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三婶……”
“我跟你说,”龙氏放下被褥摸了一把热汗和头发,喘息道,“你这二楼堂屋门上少了块镜子,新宅子得挂面镜子挡挡煞气才行!你人年轻,不懂这些,没事儿!明儿我让你三叔去隔壁村王有才那儿给你挑两面好的。楼上一面,楼下一面,那才像个话呢!”
“三婶,这被子……”
“别嫌弃啊!你要不收,就是打你三叔三婶的面呢!”
“三婶,安子搂了被子来了吗?”初真挣扎着从上下来了。
龙氏忙去扶着她说道:“还没搂过来呢!要不是那兔崽子跟我说了,我还什么信儿都不知道啊!初真我也得说说你啊,三婶是外人吗?你怎么一点风都不跟三婶漏呢?差点叫我失了礼数!哟?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哪儿不舒服吗?赶紧躺着,安子和初蕊知道打点的,赶紧坐着歇歇!”
龙氏又唠叨了几句,这才下楼去了。初真看了一眼正搂着一被褥发愣的宝梳,忍不住笑了出来。宝梳回过神来,把被褥往梳妆台上一摞,转身对初真摆摆手道:“你家就算了,叫安子搂回去,知道吗?”
“别嫌弃啊,大堂嫂!”初真取笑道。
“你也笑我是不是?”宝梳靠在那几被褥上,抄手纳闷道,“阮曲尘从前是不是得过失心疯啊?初真你老实跟我说,他是不是有妄想症啊?今儿我办迁家酒,跟他有什么干系啊?”
“这还不明白吗?”初真往楼下努努嘴道,“你自己瞧瞧!”
宝梳走到小窗边,往下瞄了几眼,只见院子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桌,原本没请的龙氏一家以及其他两家阮姓本族也都来了!荷青和海樱正忙着摆碗筷和菜,曲尘则提着瓶酒各桌地转悠着,时不时地客套一句,俨然像个男主人似的。
宝梳傻眼了,眨了眨眼睛,转头问初真道:“他不是有妄想症,他是有表演癖吧?”
“我看啊,曲尘是真心想跟你和好了。”
“可我没想过要跟他和好啊!”宝梳叉腰摇头道。
“为什么不呢?”初真不解地问道,“你和曲尘六年夫妻了,要是和好,多好的事儿啊!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一百年才积来的缘分,为什么不要呢?”
“怎么说呢?”宝梳往楼下望了一眼道,“我其实第一眼见着他,真挺喜欢的。可惜啊……我总觉得这人太复杂了,跟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因为他跟你和离吗?”
“不完全是……”
话没说完,初蕊就搂着被子上楼来了。紧接着,那两家阮姓本族的女眷也抱着被子枕头等物品上来了。宝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转瞬间,她那间原本不大的屋子就给被子枕头塞得满满的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退回去,海樱和灵芝又上来将她拉了下去。
灵芝把宝梳往她们那桌一塞,笑眯眯地说道:“好了,这人也齐了,该当家的说说话了!各自都把酒杯儿添满了,不兴装迷糊的!”说着她又指了指刘达跟前道:“刘达兄弟,你这就有点不实诚了吧?曲尘和宝梳好容易搬回新屋子,你那小半杯儿好意思端起来?”
旁桌的侯氏忙转头摆手道:“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灵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量,喝多了又得不舒服上好几日呢!曲尘和宝梳不那小器的,怎么会跟他计较这一杯半杯的?是不是,宝梳?”
“呃?”与侯氏同桌的宝梳立刻收回斜瞟着曲尘的眼神,点点头道,“是啊,都不劝,尽兴就行了!也不用说什么场面话了,又不是不认识的,个个都熟跟油锅里炸黄了的果子似的,我们不讲那些客套,敞开肚子吃喝就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唯独世海板着张脸,闷闷不乐地灌了两口酒。这时,曲尘接了话:“行,就不那么客套了,横竖酒管够,都敞开了喝!再过几日便是茶汛了,又得忙开了,到时候也没工夫来喝酒了。四婶,把你家藏的那几坛子自家酿的酒先借来如何?”“好说!只要你瞧得上,全都搬来!”灵芝解了钥匙丢给阮家老四阮威道,“你和安子跑一趟,都搬了来,叫大伙儿喝个痛快!”
阮威和曲安真的就去搬酒了。宝梳咬着下嘴唇,转头死盯着曲尘,那眼神好像在警告他:喂,小子,谁让你接我的话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再胡说八道,姑奶奶不客气了!
曲尘也侧脸看着她,笑容浅淡,却意味深长,好像在告诉她:叫我下不来台?好吧,那大家都别下台好了,横竖今儿我是豁出去了!
宝梳气得翻了个白眼,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噜地灌了两口,心想这货怎么这么无赖呢?在雅州城里已经叫他占够便宜了,他还跑这儿冲男主人?自己又不是宜家家具,想拆就拆,想装就装啊?想吃回头草,也得问问那草答应不答应吧?无赖,大无赖!
就在宝梳郁闷时,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曲尘,你和宝梳和好了吗?”
