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妃怔怔地愣了片刻,她回味着婉妃的那一番话语,那一声哀婉惆怅的叹息,她似乎明白了,似乎,又不明白。隐约只是觉着,婉妃大约还是从前的婉妃吧。
不急细想,她急忙追了上去,“宛如!”
婉妃淡淡一笑,目光所及处,漓裳踩着碎步,一如杨柳随风,飘飘荡荡飞入了慈恩殿。
暮色沉沉地从天边压了过来,凉风起禁掖,半痕新月,斜挂在东边的天角上,似仙子的蛾眉,未施翠黛的样子,繁星点点,似谁不经意间抛洒了漫天的银钉,闪着细碎清冷的清光。
漓裳默默地感知着远去的春信,脚步如同落在虚浮的云端,恍然间觉着眼前的一切俱不真实起来,花,非花,雾,非雾。
围在银屏后的美妇、佳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漓裳立在暗影重重的银屏后,观望殿内的一世风月。
九华灯炬云中挂,万斛珠光地涌莲。
殿内亮煌煌的,甚是灼眼。
周遭忽然静默下来,如同她沾满尘埃的情绪里深不见底的幽寂,就连烛花爆裂时哔哔啵啵的声音都清晰地敲击在心膜之上。
弦管声非实,花钿色是空。
目光落在某一处时,白皙的几近透明的指甲不知不觉间深深陷进掌心,呼吸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顿住了,禁不住地将身体向前倾了一倾,近前一点,更近前一点,她多想上前捧着那人的脸,仔细辨清他的容貌。
他,真的是她的予澈吗?
“阿漓,等等再说。”婉妃从身后倚住了她,轻浅的声音在耳边婉转,示意她要沉住心气。
可她又怎么忍受的住,相思相爱之人近在眼前,却无从相识相认的酸楚。
恍惚有凌厉的风刮进眼底,眼前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那人恍惚间又陷入了这朦胧的捉摸不定的不真实的白雾里,抓不到,摸不着,随时都可能随风飘逝一般。
已是五月天气,闺中风暖,陌上草熏,爱美的女子已经穿上的薄的几近透明的帩衣,而他身上披着的还是旧年她为他缝制的那一袭白色织金墨兰斗篷。
她知道,他的心底一片凉薄,即便是这迤逦及地,足以包裹着全身的斗篷也丝毫温暖不了他寒彻心骨的冷。
这生死相隔的半年,这斗篷一定从未离过他的身吧。
宿命的手翻云覆雨,他白色的织金斗篷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涂抹不去的尘埃,再不复当初的素白如练。而他,却似那尘埃、污泥里开出的一池菡萏,是风雨掩盖不了的风神俊逸,是时光磨灭不去的儒雅刚强。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起酒杯,一扬手间,酒尽,杯干。
似乎有一地残酒顺着唇边,滚落进了多少日未曾刮去的胡茬里。
那人蓦地转首向这边看来!
是!
是予澈!
是她的予澈!
予澈没有死!
予澈还活着!
她心底欢呼着,呼出了憋在嗓子眼里最想呼出的那一口气,手足酸软的几乎要委顿下来,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婉妃身上,方才勉强立住脚跟。
予澈端着酒杯的手僵持在了唇边。
漓裳分明看见他的唇颤抖着蠕动了几下。
她看着他放下了酒杯,她看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这边靠近,那略显漂浮的脚步,每一下似乎都不偏不移地踏在她的心上。
那一双忧伤的眸子透过她的瞳孔直视心房,像是等待了半生方才守候到了一场期遇,周遭的人、物,瞬间消失于无形,只剩下这两双不坠于尘的眼眸,相视永恒。
只一眼,便沦陷了三世一生。
“阿漓……”他唤她,很轻,很轻,低迷潮湿的恍如梦中一般。
“王爷……”她终于忍受不住她的眷恋,她的思念,扑向他向她张开的臂膀。
相思,是千里之外席卷过淮水而来的凄怆的背影,相思,是深宫内苑锦帐华衾遗落的一滴清泪。
四目相对,两两相望,这天赐的相知,是予澈颤抖蠕动的双唇,是漓裳灯下挂满泪花的面颊。
咔嚓嚓,几声刺耳的碎响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循声望去,却见鎏金宝座之上,予涵的脸似是千年寒冰封住了一般,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捏碎在掌心,触目的鲜血一滴一滴自指缝间肆虐而出……
漓裳的脊背一僵,劫后余生的相逢喜悦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心底越来越凉,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如今的悲凉处境,她和他,再也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她和他,只能缘尽于此了。
这样想着,已是怔怔地落下泪来。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予澈颤抖着手指沿着她轻浅的眉眼描摹,声音依然轻浅,却是从未有过的笃定和从容。
他说,“我来带我的阿漓一起走!或者,一起死!”
他拥着她的手臂,力气骤然加大,眼底隐约有泪光簌簌,温软闪烁。
“阿漓!我们回家!”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温软的湿意拂在脸上,恍然间,如一束炙热的暖阳辐照,她清楚滴看到了藏匿在心底深处的,光阴角落里的最执着的思念和感伤。
内心最坚强的一点心念悄然坠落,漓裳重重地点头,“好!”
九华灯烁烁冉冉,周围泛起了云烟,予澈扬起了披风,将她收拢在怀里。
于是,他抱着她,穿过众人凝视的目光,绕过护栏围绕的帐幕,一步一步走出予涵的视线。
夜幕下,晚归的鸟儿黑色的翅膀划破夜的帷幕,双双展翅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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