈觉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奴婢无双见过睿王爷!”
“奴婢妙常见过睿王爷!”
两名宫女齐声行礼。
老宫女见予澈甚是迷惑,忙解释道:“禀王爷,这两位姑娘是皇上特意派来侍奉娘娘的!皇上的意思,王府人手不够,两位姑娘从前便在宫里服侍娘娘,娘娘用起来会顺手些。”
予澈顿时想起予涵的两个心腹侍婢正是叫做无双和妙常!
这两个人怕是来专门监视他的吧。
他淡淡地一笑,“皇上想的很是周到。”
老宫女谄着脸又道:“皇上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呢。李公公听说王爷尚未起身,不敢打扰王爷休息,先行离开了。”说着,又是一挥手。
一群身着彩服的宫人手里端着各色礼盘鱼贯而入,予澈抬眼,眸光一掠而过,入眼俱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不是掐丝珐琅如意、就是昆山水胆玛瑙,和田羊脂白玉,再不就是双眼的宝石,稀缺的紫金,至于手串、珠钗、项链、锦缎、书画、玩物几乎都是违禁的规格。
予澈仰起头,望着雾气弥漫的天空,心里冷涩地笑个不停。
荣宠一身,尊贵备至,让天下人都看看皇上对于他这个弟弟怎样的关怀,怎样的看重,怎样的上心!
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装给别人看也就是了,他和他,谁不知道谁呢?
“王爷,让奴婢伺候您更衣梳洗吧。”无双上前小心提醒。
予澈这才觉着脚下一阵阴冷的凉意,微微点了点头,妙常已经取了鞋子过来。
入了室内,予澈特意将予涵赐的礼盒翻检评说了一番,又令无双先行收好,待漓裳回来,细细挑拣了喜欢的佩戴,这才盥洗更衣。
食了半碗小粥,命妙常搬了紫檀木嵌珐琅扶手椅放在殿外的树荫下,执了三五岁是已能吟诵的《诗经》,随意翻了两页,忍不住地嘀咕,“这丫头,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
温软的阳光暖暖的笼罩在身上,周围的雾气尚未散尽,微风一吹,偶尔还有一两滴清露自纤细似羽的绒花树叶片上滚落。
漓裳娇小的身影时隐时现,素白的衣衫随风飘举,冉冉凌波,飘飘渺渺地出现在视线里。
走的近了,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缠枝莲纹青花瓷小瓮,鬓边的发丝已被雾水打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一双明澈似水的眼睛弯成了月初的月牙儿,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予澈故意绷着脸,“一大早的,去哪儿了?”
漓裳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小瓮,“阿福哥一早就出去了,府里一个使得上手的闲人也没有,没法儿去山上取水,我瞧着露水很大,就去荷塘边取了些荷露来,回头好给王爷泡茶!”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吃与不吃有什么当紧?没有我的吩咐,哪儿也不许去,知道吗?”予澈接过瓷瓮放在地上,一握漓裳的手,水渍登时顺着她的衣襟淋的满手都是,他顿时跳了起来,“衣服怎么湿了?只是去接露水了吗?不会是掉到池塘里去了吧?”
“不是!不是!”漓裳连忙摇头,“衣服是我洗书房里的砚台,窗帘时不小心弄湿的!”
予澈摸着她湿透的衣襟,又是心疼,又是嗔怪,眉心几乎凝成了一个川字,“你怎么这么勤快!这些粗活留给下人们去做不就得了!身子骨又弱,还经得起几场大病啊?!我宁可一辈子不沾笔墨!”
“王爷,你生气了?”漓裳浅笑着,踮起脚跟环上他的脖子,清婉如画的小脸蹭上了他的面颊,“阿福哥请了人来,我自然不用忙了。王爷,你别生气了,阿漓以后乖乖听话,好不好?”
予澈点着她的眉心,一抹促狭的笑意漾上唇边,“还不快去换衣服!”
漓裳弯腰去抱瓷瓮时,予澈蓦地伸出长臂,拦腰将她抱了起来,“这些粗活留给下人干好了。”
抱个瓷瓮也算是粗活了?
漓裳啼笑皆非,“荷露那经得起太阳暴晒啊,等下人来了,那露可就没法用了。”
予澈朝殿内努努嘴,“呶,那可不是下人吗?”
漓裳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无双、妙常已经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娘娘万福!”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漓裳纤细柔弱的食指颤抖着点向无双,妙常二人。
予澈嘻嘻笑了两声,抱着她边走边道:“皇上心思细腻,担心我的阿漓没人服侍,特意派来专员照顾。”
漓裳立刻明白了予澈话语里的意思,神色为之一黯。
“王爷……”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