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十七年,中宫皇后薨逝,举国哀悼。
元国朝堂之上。
“王上,皇后虽犯过错,但终究是我元国皇后,需按照规制来发国丧,”说话的是右相李莲启,他身着紫金蟒纹官袍,拱手禀告道。
元皇一直盯着他的脸,只见他低垂眼睛,在他脸上没有发现任何情绪。
此时,左相魏书贤禀告道,“王上,废妇李氏曾犯大过,但幸得诞下八皇子,需得考虑八皇子的未来才是。”
元皇听到废妇李氏四字,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右相微微抬眼看了看左相,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这一切,都被元皇看在眼里。
朝堂之上,寂静一片,各官员之间不再窃窃私语。
“左相所言极是,废后李氏虽犯下过错,但因诞下八皇子有功,所以将功补过,便按照妃制来发丧吧,且从今天开始,赐名八皇子沐宁,愿废后李氏永得安宁。”
李莲启听得元皇想以妃制来为废后发丧,虽保持着面上平静,但不由自主的便攥紧了拳头,好一个封号宁字,他是希望妹妹无论如何都必须安宁,必须原谅他吗,右相内心思忖着,愤怒着。
鼓起勇气刚想再进一步谏言,却被身侧的左相暗暗拉住了袖袍,他惊诧的看了一眼左相魏书贤,左相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只作微微摇头以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莲启强忍心中愤懑,继续保持面上平静,便不再言语。
右相府邸。
李莲启在书房之中踱步徘徊着,心里回想着朝堂之上,左相为何要那样劝阻自己,现下已恢复冷静,思虑过后,才知此前差点鲁莽坏事,其实目的已经达到,帮外甥挣得一个不错的前程,也算是对得起妹妹的泉下有知。
“大人,左相大人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门外是管家的声音。
来的正是时候,李莲启思忖着。
“请左相大人前去旭辉堂,我这就过去”,李莲启回道。
旭辉堂位于右相府西阁,西阁是右相府邸四阁之一,于右相府邸四象位西位。
李相到旭辉堂之时,左相正品着管家端来的茶,看到李相到来,却并没有起身相迎,只是玩味的看着李相。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两人始终保持着平静。
李相面上始终是清冷样,左相便放下手上的茶盏,并没有看向李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离李相不远处便停了下来,似乎是有意这样保持着距离,外面飘来一阵幽幽的香味,是花香吗,左相心生好奇,却思索良久也不知这香味从何而来,是何物也。
“你似乎也闻到了这股幽香,这是夜幽,来自你不知道的地方”,李莲启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解开了魏书贤的疑惑。
“右相大人今日为何如此鲁莽,却不像往日那般冷静理智啊”,魏书贤道,说完便又看向李相,只是眼神中似乎多出一丝游移和闪躲。
李相依然保持着平静,只冷眸斜睨着魏书贤,语气却平和,道,“今日朝堂之上,你为何帮我。”说完便再无话,脸上还是无一丝波澜,眼神却慢慢变得似狼一般。
这眼神使得魏书贤后脖颈微微发凉,便微微一欠身,面向李相一拱手,道,“右相大人,这一次,我并非要帮你。”
其实以魏书贤左相的身份,并不需对李相如此礼遇,“此次,我是为刚出生的七皇子而来。”
“此话怎讲?”李相不解,却依然面色平静,看向魏书贤,却似乎收起了那双眸子里的冷。
“我知李相为灵修者,”魏书贤顿了顿,继续道,“且,我希望恳请右相能收七皇子为徒,”魏书贤拱手面向李相,眼神坚定。
李相本来还是面色平静的看向他,瞬息之间消失不见,似撕裂这空间一般,便出现在魏书贤身后,魏书贤惊得双目圆瞪,布满血丝,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此时的李相,双目如炬,周围一瞬间而起的寒气,是他灵气所化,只见灵气缠绕如龙,沉浮于李莲启手臂之上,这一指便让魏书贤顿感寒气彻骨,这就是灵修者的气势。
魏书贤余光瞄到手边的茶盏中茶水已凝结成冰,散发着可见的白色寒气,这股飘入门内的夜幽香味也似乎被冻结一般,变得冷冽,吸入身体却能感觉到微微的疼痛,他只有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魏书贤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压倒性的恐惧,额头微微渗出汗珠。
“我本可以取你性命,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李相渐渐敛起周身灵气法相,缓缓道。
空气似乎慢慢恢复如初,直到魏书贤听到身后李相已落座。
魏书贤感到那股杀意渐渐消失,便小心翼翼舒了口气,平静了自己的心神,转身面对李相,此刻,李相已恢复往常模样,坐了下来。
