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人潮之中,心底却是凉薄一片,凉薄的让人齿冷。这样的心思,可以向谁说起?只能任由它浸泡在心底最潮湿的角落,年深日久慢慢生出哀伤的霉菌,日夜吞噬了残存的温暖。
哀伤到了嘴边,化作一句低软无奈的叹息,“我猜,王爷并不稀罕什么皇陵,王爷他,一定更希望躺在德妃娘娘身边。”
滟妃心直口快,直言道:“我也是这样想。”
婉妃轻轻握住漓裳的手,她是那样聪慧的人,纵然不知就里,透过漓裳冒死叩宫的哀戚和决绝,也能约略看出一些端倪来,“阿漓,快别这么说。入主皇陵,到底是皇上的一片好意。”
一直未开口的紫鸢愤愤不平起来,“婉妃姐姐说的极是。总是皇上的一片好意,纵是王爷活着,也是不敢抗旨的。再者,王爷后继无人,躺在德妃娘娘那样凄清的地方有什么好,莫说平日,就连春秋二季的血食也是不可得的……”
婉妃听紫鸢欲说愈加离谱,生怕触动漓裳的痛楚来,急忙拦住,“瞧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爷泽披后世,大齐百姓谁人不知王爷的功勋?纵然不得近前三跪九叩,隔千里风烟遥祭哀思的大有所在。”
千里东风,一梦遥。
青鸟不过,云外的相思往何处投递?
漓裳知道,紫鸢的话说的虽是难听,到底更贴近事实一些。
左手轻轻卷起珠帘,右手开始怀念重楼高墙外为数不多的两个春天。
“阿蛮姐姐,我们回府吧。”她忽然推开压在身上的锦衾,“小蝶!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回去,我要回王府去。”
漓裳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众人始料不及。
紫鸢自毁失言,作势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阿漓,你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才学见识,难免眼皮子见的浅些,到底是婉妃姐姐看的深远,也更加理解王爷些。再者,你身子骨弱着呢,纵然要走,也要等身子硬朗起来了再说。”
滟妃、婉妃急忙应和,“正是,正是。婕妤妹妹这两句说的极是在理。”
漓裳虽是万分的不愿意,大病数日,只是下床站着,就已经头晕眼花了,独自一人回去,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好再将息几日,待到身子养好了些再说。
紫鸢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闲话之中,又说出什么不是了,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了。
彼时夜深,一弯下玄月悄然挂与平林树梢之上,与同样孤单的灵魂相互吊望。
滟妃、婉妃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叫漓裳放宽了心,身子骨养好了,才是最紧要的。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也各自告辞了。
夜风没有吹走盘旋在头顶上了阴霾,哀戚迷离的愁绪如同孙悟空头顶上的那只紧箍咒,想要挣扎,却是愈陷愈深,无法自拔。
“小蝶,扶我出去走走!”漓裳披绣腰襦,挣扎着坐在床沿上。
“娘娘,外面冷得紧,咱们还是别出去了。”小蝶拉过锦衾披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道。
漓裳甩掉锦衾,一手摁着床沿,勉强立起身来,“小蝶,我胸口闷得紧,想到外面透透气,别拦着我。”
小蝶含泪点点头,急唤小辫子过来帮忙。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漓裳,缓缓推来曲荷听风的朱漆雕花大门,十二月的朔风在平湖之上掀起千层浪花,稀薄的月光洒在粼粼湖面之上,一叶小舟停泊在星罗棋布的短梗残荷之间,随着波浪在水里飘荡着,恍若人生不系之舟,随着世海沉浮,彼岸花不开,总无着陆之日。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抬眸,平林漠漠烟如织,月如钩,似拉满的弓,想起月光下衣袂飘飘,风华绝代的男子,心酸无奈之时,怅然之泪打湿衣襟。
“小蝶,今儿个是几了?”漓裳忽然问道。
小蝶想了一想,征询意见似的看了一眼小辫子,“今儿好像二十五了吧。”
小辫子道:“是二十五。算起来,咱们进宫整整十天了。”
清寂的风从斑驳的花荫间掠过,四维一片岑寂,京城这般冷静,火树银花谢,星桥铁索断,竟无一物点缀太平盛世,衬托繁华景象吗?
漓裳想起紫鸢的话,“前儿个祭灶日,王爷不在了,德妃娘娘那里不知道怎么样的光景呢。小蝶,明日让人捎个消息给阿福哥,让阿福哥来接我们回去才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咱们总不能在别人家里待一年吧。”
这样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惹得小蝶泪流满面。
“小蝶,你这是……”漓裳不解地看着她。
小蝶胡乱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娘娘以后可别再别人面前提起回府的事情了。府里——”她扭过头去,禁不住地低声呼喊:“府里,娘娘是回不去了!”
府里为什么回不去?予澈已经死了!予涵还要怎样?还想怎样?难道非得把她们都赶尽杀绝不成?
漓裳的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小蝶,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小蝶哀戚不胜,转身紧紧地抱住漓裳的腰,稳住了二人身形,才道:“娘娘的灵柩在王爷和王妃送葬那日一并送了出去。天下人都知道,娘娘与王爷鹣鲽情深,不忍割舍,心痛至死。皇上为此特旨褒奖娘娘与王妃,说……说娘娘与王妃堪比帝舜的娥皇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