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颜无咎入了大厅,那几个昨夜醉酒闹事的大理寺护卫一看皆是一惊,最吃惊就数那个文除非了,瞪大着双眼,不知此人如何摇身一变,又成了长孙句芒的座上卿了,再看这长孙句芒,竟是比桃成一还要客气,心中不免狐疑,但看这长孙句芒,想是不听劝的人,也只好暂时隐忍,待审完之后再做打算。
这昨夜仙居歌舞馆桃成一遇刺案,颜无咎也算是半个亲历者了,这般彩头哪里可以放过,于是这颜无咎装模作样,拈拈几根手指头,将昨夜场景悉数道出,并说是自己算出来的,那坐下三司个个目瞪口呆,竟与案簿上所写分毫不差,一个个对颜无咎投来敬佩的神色。
末了,这颜无咎道:“据贫道推算,这桃成一所在的二楼厢房,其中的傀儡是无人操纵的,再者这墨家机关师靠本事吃饭,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贫道以为,机关师必不是凶手。”
那秦轩辕见这道人一来,年纪轻轻,侃侃而谈,有几分敬佩,最重要的是这道人一来便说不是墨家机关师杀人,更是欣慰,对着颜无咎微微一笑,颜无咎也是聪明人,晓得这座下的秦轩辕不是泛泛之辈,又见这人十分关心跪着的那几人,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结交好汉,昨夜自己虽酩酊大醉,然而这几个机关师是一个未曾离开的,凶手也不会愚蠢到一眼便被人看出来,故此机关师的嫌疑不大。
这话一出,长孙句芒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凶手已经潜逃?”
颜无咎点点头道:“不然呢,这几个机关师,大人觉得是桃成一的对手吗?”
众人一怔,想来也是,这桃成一虽然未入京城高手排行榜,然而也算是高手了,能将桃成一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那武功自然不会低,而此时京城排行榜上的其他高手除了文除非之外,并无人在场。
想着,这颜无咎将眼神一转,直直地盯着那文除非,这文除非方才也想到这一遭,没想到这颜无咎转眼就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心头一紧。
“文少卿,你紧张作何?”这颜无咎并无他心,只是想耍玩一下这文除非。
“本卿哪里紧张了。”这文除非双眼一瞪,握起拳头来。
“那就好,文大人昨夜去哪儿了?”颜无咎道。
“在仙居歌舞馆吃酒,哪儿也没去,你问这作何?”文除非道。
颜无咎嘿然一笑,又拈拈手指头道:“贫僧推算,文少卿昨夜暂离了歌舞馆,那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这文除非就怕这颜无咎提起这事情,大声道:“昨夜被这无赖弄了一身酒污,文某便暂时离开了,道人莫非怀疑文某?”
这长孙句芒的眼神更是凌厉,一眼便钉在了文除非的脸上,这文除非深吸一口气,沉沉的按下双眉。
“果真回大理寺了?”颜无咎又道。
“那还有假,这北里巷沿着街乡里皆可作证,文某离了酒馆,便想着换身衣服,哪儿也没去!”文除非心头压着火,就差咬牙切齿了。
“哦……”这颜无咎拖着长长的尾音,坏笑道,“你堂堂大理寺少卿与无赖一般计较,这与无赖又有什么区别呢?”
