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梳斟酌了片刻,继续跟了上去。拐了几个弯后,那处早年间就被闲置的小屋便出现在眼前。借着明亮的月光,她隐约能看见屋内有些许的灯光,不由地想起洪姑姑她们说这屋子闹过鬼,浑身不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可怕虽怕,但她心里的好奇更重了。三更半夜的,那人跑村里的鬼屋来干什么?
一番小心摸索后,宝梳挨近了那小屋的破窗户下,耳边骤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还坐地起价了?先前不是说好了二十两吗?也就是去说几句话应付应付,没花你多大工夫,凭什么再要十两啊?”
“大姐,你不瞧瞧我把你这活儿干得有多漂亮!我一去,一说,那一院子的人都信了!再说了,先前你只是让我去跟阮初真说,没说我还得应付一院子的人吧?这十两就当是给我的润口费了,你一点都不吃亏的!”
“十两也太多了吧!顶多二两茶钱,多的就没有了!”
“嗬!大姐,你这就有些不通情理了吧?事儿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你这点花销都舍不得?早知道我就不接你这笔单了!”
“行行行!十两就十两,横竖我们就这一回交道!我可把话说前头了,拿了银子就走人,别在雅州待着了!万一叫人撞见了,那可不得了了!”
“明白,大姐!做我们这行的也有自家的行规,不消你说,我今晚就走,走得远远的,保准谁也找不着!”
“且等着,我再匀十两银子出来!”
听到此处,宝梳顿时恍然大悟!刚才那杜姓男子哪里是来报丧的,分明就是别人的托!而这花钱雇托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来过的马氏!
一阵狂躁的怒火从脚底板升到了头顶上,宝梳真想冲进去狠狠揍这俩混球一顿!这时,耳边又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阮家那边不会发现吧?”
“有那么容易发现吗?”马氏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只要断了阮初真的念头,她自会再寻户人家嫁了,难不成还真要给汝年守坟?阮家说是要托了阮曲尘去查,可阮曲尘也只是个管家,能有多大本事儿去?就算查到,怕也要个小半年吧!小半年?我家闫雪怕都怀上仔了!那阮初真也嫁人了,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放心吧!”
“那好,赶紧把银子给了,打发了他走吧!”
几秒钟后,简陋的房门传来吱的一声响。杜姓男子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四下探望了几眼,又顺着来时的小道儿走了。宝梳拳头一紧,咬了咬牙正要追上去时,背后忽然有股异样的感觉传来。有了前次的教训,这次宝梳想也没想,果断地抬起手肘反击!
“反应快多了啊!”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肘,另一只从后面勾住了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后,贴着她的小耳朵浅浅笑道。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她如同被二百万伏的高压电线击中了似的,从头发丝一直麻到了小脚趾的指甲盖,心脏以每秒八百码的速度狂奔着!
阮曲尘?
这货怎么在这儿啊?
但最要命的不是这个呀!为什么一听见这货的声音,自己能激动成这样?难道一见钟情的后遗症可以持续这么久吗?幸好天够黑,又是背对着,要不然她那张红脸都够开染房了!
宝梳正想动弹时,屋内那两人也偷偷摸摸地钻了出来,贼兮兮地顺着小道快步地离开了。等他们走远后,曲尘才松开了手。宝梳回身就推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着急地问道:“你拦着我干什么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夜里别单独出来,你果真还是当耳边风了?”
“我这会儿没空跟你说这个,我得去把那姓杜的混蛋先抓回来!”
“不必了,”曲尘伸手把宝梳拽了回来道,“那人不姓杜。”
“你认识?”
“他还不配认识我,我见过而已。侯安!”
一个黑影从旁边窜出来,应道:“大管家,有什么吩咐?”
“天亮之前把人找回来,要活的。”
“知道了。”侯安说完飞快地消失了。
“这就完了?马婶子和平娘呢?罪魁祸事就是她们啊!”宝梳不服气地说道。
“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吧?”
“你不知道什么事儿跑这儿干什么?”
曲尘抄手看着她,无奈地笑道:“我就看见个自以为是,总喜欢半夜出来乱窜的人往这边来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案可以瞧瞧呢,结果是跑这儿来偷听了。走吧,先回去再说。”
“那个……”
“怎么了?”
宝梳干笑了两声道:“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我已经从老屋子搬出来了,钥匙也交给了二叔。你要回去的话,上他那儿拿钥匙去吧。”
曲尘瞳孔微收:“你搬哪儿去了?”
“我在海樱家旁边起了个小院子,前几日才搬进去。”
曲尘盯着月色下宝梳那张泛着柔白光色的脸,沉默了几秒钟后道:“先回去,把刚才的事儿先跟我说一说,为什么那个小混混会跑村子里来?”
“他是个小混混啊?怪不得会干这种缺德事儿呢!”
两人回去的路上,宝梳把杜姓男子报丧的事儿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回到小院时,忽然出现的曲尘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特别是正准备出去找宝梳的世海。他见曲尘和宝梳一块儿走了进来,怔了一下问道:“曲尘你怎么回来了?”