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喝得微有醉意的世海。他这么一问,院子里都安静了下来。其实在场人心里都有点疑惑,这两人怎么说好就好了呢?前阵子不还闹得和离满天飞吗?太奇怪了点吧?不过大家都没问,人家两口子的事谁好意思多问呢?横竖看着今日这情形,多半是和好了吧!
可听着世海这么一问,大家还是好奇地转头把曲尘看着。坐在世海旁边的刘达忙用脚踹了踹他,笑道:“管人家和好没有?喝多了吧?怎么才这点量啊?哥带你醒醒酒就去?”
脸颊微红的世海举着小酒碗晃了晃脑袋道:“用宝梳的话来说,还没过二龙山,早着呢!是不是,宝梳?”
宝梳其实没想到世海今晚会来。去追那杜姓男子之前,世海并没来,后来跟阮曲尘一块儿回来时看见世海,她也有点意外。虽说最近这段日子,她有意在避开世海,不想让世海说亲这事儿因为她耽搁了,但人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往外赶呢,只好先招呼着了。
“世海哥,”宝梳大大方方地起身笑道,“你怕是先喝了酒才来的吧?这么快就上脸了?可不像你平日里的量呢!听刘达哥的,去醒醒酒再来接着喝。”
灵芝也忙道:“对对对,我去煮点桔皮茶来,横竖你们一会儿也得喝呢!刘达,扶了世海去你那院子里透透气儿!这喝酒不能急的,一急就容易醉,去醒醒再来吧!”
刘达正要扶世海时,世海却撩开他的手,缓缓站起了身,拿起两个酒瓶子,放了一个在曲尘跟前道:“不说话?不说话就把酒喝了!把酒喝了再说!”
“这孩子真是喝高了吧?”坐在曲尘右边的阮谦道,“才上桌就对瓶吹?世海,慢慢来,今晚酒管够,不急的。知道你们兄弟难得见回面喝回酒,可也不能这么催啊!叫你娘知道了又得跟你闹了,来来来,先坐着!”
世海朝阮谦摆了摆手,只是盯着曲尘,讥笑道:“你倒是喝不喝?话不敢答,酒也不敢喝,你大管家就这点气度?”
场面上的气氛有点尴尬加凝重了。世海那口气仿佛不是想跟曲尘友好地喝回兄弟酒,分明有些挑衅的意味。世海对宝梳有意,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村里人都背地里议论过了。所以看着他这副模样,几个长辈都有点担心了。万一闹起来,那像什么话呢?自幼一块儿相处的两兄弟为了个女人反目,传出去真是不好听啊!
阮谦正想劝劝世海,却被曲尘拦下了。曲尘起了身,从旁边凳子上取了两只中碗放在了桌上,一边往里倒酒一边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偷酒喝吗?怕偷得少了,喝起来不过瘾,也怕偷得太多了,大人发现了会挨罚,所以就各自偷一些,拿到一块儿混着喝。是有这事儿吧,刘达哥?”
“那倒是,”刘达笑道,“我记得陶秀才家的酒最好喝,不过每回他只偷来不喝,便宜都叫我们占去了。”
荷青转头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喝?”
“怕给她娘揍呗!”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陶远志略显羞涩道:“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刘达哥你还记得?”
刘达嘎嘣嘎嘣地嚼了两颗五香青豆笑道:“你哥我这记性没准比你还好!也是我不爱读书,要是真喜欢,什么秀才举人不在话下!嘿!正好说到这儿了,秀才相公,往后你要真中了状元,别忘了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荷青好奇地问道。
刘达坏坏一笑,冲陶远志挤了挤眉眼,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陶志远微微一怔,表情有些许尴尬,低头抿了口茶装糊涂道:“这又是哪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我是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阮威叔侄俩抱着两坛子酒来了。曲尘从曲安手里接过了酒坛,又往那两个中碗里添了些,然后对世海道:“都是一样儿的,随便端吧!”
世海冷冷地瞥了曲尘一眼道:“想灌醉我啊?你明知道我喝混酒喝不过四两,这是不打算让我走着出门儿呢!不愧是庞府的大管家啊,脑子就是比别人聪明些,哄醉人的本事也要高一筹啊!曲尘,你可真不再是从前那个跟我们一块儿喝混酒的阮曲尘了,本事了啊!”
“我早说了,我从前是什么样儿,如今也是什么样儿。,”曲尘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问道,“喝吗?喝的话,兄弟陪你。喝完这碗,我陪你上那边吐去,怎么样?”
“我看还是算吧,你们俩……”刘达劝道。
刘达话未说完,曲尘便端起其中一碗,咕噜咕噜地灌下了肚子。那中碗能盛五两左右的酒,一下子全喝了,有多烧喉咙可想而知。曲尘咽完最后一口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灵芝忙扯了扯一旁看傻了眼的宝梳,小声道:“快给曲尘端碗汤去,他喝不了急酒的!”
“哦……”宝梳忙回了神,快步地走了过去。正想说话时,曲尘抬了抬手道:“先一边待着去!”
“你……没事儿吧?”宝梳还是有点担心,毕竟灌了那么些酒下肚子。
曲尘没回她的话,而是摁住了正要端酒的世海的手,呼了一口酒气道:“先别忙着喝,等我把话说完。你喝完这碗,不出三步准会倒,在你倒之前我先把你刚才的话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