文除非一看,这颜无咎明摆着就是要捉弄自己,但是碍于长孙句芒,不好发作,按着眉头道:“道长说笑了,那无赖何等猖狂,要与文某耍斗,便是这下叫文某分了心,我看道长得好好追查追查那无赖,这无赖来的怪异,想是凶手内应。”
“文少卿果真不是办案之人,小小无赖哪来这等的胆子,退一万步说,刺杀桃大人是何等之大事,这般搅扰,岂不是欲盖弥彰,贼喊捉贼?”颜无咎道。
这文除非本就头脑不灵光,颜无咎这话是两头话,如何解释都可以说通,若是这文除非聪明一些,道出这兵家诡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来噎颜无咎,这颜无咎必捉襟见肘,惜哉文除非没有这等口才。
这文除非一顿,哑口无言,看看长孙句芒又看看三司使。
三司使并无色变,倒是长孙句芒虎眼一瞪,就差发作了。
“唉,本道人也是嚼嚼口舌,并无恶意,文大人一身正气,岂是偷鸡摸狗之人,自然不必怀疑。”颜无咎本是耍玩,并无嫁祸之心,又善察言观色,立马说话,给文除非铺了台阶。
这文除非松了好大一口气,虽然气愤,但也只能赔笑,朝着颜无咎抱了抱拳头道:“道人可料天机,劳烦将这凶手道出,了结此案。”
那颜无咎听完此话,仰天一笑道:“颜某道行虽高,却也只是凡人一个,如何凭空晓得凶手,此案复杂,依颜某之见,须从长计议。”
三司使一听颜无咎这话,皆是爽朗一笑,为何如此,这座下的嫌疑犯皆是墨家的人,上下不好得罪,是个两难的结,颜无咎这话缓了许多麻烦事,于是都道好。
长孙句芒一听颜无咎如此道,心下着急,问:“道人也不知,恐怕这凶手早便遁到云霄了,就算查出,如何捉得?”
“不急,既然能在大理寺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桃大人的,必定武功非凡,长孙大人可调出今日出入长安城的人流记录,但凡武行出生的便调查,如若此人逃遁,必在今日,京都是夜禁的,苍蝇尚飞不出去,何况是人。”颜无咎道。
话虽如此,但今日所见那尉迟力,莫说是长安城城墙,便是这戒备森严的大理寺亦是如履平地,然而当着众人的面,这颜无咎必然要装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样子,再者是师傅差遣自己下山的,那自己就必然可处理此事,此棋暂缓一步。
“那就依颜先生的意思去办。”长孙句芒破案心切,赶忙吩咐那左勤差遣手下去调查。
“颜先生,若这凶手今日不曾遁出长安城该如何去办?”众人正在思索之际,忽听那座下的秦轩辕道。
“这位官人问得好,难便难在此处,能刺杀桃大人的人必然胆识过人,我们能想到的,他必定能想到,故颜某以为,凶手出城的可能不大,颜某也以为那凶手多半还在长安城中。”颜无咎道。
“若按颜先生说的,这长安城高手几何,难不成都要招到大理寺来审问?”长孙句芒道。
“那自然不必。”颜无咎道。
“那该如何?”长孙句芒道。
颜无咎嘿然一笑道:“大人如此问,贫道也回答不上来,此时只有零星半点证据,毫无头绪,还得去仙居歌舞馆查查蛛丝马迹。”
“这能查的都查了,悉数与先生说了,还有什么蛛丝马迹?”文除非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查案有时便如饮酒做文章,月下花间方可文思泉涌,查案亦是如此,光凭口头猜想是远远不够的,因此还须查访一番。”颜无咎道。
这颜无咎此来也的确毫无头绪,这大理寺查案素来便是屈打成招,少有真实考察的,若是平常嫌疑犯也倒罢了,关键是此案涉及到了墨门子弟,并且昨夜自己也见了,那桃成一的厢房内的确无人,这凶手是如何刺杀了桃成一,又是如何逃遁的,这些都是谜团,不亲自去查看一番,是不可能有头绪的。