曲尘淡淡笑道:“今晚不是办迁家酒吗?瞧着桌上还没动,我赶回来得是时候吧?”
“呃?”宝梳眨了眨眼睛,转头茫然地把他看着。哟呵?这人撒谎可真是张嘴就来啊!要不是自己刚才在半路上提过办迁家酒的事儿,他哪儿知道去?还要装出这副特意赶回来的模样,什么意思啊!
“你是特地赶回来的?”世海不甘心地问道。
“本来下午就该到的,路上有些事耽误了,所以才这个时辰到,”曲尘答得面无虚色,随后又转头对宝梳道,“我上去瞧瞧初真,你赶紧把饭菜都热热,别叫大家都瞎等着了,早过了吃饭的点儿了。”
宝梳这才想起大家都还空着肚子等着呢!她忙道了声不好意思,叫上灵芝荷青几个人帮忙把桌上的热菜再拿回去热热。她顾着张罗,却没瞧见灵芝几个妇人都在偷偷地挤眉弄眼。
等热菜重新上桌后,她又舀了碗鸡汤给初真送了上去。这时候曲尘已经下楼入席去了,只有初真一人呆坐在上。她捧着鸡汤走过去说道:“初真,要不先喝碗汤吧?阮曲尘都跟你说了吧?别着急了,一准是那马婶子使的坏心眼,回头把那姓杜的混混揪回来就清楚了!”
初真缓缓转过头来,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神情憔悴地叹了一口气道:“她们这是又何必呢?”
宝梳坐下道:“我猜多半那戚汝年发达了,马婶子想塞了自己的女儿闫雪去伺候他,你放心,这公道我保准跟你讨回来!”
“曲尘说了,”初真口气幽幽道,“汝年他……还活着……”
“是吗?那是好事儿啊!那他人现下在哪儿?是不是真发达了?”
“曲尘托人去打听了,汝年调任了建州录事参军,人应该已经在建州了。”
“我说得不错吧!”宝梳忙把汤碗放下笑道,“你瞧着就是个夫人的命!这下该高兴了吧?回头让阮曲尘给戚汝年带个信儿,他指定会借了你去建州的。”
初真脸上却无半点欣喜之颜,反而透着一丝丝忧郁。宝梳不解地问道:“知道他人还活着,不好吗?”初真忧伤道:“知道他还活着,我心里那块大石头算是放下来了。只是……只是他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戚汝年了……”
“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会变心吗?”
话刚问完,灵芝和秦氏各抱一绣花面被褥推门走了进来。宝梳忙起身问道:“二婶,四婶,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你们都送了礼儿了,怎么还抱两被子来啊?”
秦氏把被褥搁在了宝梳的梳妆台上,回身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也太跟我们见外了不是?是怕我们礼儿太厚了还是瞧不上我们这点礼儿啊?别家也就罢了,我们是自家人,你和曲尘搬新院子也不招呼一声儿,还藏着掖着的,下回再这样,二婶真的要跟你急了!”
“什什什……什么?我跟阮曲尘搬新院子?”宝梳眼珠子都大了一圈了。
“你二婶说得对!”灵芝也放下被褥转身说道,“下回你再这么跟我们见外,我们可就真生气了!虽说只是暂时搬这儿住住,可好歹也算搬回家啊!照规矩,本家人得送两被褥给你们压压宅,你倒好,跟曲尘和好了也不说一声儿,差点叫我们失了礼数了!我说宝梳,平日里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了?跟曲尘和好了这事儿还不好意思说啊?”
“和和……和好?”宝梳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那混蛋在楼下说了些什么啊!
“别跟我们装傻了啊,”灵芝走过来轻轻拍了宝梳屁股一下笑道,“怎么了?怕往后搬到庞府去,我们这些穷亲戚会来打扰啊?你放心,我们一年顶多来那么两回,吃不了你多少去的!”
“行了,不打扰她们姐妹俩说话了,我们先下去了,”秦氏拉了灵芝一下呵呵笑道,“宝梳你也快下来,酒给你倒在那儿了,可不许赖啊!”
随后,秦氏和灵芝便下楼去了。宝梳好无辜好茫然地盯着那两被褥看了好几眼,然后快步地往门口走去,想听听阮曲尘那货到底在楼下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可刚走到门口,迎面又是两绣花,她吓了一跳忙问:“这又是谁啊?”
“我呢,你三婶!”那两绣花被后面传出了龙氏的声音。龙氏人太矮了,又搂了两被子,乍眼看去,连个头顶儿都没有。
宝梳忍着好笑,忙从她手里接过上面那被子问道:“三婶,您这又是做什么呢?今儿我可没敢惊动您啊!”
龙氏累得喘了一口气,脸色红扑扑,笑得像朵开过了芙蓉花似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宝梳!跟三婶还客气什么呢?要不是安子刚才回去搂被子,我还不知道你们办迁家酒这事儿呢!你这丫头,还跟三婶置气呢?自家人,见外不是?来来来,三婶搂不住了,先放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