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忠闻得风声,早躲起来了?这么说,李继忠党的其他人也安然无事了。予澈心下又惊又喜,李继忠党的势力完好无损,予汶又无法无天,恣意奸污下臣妻女,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此刻只需一二辩士,稍加游说,便可水到渠成。人心既归,夺宫只是时间的问题。怪道予涵敢堂而皇之的对他说,或为刀俎,或为鱼肉!予涵迟迟不肯动手,自是因为朱鹤轩兵权在握,一着走错满盘皆输,而他,输不起。
自淮阴至冶城,一路上并不曾听闻刀戈相向的传闻,他已经约略猜得到事情的大概。予涵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中途转道回了淮阳。但是,他却无心去证实猜测的准确与否,一来,大局已定,二来,他无心去趟这趟浑水。
看来,要尽早着人将此事调查清楚才是正经。
予澈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只不动声色,候着予泠说完了,方才冷冷地道:“你也知道四哥是‘示人以弱,伺机而动’?我瞧着,你想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四哥装疯卖傻的事情。”
予泠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辜,“我……我是怕你心下生怯……所以……”
“所以什么?”予澈冷哼一声,道:“就你聪明,别人都是不通文墨的蠢物!那我问你,李继忠的势力一点也未损耗,四哥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四嫂受尽凌辱,却只不见任何动静?怕我心下生怯?亏你想得出来!?四哥迟迟不肯动手,难道还等着我去救四嫂不成?”
予泠憋了半天,嘟囔了一句,“那谁知道四哥是怎么想的!”
予澈敲着他的脑门道:“遇事多懂点脑子,别听风就是雨,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予泠匆匆瞟了予澈一眼,羞愧地低下了头,“本来四哥是想亲自和你说的,六嫂又出了那样的事儿,这才让我给六哥传个话。”
予澈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予泠一记,轻轻握着漓裳的手,边走边道:“我和你六嫂出去走走,散散心,别跟着我们!”
予泠很没眼色的跟了过来,“六哥,咱们带着六嫂一道逛逛淮阳城吧。明儿个,我就回济阳去,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漓裳从宫中来到淮阳王府,不过是从一个鸟笼子换到另一个鸟笼子里,外面的大千世界在她眼里似乎还是八九岁时见到的模样。听予泠这么一说,不由得向往起来,只眼巴巴地望着予澈。
予澈看到了漓裳眼底的期盼,欣然点头应允。
当下,予泠便去赶了马车过来,三个人乘了青幄马车,直奔淮阳城里去了。
淮阳城距冶城虽近,却极为贫穷,名义上是个城,其实也只是比镇稍微大上那么一点。予澈想象不出,江南富庶之地竟然还有这样既贫且狭的地方。现在想来,孝武皇帝当初封王时,定是考虑到万一他心怀不轨,只需派上上将一名,快马加鞭,半日便可抵达淮阳,直接斩他与马下。想到此,他不由得心生寒意。
马车在最繁华的十字街驻了足,予澈抱着漓裳下了车,不由得傻眼了。
他本意是带着漓裳出来散散心,孰料,店铺前,小摊旁、街檐下,站着、坐着、躺着的都是些插着草标的孩子和年轻女人,昔日的闹市变成的今日的人肉市场。
“六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予泠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不由得变了脸色。
那些会说会笑的一团团的活肉,还换不来两箩筐的红薯。
漓裳被予澈牵着,游魂似的在人肉堆里飘来飘去,他们同时想到了多年前青、兖一带的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逃在的人们也曾向现在这样成群结队地立在潍、扬大街上,牲口似地任人挑拣。
漓裳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面前站定,“王爷,咱们买个丫头回去吧。”
予泠浑身上下打量着那小女孩,衣衫褴褛,瘦弱的不成样子不说,满身上除了眼里的那一点白,寻不到一丝干净的皮手。
“又瘦又小的,六嫂买这样的丫头回去,莫不是要当祖宗供着!”
不料,予澈二话不说,便摸了钱袋出来。
周遭的人见这样既温文尔雅又有钱的主儿,都蜂拥着挤了过来。
“大爷,买了我女儿去吧。我女儿身子骨硬朗,手也灵巧。不拘多少,大爷随意赏几个铜板就成。”
“大爷,带了我女儿去吧。我们也不要什么钱,只要给孩子条活路就好。”
“大爷……”
“大爷……”
……
予澈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上前拉着一位年岁偏大了老人,寻问起逃难的缘由来,“老人家家乡何处?家里可是遭了什么大难?”他拍了拍买来的小丫头的满脸泥污的面颊,又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
予澈话音未落,那老人家两行浊泪顺着眼角腮边的褶子,蜿蜒流了下来。
“我们这些人都是从淮水边上来的。尉迟将军和六王爷走了以后,一个姓朱的将军接管了边防,不过一两天就丢了江城、骆无一带的四个城池,魏军烧杀抢掠,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家就逃了出来。天寒地冻的,走了一两个月才到了京城,本来想着京城多的是繁华人家,随处找个差事干干,总能养家糊口,谁知道刚到了皇城边上,就见着大队的人马拦在城门口,不准咱们进去,咱们没奈何,只能四散着奔别的地方去了……”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周围的人便义愤填膺的叫嚷起来。
这个骂朱馨文不会打仗,那个说皇上用人不明,又有人骂起冶城守门的侍卫甲兵……
予澈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一两天就丢了江城、骆无一带的四个城池?!
江城、骆无连线的四个城在南齐的苦心经营之下,城池坚固,人烟稠密,物产富饶,城内店铺林立,商贾如云,晨歌暮舞,说不尽的风烟旖旎,道不完人物繁华。
四座经济,军事重城就这样丢了?没有了淮水阻隔,江北的千里沃野还守得住几天?
他想象不出朱馨文是怎么用的兵?
四城百万子民守在城门口,向北临风而立,也够北军砍杀几天几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