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默默从书店走出来,带着钟嘉乔一路往前走,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后,她停住脚步。
“这条弄堂是我出生的地方,”她指着面前一条狭窄的弄堂对着钟嘉乔说,“在这里我和我的爸爸妈妈一起生活。”
钟嘉乔朝弄堂里望了望,没什么特别的,里面有着几户普通苏州人家的老房子,相互挨着,彼此连接。春晓往里走,透过一扇破旧的铁锈红窗户,窗户半开,可以从外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赤红色的方桌子。应该就是客厅,平日用来吃饭的。钟嘉乔想。
她指着其中一扇赤红色油漆大门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第四年的某一天,我被隔壁阿婆抱走,再回到自己家门的时候,幼小的我深深感到与往日的异常。我家大门敞开着,全屋子的日光灯都亮着光,门口挤满了人,有些是我认识的有些我不认识,最显眼的是门口摆放着一排白色的纸花,其中穿插着几朵有颜色的,剩下的是清一色的白色纸花。纸花围城圈状,两旁挂着用毛笔写的字,那时的我不太识字,但吸引幼小的我的是那一朵朵纸花,我从未见过这些。我伸出小手准备去触摸纸花,隔壁阿婆立刻制止了我,我望着她暴露无遗的悲伤后停止了触摸,屋子里的哭声、和尚念经的声音、黑白照片反射在日光灯的光晕……混淆在我懵懂无知的脑海之中。我的手被大伯拉着,大伯先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告诉我,孩子呀,今后就住到我家里来吧。我坐上大伯自行车的后座,远远望着越来越渺小的家,和那扇曾经熟悉的赤红色油漆大门,我不悲伤,亦没有哭泣。”
钟嘉乔听着春晓诉说她的过去,他猜想到她的父母应该是过世了。他的眉头也紧锁着,仿佛也跟着一起悲伤。
春晓吸一吸鼻子,继续说:“后来有一次偶然地我回到这里,同样也是站在这个位子朝里望,从赤红色油漆大门里面走出一个小姑娘,她比我小很多,用陌生充满防备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着,她还用普通话问我,你是谁——”
事情回到春晓二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天。
“你是谁?”那个女孩问春晓。
“我……我路过这里而已。”女孩以为春晓不过是普通游客,路过而已。或是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并非是故意讨饶。这样的人在平江路上也并非少见,小姑娘正打算转身回屋。
春晓并未有离开的动作,女孩又瞧了瞧她问:“你不像是游客。”
“呵呵,你猜对了,”春晓莞尔一笑,“我曾经住这里。”
“这里?”女孩不太相信地看着她。
“是的,很久之前,”春晓对着女孩说,“那个时候我才三岁。”
“这些老房子都是公房,换来换去也是很正常的。”春晓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还知道这里是公房。
“你还知道的不少啊,”春晓说,“可我看你不像是苏州本地人。”
“我……”小姑娘低下头,似乎外地人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我和爸租了这里的房子。”
“有爸爸真好。”春晓勉强挤出笑容来,其实她眼里早就落下了透明的闪光点。
“是吗?”小女孩的眼里也有莫名的忧伤,“你以前住这里不也是和你的亲人一起吗?”
“是啊,也就那三年,我和我爸爸、我妈妈一起。”
“后来呢?”
“后来……后来……”
“雪仪——”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打断了春晓的话语。
“欸。”小姑娘回了一声。
“谁啊?你在跟谁说话?”男人从里屋走出来,一边说一边责怪她,“不要跟陌生人随便说话,你要是遇上人贩子怎么办?”
男人说着,走到门口,见是一个小姑娘,疑惑着看了看她:“喂,我说小姑娘,你站在人家门口干嘛?”
“爸爸,她说她以前住这里。”
“住这里又怎么啦?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方。喂,我说小姑娘,天气这么热,别老站在人家家门口,该干嘛干嘛去!”说罢,她一把拉走了雪仪,又“嘭”地一声将大门紧闭。
春晓只得默默离去。
若干年后,春晓与赵雪仪约着一起逛平江路,赵雪仪提起当年住这条弄堂的时候,春晓才诧异地想起了那段过往。
“你是说,你曾经就与赵雪仪见过面?”钟嘉乔问春晓,“就在这里?”
“是啊,所以说我们的相遇,其实应该叫重逢。”
“这个故事,有趣,实在有趣!”
“所以我其实对赵雪仪是格外关照,从她第一天进公司以来,她就把她一直带在身边。”
“那你之前怎么说的?”钟嘉乔很不理解,“你是一口咬定你跟她关系一般。”
“我……我不太善于对人说出那段往事……”春晓支支吾吾起来。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了呢?”
“钟sir,明明就是你发现了。是你一步步逼着我说出来的。”
“我有这么狠吗?”
“有,尤其是你锐利的目光。看着特别吓人。”
“我很和善的,你没发现我的面善吗?”
春晓又仔细看了看,说:“没发现。”
钟嘉乔是又好气又好笑。
“言回正传,我觉得你可以交代一下你与赵雪仪不同寻常的关系了。”
“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关系,”春晓接着说,“顶多是关系近一些。”
“你知道她多少事情?”
“大学刚毕业,念的是和我一样的新闻系,有一个继父,去年六月进的公司,之后一直呆在我们部门。”
“这些基本资料我都已经知道。还有其他的吗?比如她有没有其他的人际关系什么,男朋友之类的?”
“其实……”春晓欲言又止。
“林小姐,麻烦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每次都支支吾吾的,我可告诉你啊,你要算你妨碍公务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春晓道歉着,“她十二月从公司离职之前,我们闹翻了。”
“为什么啊?”
“我好不容易提前帮你转了正,她居然不想干了!那时候真是气死我了。”
“你有问她为什么吗?”
“我问了,可是她都不愿意说。你看她还把我从微信上删除了。”说着春晓拿出手机给他看跟赵雪仪的对话截图,最后她发出去的都是红色感叹号。
“她也太绝了吧,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
“你这是什么形容啊?”
“啊?不好意思,我语文很薄弱啊!”钟嘉乔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自己在一个文案高手面前这些乱说,确实不太好,她可是专业的。
“行了,我们回去吧,”钟嘉乔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今天怎么来的?”
“我坐地铁来的。”
“少见啊,你这样的阔太太居然还会坐地铁。”
“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春晓一不小心把心里所想说出了后,之后她吐了吐舌头,明显是后悔。
“我可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真是的!”钟嘉乔很不理解,春晓的这种想法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他的举动有什么地方令她有所误会?
“好吧,麻烦钟sir你送我回去吧。”春晓终于是同意了。
“那就要委屈你坐一下我的破车了,”钟嘉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可买不起你那样的豪车。”
“你看你又来?”
“好好,我打住。”钟嘉乔做了手势将最从左拉到右。
钟嘉乔与春晓往回走,穿过几条小弄堂,又来到临顿路主干道。
“你等一下,我车停那个停车场,我去取。”
“嗯,我在这里等你。”春晓扑闪着大眼睛对他说。此刻夕阳西下,一层金色的阳光薄薄地洒在她脸上。阳光下她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极具古典韵味的气质仿佛从字画中走出的女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