“颜先生说的有道理,某这便与先生走一趟。”长孙句芒虽然心急如焚,然眼前足智多谋的道人都无法一语道出何人是凶手,那只能陪着道人再去勘察一番了。
颜无咎朝长孙句芒礼貌的一笑。
“那这机关师?”文除非见二人要去查案,留着这么大的摊子自己如何去办。
“颜先生句句有理,秦某相信颜先生一定能将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当然也不排除我墨门子弟,在案件未分晓之前,秦某必不会再涉足此案,这些不孝子弟大理寺可暂先收押,配合长孙大人查案。”秦轩辕是江湖老手,一见这颜无咎像个办事之人,一言一语温文尔雅,没有胡搅蛮缠,心下觉得此人能将此案查明,若在此时将这些机关师救走,那边是越抹越黑,不过自己好歹露了面,长孙句芒也必不会为难自己的弟子,如此一来,心下满意。
“那某便多谢秦大人配合,若此事真与墨门无关,事后句芒必定负荆请罪,任由秦大人差遣。”长孙句芒朝秦轩辕一抱拳头道。
“长孙大人客气了,我唐律威严,以规矩得方圆,自是分寸中事,长孙大人尽管审问,无须碍于秦某之面。”秦轩辕微微一笑,客气道。
末了,二人礼拜,秦轩辕拎着徒弟出了大理寺,这长孙句芒目送,心下微微敬佩。
话休絮烦,这颜无咎与长孙句芒一路并不怠慢,骑白马到了北里巷“仙居”歌舞馆,此时歌舞馆外已经有重兵把守,长孙句芒出示令牌,二人一前一后入了歌舞馆。
时已入夜,二人进了歌舞馆点燃蜡烛,以灯笼照明。
此时真真的人走茶凉,才一日的功夫,昨夜灯红酒绿的仙居歌舞馆今死气沉沉,竟透出些萧索的味道来。
颜无咎先在一楼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看看有无另设的通道可上下一二楼,寻找了一番,这一楼和二楼除却中间的台阶之外并无他物连接,若要刺杀桃成一,这凶手必然要上楼,今日被尉迟力驮出大理寺,颜无咎也知晓,高手皆身怀轻身功夫,上下便入蜻蜓点水,即便是不走楼梯也能上去,然而这般飞上飞下,难免被人看见,自己昨日虽然喝得烂醉,但也记得清楚,昨夜这歌舞馆里挤满了人,若有人上蹿下跳的,必然会被发现,再者这出入仙居歌舞馆,必要缴钱,昨夜桃成一来了之后,这里除了歌女不是大理寺的人,就剩下自己一个了,那凶手是如何潜入歌舞馆的呢?
空想无益,颜无咎顺着楼梯上楼,这一路颜无咎猫着身子去看这木梯,也并无明显的脚印。
颜无咎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剑眉按下。
“颜先生是想到什么了吗?”那长孙句芒一见这颜无咎苦思冥想的样子,忽然问道。
“未曾……”颜无咎摇摇头道,思路交叉,百结难解,这最难之处便是,刺杀桃成一的凶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二楼,若是轻身功夫了得,又是如何入了那二楼厢房,这桃成一钦点的厢房,一般人未经允可是无法出入的,据那老妓的供词,桃成一死状并无惊恐,反是安详之际,教人一刀毙命,而那胡女红玉似是看见了凶手的样子,惜哉已累桃成一之祸,红颜殒命。
“此事真真如此复杂?”长孙句芒未曾涉及此类案件,只是在父亲修缮律令时听闻过一些琐碎的案件,然而都不须费神,这桃成一遇刺案看似简单,实则暗影重重,凶手真真胆识过人,在这闹市人众之际,取下桃成一的性命,何其难也,长孙句芒想想自己的身手,一招毙命不难,难就难在如何神出鬼没。
“不复杂安须我道人也?”颜无咎直起身子,拾阶而上,脑海中假想着凶手的模样。