“为什么让我收七皇子为徒,这是王上的旨意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李相本想品杯中茶水,茶水早已被自己刚才散发的寒意冻结了一层冰晶,索性放下杯盏对魏书贤缓缓道。
魏书贤听罢,心中思忖再三,道,“李相有所不知,我这是在为你保全八皇子,”李相听罢,并不言语。
魏书贤继续道,“此时此刻,我元国上下无不为七皇子的诞生而庆贺,当然还有八皇子。”魏书贤偷偷观察着李相脸上的表情,可是这个李相从来都是一副冰块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杀意,让他此刻说话都抱有忌惮。
“但是我元国如今面临着荣国以及西边的西河国对我国边境不断侵扰,”魏书贤继续道,“举国上下都处在空前的危难之中啊。”
“可是这和我收七皇子为徒有什么关系吗?”李相并没有抬眼,只淡淡道。
李莲启此时心里却充满了愤懑,以及一种不知名的喜悦感,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左右着这股情绪,为她不值,却心有怜悯。
“不瞒李相,这其中原委请慢慢听我给您道来。”魏书贤此刻猜想这李莲启收外甥为徒这事必有后文,想趁热打铁。
“请问李相,我元国现在最得宠的王妃是哪一位,”魏书贤细心观察着李相的神情,不急不缓的问道。
“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何要来问我,”李相依然没有抬眼,仿佛,是在对着虚空中说着。
左相顿时吃瘪,不知往何处云,便顿了顿,间隙功夫拿起杯盏,想再吃一口茶,可这茶水还没解冻,只好放下。
“我知李相不喜我们兄妹,可是现在这些局面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魏书贤一副无奈的模样,叹了口气,不料一席长袖却碰到了手边的杯盏,杯盏落地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可李相依然没有抬眼,魏书贤从未如此狼狈过。
“罢了,请左相继续吧,我听着便是”,李莲启此刻心中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子,无奈叹息道,你要尽你所能怜悯天下芸芸众生,师傅从来都是这样教导自己,何况妹妹的苦并不是左相及素娥皇贵妃造成的,这其中原委曲折,岂是刁难他们能了解的。
“李相有所不知,我和素娥的身世,”魏书贤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李相此刻已经抬起双眸,却看魏书贤这般为难模样,便道,“你只管说便是,这旭辉阁中只你我二人。”
此时从窗外飘来阵阵幽香,这就是莲华进宫前,在阁外花圃中悉心栽植的夜幽,这香气总让李莲启想到妹妹,年幼时候总是这样求着他背着自己满院子飞跑,此刻笑声似乎还在耳旁,可人去花犹在。
“我和我妹子并非元国人,但是请李相相信,我们对元国从来都无恶意,”魏书贤此刻已没了刚才的奉承模样。
不知为何,李相却能道这魏书贤并无恶意此事为真,索性想听他说说为何要收七皇子为徒,毕竟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和素娥的先祖是巫族”,魏书贤继续道。
魏书贤说完轻轻撩起左臂长袖,只见左手手臂上有一个淡淡的凤尾翎毛纹,幽幽的闪着浅白色的光。
李莲启大为震惊,巫族是上古失落的一族,传说中四神创造了一切,千万年前这大地之上存在着一个古老的民族,他们信奉四神,成为了人与神之间的信使,只是不知为何,神却降临了天怒,切断了神与人之间的任何联系,这个连接着神与人的民族就是巫族,天怒之后,巫族便从世间销声匿迹,却只能从残破的神谕断壁知道传说的只言片语。
李莲启从师傅那里得知上古神谕中就有巫族的传说,这神谕断壁位于天涯海角,他是没有造化能亲眼看到的,传言世间只有圣人才见到过神谕断壁,巫族所信奉的四神是否真的存在,连师傅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巫族以凤尾翎毛为图腾。
“李相有所不知,我巫族并没有灭亡,只是隐匿在这世间,寻找着再次与四神建立信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在元国。”说完这些,魏书贤单膝下跪,右手手掌触碰左臂凤尾翎毛纹。
魏书贤低垂着头,“望李相能助我巫族,重回四神之邸”。
“你所说的机会是指什么,还有,什么是四神之邸”李相此刻已经选择相信面前的巫族。
“早闻李相师从天宗上玄门,灵修之势早已化境,却为何会回到元国为相,”魏书贤站起身,缓缓道,“这恐怕是令师之意吧。”
魏书贤字字笃定,目光如炬,李莲启虽选择相信他,却依然对他没有一丝好感,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感到不安,在此刻却又无能为力,难道这就是巫族所谓的洞察。
“李相有所不知,我巫族乃上古神族,所谓四神,其实都是后世之人所传,却只是管中窥豹,不得其全意,”魏书贤边说边摇着头,似乎在对着虚空之中想要反驳他的人进行否定,神情却又意味深长,“难道李相不想知道灵修之全意吗?”
