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梦境,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在眼前交错更迭,低低的交谈混着轻重急缓的脚步声在耳边轰响,不时还有苦涩香甜不一的汤汁送进口中……
漓裳闭着眼睛,鸦青的长睫低低覆在眼睑之上,投下极轻浅的眼影。
半梦半醒之间,总有一双温热的大手,颤抖着拂过她的眼睑,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鬓角……温柔而缱绻,疼惜而怜爱……
是谁在耳边低低地呼唤,“阿漓,阿漓……”
她知道,是梦,一切都是梦。
她舍不得睁开眼睛,她害怕睁开了眼睛,予澈就如同地面上洒落的一滴水,瞬间便在人间蒸发了。
“王爷,王爷……”
十指相扣,只要闭上眼睛,她的梦就能永远做下去。
再不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是如何撕破夜的帷幕,凌空出世的;再不知低垂的夜幕如何吞噬日的灼烫,全身心覆盖的;再不知日与夜的格斗轮番持续了多少时日……
昏昏沉沉,头痛得似乎快要炸开了,再也分不清是梦是醒,睁开眼时,周围俱是熟悉的面孔,皇后,婉妃,滟妃,紫鸢,小蝶,小辫子……
“娘娘,娘娘,你终于醒了!”小蝶扑上前来,明明笑着,泪水已经滚湿了面颊。
漓裳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小蝶,这……这是哪儿……”
小蝶抱了石青缂丝的引枕倚在她的背后,“娘娘,这是宫里,娘娘病了很久了,御医们跑断了腿,这才把娘娘救了回来。”小蝶侧人让至一旁,指着帐外的四位华服丽人,笑道:“娘娘,你瞧,皇后娘娘和咱们家出来的三位娘娘也在这里呢。”
咱们家出来的三位娘娘?
漓裳一时无法悟出小蝶话里的意思,转动着眼珠四维扫视了一番,靠在床`上欠身福了福,胡乱见了礼,“皇后娘娘!三位姐姐!”
小蝶收拾停当了,皇后在床畔坐下,纤纤玉手丝绸之光滑柔韧的滑过漓裳的手背,笑道:“妹妹可算醒了!再晚些时日,咱们皇上怕是要把宫里的几个御医尽数拉到菜市口了!”
皇后挽着惊鸿归云髻,发髻后随意插了六支孤雅清淡的梅花簪,柔情绰态,仪静体闲,凤眸微转,竟是布满了血丝。
漓裳深感歉意,欠身道:“是臣妾的不好,让皇后和众位姐姐担心了。”
皇后笑道:“都是姐妹,妹妹说这些可就客气了。不过,见着妹妹醒了,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本宫要去皇上哪儿说一声了,要不然,那几个御医可就有的受了。”
她伸手将漓裳的被角掖在腋下,又转身吩咐宫中女官好好照看。
婉妃、滟妃、紫鸢三人送至殿外,候至皇后的玉辇出了殿门,这才反身回来。
小蝶侍候着漓裳吃了药,皇后不再,三人也顾不得那些繁琐的规矩礼仪,紫鸢、婉妃各自在床边坐下,滟妃无处可坐,干脆脱了靴子爬上`床来。
四人团团围坐,不过说些宫中新近发生趣事,多是嫔妃娘娘们拈酸吃醋,你争我夺的无聊琐事,只字不提淮阳王府的种种过往,至于予澈和朱馨彤停灵七日草草发丧之事,更加退避三舍,丝毫不敢触及了。
漓裳兴趣寡然,只是礼貌性的报之一笑,心下最牵挂的还是予澈。
“阿蛮姐姐,”她见缝插针,狐疑地盯向滟妃,“王爷的事了吗?姐姐不在府中,谁人来做主,难道任凭一帮外人擅自处理王爷和王妃的后事?”
滟妃的脸蓦地一阵发红。
予澈灵柩发丧当日,予涵便以照顾漓裳为由,请她入宫。孰料宫车直接停在了倚玉亭门前。
沈婕妤的漪澜轩,滟妃的桃花坞,漓裳此刻居住的芙蕖院,和她居住的倚玉亭,四地遥遥呼应,互成犄角之势。
饶是她再愚笨,也能从中猜测到予涵的用意来。
她不比滟妃历经红尘冷暖,诸事皆已看透,她也不比沈婕妤心比天高,一心向上,她只想守着予澈的灵柩,在睿王府一隅守着一个妻子该守的本分,无奈形势比人强,她终是没有说不的权利。
此刻漓裳问起此事,她实在是无言以对,只转过头去,默默地望着芙蓉帐前绵延的流苏黯然伤神。
漓裳瞧出了异样,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阿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王爷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婉妃悄无声息的扯了扯滟妃的衣襟,滟妃会意,转过头来,已经换上了明亮的笑靥,“阿漓是关心则乱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人死如灯灭,王爷已经那样了,还能出什么事?不瞒你说,王爷和王妃在你病着的时候,已经发丧了。你知道,奴才们哪一个不是眼里见事的人物?王爷不再了,谁还肯守着?除了几个年纪大些,无处可去的,其他人都走了。如今府中,全指望全福一人照应了。”
聚与散,悲与欢,纠纠缠缠,转眼烟消云散。
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终不抵沧海桑田的人事变迁,片刻间领略尽了人情冷暖,世情如霜。
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周身的毛孔都已闭塞,满心汹涌着的潮水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眼睛。仰起头,努力压抑着汹涌而出的泪水,眼珠转动处,细密的睫毛上还是沾染了大滴的泪水。所有的美好都已凋零,腐败了寂寞的寒冬。活着的时间总是可以期待的,离别的再久,相逢也还是唾手可得的。孰料这一别,永无相见之日。走到最后,她终于连他的最后一程也不曾相送。繁华落幕,回不去的,找不到的,何只是那个儒雅俊秀的背影,还有归路,还有一半无可避忌的人生。
漓裳惨淡地笑着,“王爷,安葬在哪里了?”
“南屏山。”滟妃叹了口气,又道:“皇上说,咱们王爷功勋卓绝,辟的大齐江山二十年太平福祉,特准入主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