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阮威领着宋焘回宝梳院子睡觉去了。初真把灶屋里的活儿收拾妥当了,便叫初蕊先在阮谦家待着,一会儿再来接她,随后自己拿了盏白灯笼,顶着浓雾往绒绒家走去了。
因为有雾,路上很湿滑,初真几次差点摔了下去,不得不轻手轻脚地走着。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终于走到了绒绒家院门外的土沟旁,歇气时随意地抬眼望去,忽然发现那院门上似乎吊着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
她心想是不是绒绒家最近招什么鬼灵了?还在院门口掉黄幡子,因为村里有这习俗,家里招鬼灵闹得诸事不顺的时候,就会在门前挂条黄幡子。
她也没多想,继续打着灯笼往前走,快要走近时,她抬高灯笼往那“黄幡子”上一看,吓得立刻目瞪口呆了!哪儿是什么黄幡子啊!压根儿就是一个人呐!天哪!有个人在绒绒家院门口上上吊了!
“啊!”初真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将这山村的宁静完全打破了!
上吊的是豆丁娘,谁也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从夏家跑出来,然后又摸黑到了绒绒家门口,最后把脖子往腰带上一套,就那么奔死去了!这是一个乡下妇人最直接的宣泄和报复的方式!
不过,好在初真及时发现了,绒绒家的人急忙将她从院门上解了下来,摸到她心口还有热气儿,立马抬到了老瓮头家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随后,夏家的人闻讯赶来,将还处于昏迷中的豆丁娘抬了回去,两家人碰头时什么也没多说,仿佛很清楚事情的缘由。
只是初真这晚没法睡觉了,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豆丁娘像风吹肉似的挂在绒绒家院门上,越想越觉得渗人!要是晚去一会儿,要是自己没打算去找绒绒,那豆丁娘岂不是一命呜呼了吗?好在豆丁娘给救下来,要不然豆丁怎么办?还好还好,事情已经过去了,豆丁娘也给酒醒了。
不过,初真的想法完全错了,整件事已经无法控制地扩散开了。当天晚上就在村里传开了,第二日便闹开了。打哪儿闹起的?就从第二天上午绒绒娘来绣班找巧英闹起的。
早上姑娘们刚刚来上工的时候,绒绒娘忽然就气冲冲地跑来了,一见巧英就给了个巴掌,指着巧英鼻子祖宗先人地痛骂了一顿,说巧英胡说八道,污蔑她家绒绒的清白,闹得豆丁娘跑她家门上上吊那么晦气!
巧英不知道是真给打蒙了还是真心敬重长辈,往日的牙尖嘴利一点也没踪影了,不还口也不还手,坐在地上捧着脸只管呜呜地哭泣。
这也就罢了,不知哪个好管闲事的跑去跟窦氏说了。窦氏随后也火急火燎地赶来,于是乎,这俩疼闺女的妇人就在竹屋里对骂了起来,骂完又打了起来,任谁都也劝不住也拉不住。在其中一间竹屋内,这两只发怒竖毛一心想护崽的母鸡打了个天翻地覆,吓得竹屋内的姑娘们惊叫着抱头就跑!
初真哪叫一个急啊!竹屋内还有那些绣活儿呢,要是给毁了那可麻烦大了!她顾不得去劝解那两只战斗中的母鸡,慌忙叫上海樱初凝等进竹屋去抢绣活儿和丝线,可这俩母鸡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差点把竹屋顶给掀翻了,就算海樱这种烈货也难免被误伤了几下,那就更别提初真了。
好容易一阵拼抢,几个人终于把能抢出来的都抢了,可惜的是其中两幅快要绣完了的绣活儿从中间裂开了,而且被踩得一塌糊涂。谁都知道,绣布本就柔弱,丝线绣好后不能再下水洗,等于是报废了!
还有挂在墙上那些方便姑娘们拿去的蚕丝现也被糟蹋了将近一半,初真气得快说不出话了,可那两母鸡还在抓扯厮打,好像不把命拼出去不甘心似的!
就在此时,万水苏和万祝行从山口处走了过来。万水苏见状,立刻让万祝行上前将两人拉开。最终,在万祝行这个男人的帮助下,初真海樱等人这才将两人拉开了。可拉是拉开了,对骂战又开场了,吓得几位上山游览的客人扭头就走了。
“还没完了是不是?”万水苏走到两人中间,摆出一副掌家娘子的派头呵斥道,“瞧瞧你们干的好事儿,要把人家的绣班毁了不成?”
那俩神经短路的战斗中的母鸡管你万水苏是谁,就算挡在中间,也可以视若无物地对骂!万水苏眉心一拧,招呼随行的两个伙计道:“去割两条结实的藤条来,把这两个泼妇给我绑了!”
听到这儿,这俩泼妇才算停下嘴来。绒绒娘指着万水苏面红筋涨地问道:“你凭什么绑我?你是谁啊你?”
“凭什么?”万水苏指着竹屋里那片狼藉道,“你自己睁大你那狗眼睛瞧瞧,把这儿都弄成什么样儿了?我要再不出声儿,回头怎么好跟曲尘交待?要打你们回自家院子打去,跑这儿来闹什么?”
“哦……”窦氏仿佛认出了万水苏,指着她道,“你不是世海家的大姨子万水苏吗?跑这儿来吼谁啊?这儿是你的地盘吗?冲什么老板娘啊?”