魏书贤抛出一个让李莲启不知所措的问题,说是问题,却更像是此次请求的报酬或是筹码,可能巫族对灵修之全意有着不同的理解,李莲启此刻确实非常想知道真理,但是真理又是什么呢,师傅曾经说过,追求真理的人往往又不得其全貌,反而那些随波逐流,不争不斗的人却能得其全,多么讽刺的现实,却又让无数灵修者前仆后继,不知疲倦地去追逐。
“所以,此次的请求请您务必答应,成全巫族千万年的夙愿,”魏书贤恭恭敬敬的拱手欠身。
“魏相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告诉我关于收七皇子为徒是成全你们巫族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是有所隐瞒吧,”李莲启并没有回应魏书贤的请求,只是淡淡的问道,并拿起手边的茶杯,“杯中茶水并未融化开,却保持着这茶叶原本的绿色,所以此刻我们想要喝到这杯茶水,似乎要等些时间,或者让管家重新泡一壶来更加省时省事。”
李莲启并未抬眼看魏书贤,因为他知道,魏书贤,其实到现在,重要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提,这其中的真相又是什么,他却依然不得而知。
“李相,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些事情必须要等到您收七皇子为徒之后才能告知,否则,我和素娥便会……”,话音未落,魏书贤似被定在了原地,只见他张大着嘴,话还未说完,眨眼的功夫,便从七窍之中流出黑红的血来,他的眼睛却满是惊恐之色,只见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背后豁然插着一只匕首,可是奇怪的是,当李莲启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这只匕首化为空气,消失不见,只留得魏书贤背后一团黑红的血迹,血迹却已经干结,这只幽灵匕首有剧毒。
“敢在我面前杀人,那你就留下吧,”李莲启很快便恢复了理智,瞬息之间,空气震动发出凄厉的吼叫,“四象阵法,开!”,只见他翻手为开,覆手为合,化身为阵眼,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着一道道圆形金色符文,周围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天空之上此刻也出现了一道圆形古老符文阵法,虚空中,似有晦涩沉闷的吟唱。
此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留住凶手,李莲启走出旭辉格,以他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时间和空间被他的四象阵法冻结住了,阵内所有的一切皆由他掌控。
只见他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似乎在感知周围的一切。
刚杀过人,身上肯定残留着些许杀气,只要在这阵中,休想逃出升天,此刻,四象阵中,只有他才是主宰。
随着符文扩散开来,李莲启早已浮于旭辉格之上,他向下俯瞰着周围的一切。
奇怪的是,这四象阵中,一片平和寂静,并没有杀气存在,难道是自己的阵法出错了,李莲启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是远在他之上的灵修者。
李莲启背手缓缓落在旭辉阁外花圃旁,花圃中的夜幽有一部分依然被寒气笼罩着,怪自己一时冲动,竟糟蹋了妹妹辛苦培植的花,但此刻并不是伤怀的时候,旭辉阁中还躺着元国左相的尸首,如今这凶手竟然躲过了自己的搜捕。
就在身后,响起了一个戏谑的声音,“你似乎对自己的四象阵非常自信。”
“寒灵术,起。”没有转身,警惕的神经瞬间绷紧,没有吟唱,李莲启却使用出平生最快以及最强的术法,袖袍浮动,发丝裹银,寒气瞬间蔓延,时间以及空间会在此刻被冻结,余光中,他能看到连手边夜幽的叶子被冻结。
“灭,”身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