这仙居歌舞馆上下二层,相距一丈有余,上下以龙纹金漆的木阶相连,二层回字形,分东西南北四侧厢房,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命名,这桃成一所在的西厢房,便称作墨竹居,布置清雅,另以竹板裱墙,内设假山文竹,清雅别致。
颜无咎走到那“墨竹居”门前,只见这厢房的大门洞开,此门别具匠心,外层设一扇厚实的转轴门,而内再设一层推拉薄门板,这颜无咎长年生活在抬阁山的道观内,对门并无研究,不知此处为何如此的设计。
“长孙大人,此门做何解?”颜无咎仔细观察那外层的转轴竹门,问道。
“先生是方外中,不知尘俗之事,这青楼肆坊多有此门,称作周公门。”长孙句芒道。
“周公门?”颜无咎甚是好奇,这门与周公有何关系。
那长孙句芒哈哈一笑道:“这是戏称,大唐如今富庶,达官贵人难免难耐老妻,常出入青楼肆坊,这仙居女子,国色天香,独得宠爱,酒到酣处,为避鱼水之声,故设此门隔音。”
“哦……”颜无咎拉长声音道,“长孙大人甚是了解。”
“先生莫要乱说,句芒痴于武艺,不近女色,这些也是别处听来的。”长孙句芒那煞白的脸忽然一红道。
“了解,了解。”颜无咎笑道,而后入了那墨竹居,只见里面陈设别有洞天,真真奢侈,金玉雕刻,珊瑚兽牙比比皆是,想来这周公门除了隔音之外,应也是为了防盗,有了这周公门,想要潜入更是难上加难了。
颜无咎一番查看,并无头绪,又朝那台上的傀儡人看去,眉头一按,只见那木傀儡,面相身高与常人无异,这一眼看去,差点认作真人,这墨家公输家机关师也真真能工巧匠,竟能以假乱真,无怪这京城贵人都爱这傀儡戏。
走近一看,那木傀儡才透出几分木头气来,细看那木人的面皮关节都是模仿真人制作的,雕刻技艺出奇的精湛,比之楼下的那些傀儡,不知逼真了多少分,这颜无咎来了兴致,倒想看看这无人操纵的傀儡人如何驱动的。
“长孙大人,这木傀儡如何自动?”颜无咎问道。
长孙句芒凑上前一看,摇摇头道:“此物于我而言,亦是稀罕的东西,不知道如何能动,这个恐怕还得请教那些机关师。”
颜无咎长叹一声,本想看看这傀儡如何动,长孙句芒既然不知道便也不劳烦了,再看这傀儡人所在的木台,皆有轨道,极其复杂,透过那些轨道缝隙,可以看到一些齿轮样的部件,应是驱动傀儡用的,颜无咎朝那缝隙中看了看,这缝隙三寸宽,底下机括纷繁复杂,也不足以藏身,因此刺客亦不能由此上来。
颜无咎站起身来,只见身前那傀儡直直的盯着自己,昏暗灯光下,着实吓了一跳。
“难道是傀儡杀人?”颜无咎与那傀儡四目相对,使得这颜无咎灵感突来,既然这厢房难入难出,除了这些傀儡能杀人之外,何人能做到。
“先生说笑,这傀儡是死物,如何杀人?”长孙句芒道。
“看起来愈是不可能的东西,愈是可能,颜某觉得这傀儡大有文章,需拆开一个查看一番才行。”颜无咎道。
“那也无妨,只是这傀儡构造精密,如何拆得?”长孙句芒道。
“那还得请墨家机关师,若这傀儡中藏匿凶器,便是傀儡杀人无疑了,这傀儡是墨家机关师制造的,若真如此,凶手便是墨门中人了。”颜无咎道。
“好!”长孙句芒一听有头绪,立马飞身下楼,差人骑马往大理寺请那机关师来。
一炷香后,马嘶声起,只见那大理寺护卫押着一个瘦弱年长的墨家机关师匆匆上楼而来,敬立在门口,不敢进来。
“你进来!”长孙句芒喝到。
那机关师躬身一拜,急忙趋进,便在跨入门槛的一瞬,颜无咎看的清楚,只见那机关师鼻翼一张,脸上慌张的神色轮了一番,而后又化作笑面,甚是诡异,这处细节,长孙句芒自然没有察觉,颜无咎疑上心头,只是现在百结未解,怕打草惊蛇并无动作。
而后这机关师按照颜无咎的吩咐,将这傀儡人拆开,只见那傀儡从中间一分两半,里面的东西叫人看着浑身一惊,那傀儡的木壳之内,竟然是一具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