万水苏转过身去,冲她不屑地笑了笑道:“哟,原来的窦大娘啊?你老人家刚才打得那么起劲儿,我还以为是哪个巾帼女英雄呢!是我万水苏又怎么了?今儿这事儿我还管定了!绑了你们我出不了这山口?我倒想试试!”
“呸!”窦氏冲她吐了口唾沫子道,“绣班是人家宝梳的,要算账也是宝梳来找我们算吧!管你屁事啊?没能嫁成,倒好意思腆着脸来这儿冲老板娘了,你歇歇吧!”
“对哦,”绒绒娘好像想起什么了,指着万水苏道,“我记得有回万家带人去阮曲尘家,差点把房子给拆了,难不成就是因为你跟阮曲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不是吗?”窦氏这会儿倒跟绒绒娘同仇敌忾了,“你眼前这位想嫁,家里老爹不答应,把阮曲尘揍了个半死,她还偷偷地带着她妹妹来村里瞧过阮曲尘!后来啊,嫁了个城里做小买卖的,眼下大概是瞧见曲尘风光了,厚着脸皮贴着身子要来巴结了!”
“哟!”旁边那些姑娘都起了一阵低低的惊讶声。连初真和海樱都纳闷地对视了一眼,心想还有这桩子陈年往事?怎么没听说过呢?
万水苏倒不急,一脸沉得住气的架势说道:“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眼下是要处置你们这摊难事儿,说吧,怎么办?”
窦氏白了她一眼转过脸去,不说话了。绒绒娘也一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万水苏冷哼了一声道:“行啊!打砸了东西想不吭声就了事吗?这竹屋里的东西可都值钱的,少说你们每人也得赔上个几十两,不吭声就完了吗?来两个人,给我现成绑了!”
那两伙计当真上前来绑人。窦氏一边推开那伙计一边不服气地嚷道:“万水苏你凭什么来绑人啊?我砸你家的了啊?真是个不要脸的婊子,贴上门来当姨娘!”
“别跟她客气,绑了再说!”万水苏凝眉喝道。
“我看还是先别绑吧?”初真走过去开口道,“都是一个村的,东西不砸也砸了,等她们气消了好好说话才是。”
万水苏瞟了初真一眼,指着正在闹腾的窦氏道,“跟这样的人你能说理儿吗?她们是能赖就赖,压根儿就不跟你讲理儿的,这种人我见多了!你既然是这绣班的班头,就该拿出些样子来吓住她们,像你这么妇人之见,怎么做得了班头?”
初真脸色有些尴尬,瞧着这一摊东西,她还真觉得自己不是做班头的料儿,绣绣东西还成,要她震慑震慑人,还真有些难。
“罢了,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了,回头我知道怎么跟曲尘交待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家老板娘就没好好交待交待你怎么做这班头吗?”
“她倒是交待了……”
“交待了还至于闹成这样?”万水苏有些清高自傲地打断了初真的话道,“说到底她也是个入门的,自己也没多少斤两,手底下的人也就更没分寸了。你且去清点那些东西,等我绑了这两人再说怎么处置。”“可绑了始终不太好吧,都是一个村的……”
“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曲尘在这儿,他也会这么做。跟那些不讲理的人还讲理,那就白白耽误自己的工夫,这话是他从前教我的,我不过是照着他的话来做罢了。”
“可是……”
“别可是了,”万水苏有些不耐烦地对初真道,“要是出了什么漏子我万水苏担着还不行吗?你放宽了心,回头曲尘不会说什么的,他那人我最清楚了,往常在城里,你是没见他收拾那些无赖耍泼的,都是用这法子,惯用得很!”
“不过,”海樱打量了万水苏一眼,略有些不满道,“这绣班不是阮曲尘的,是宝梳自己开的,况且初真是这儿的班头,该由她来处置吧?”
万水苏瞥了海樱一眼,撇嘴笑道:“你说这话就有点挑拨离间了吧?曲尘跟你们老板娘是一家人,还分谁谁谁的吗?就算是你们老板娘开的,那本钱不也是曲尘出的吗?”
海樱听了这话大为不悦,反驳道:“要说本钱,那是宝梳自己挣下的。她做的这些小买卖都是自己出本钱来做,压根儿就没问阮曲尘要过一文半文!”
万水苏轻蔑一笑道:“这话要真是从你们老板娘嘴里说出来的,那我可要为曲尘道声不平了!她和曲尘是一家人,何必争这种脸面呢?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什么嫁妆,又没娘家可靠,上哪儿来本钱做买卖?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靠曲尘在外面挣回来供着她,她倒好意思说这话?别的就不提了,单说她和曲尘和离时就给了她二百两银子,难不成这银子是打了水漂了?”
“那银子宝梳捐到永兴寺给静宁点香油了!”海樱嘴快地说了出来。
“哟?真有这样的事儿?曲尘好歹做过庞府管家,给自家娘添灯油的钱都要你们老板娘拿和离费来补,这话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相信吧?我说你们这老板娘怎么那么爱脸面啊?净拿这些体面的事儿出来说,怎么不说说她自己不体面的地方呢?”
“你什么意思?宝梳哪儿不体面了?”海樱气愤地质问道。
“生什么气呢?”万水苏略带傲慢地表情看着海樱道,“你闹清楚没有?我们现下是在说这两个泼妇打砸了绣班的事儿,你扯那么远干什么?果真是没在买卖场上经历过事儿的。罢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去点点数,看到底损失了多少,列账单子算个总价出来,叫她们俩签字画押,然后再叫她们的家人拿银子来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