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的研究，决定着帝国能否称霸这颗星球！”
回到研究院的彼尔肯恢复了自信，用一句充满霸气的话开始自己的介绍，虽然房间里只有他和梅恩两个人，虽然后者表情淡漠。
“前年秋天，皇帝陛下获知努瓦境内发现了一处地下遗址，可能是史前根达亚人留下的遗迹，于是去年春天，陛下果断出兵努瓦，控制了遗址所在的伊尔-巴塔列伊岛。”
梅恩想起来了，去年春天确实听说过帝国出兵努瓦的消息，当时没人在意，努瓦太小了，帝国出兵努瓦，就跟拍打身边的苍蝇一样，没人把这当回事，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这样的隐秘；根达亚人，就是传说中那些长着三只眼的家伙？
“那一处遗址中，有大量的未知图形和符号，跟我们已知的任何文字都不相同，于是陛下就在这里设立了研究院，专门研究从那里发现的图形和符号。”
“目前，研究院汇聚了帝国各专业最顶尖的学者共四十三人，此外还有一百二十六名研究助理，此外就是杂役和护卫，共计二百三十七人。”
梅恩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竟然有逾四百人，要查问起来可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他随口问到，“你们的研究，就是破译那些图形和符号的意思？”
“……是。”彼尔肯显然不愿意用这么平实的话描述这里的工作，但又不好否认。
“那你们破译出来了没？”
“哦……，这个……，在一些领域，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积极的进展，相信重大的突破指日可待。”
哦，那就是没破译出来，还能把话讲得这么好听，果然是有学问的人。“我想跟这里的人都单独谈一谈；”如果那个颙若是觊觎这里的研究成果，那他应该尝试接触这里做研究的学者，杂役和护卫没什么用，“就先从那四十多个学者开始吧，就是最顶尖的那些。”
“嗯，好吧，”彼尔肯有点不情愿，不过这种文化人有一个优点：他们守规矩，“不过请尽量缩短见面的时间，这边的学者都很忙。”
“我尽量。”
瓦里一进房间，梅恩就觉得他有问题，他看起来太紧张了。
“咱们终于见面了。”梅恩悠然地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仰着头看着紧张的学者；梅恩的对面有空椅子，他却偏偏不邀请对方坐下，“你肯定知道我想问你什么，你为什么不主动点让咱们俩都省点事？”
学者的右手开始抖，他赶紧用左手握住，试图保持镇静，结果欲盖弥彰。
梅恩觉得实在没有挑战，哪怕让一个愚蠢的巡警来，也能发现他的异常。“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坐下来，擦擦汗，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改变了，是不是？”
瓦里立即在椅子上坐下了，梅恩觉得他紧张的快晕过去了，“你知道我是谁？知道？很好。”
梅恩把手里拿的一摞档案扔到面前的桌子上，本来他想用这些档案做道具演一场戏的，可这个对手弱的让他有些意兴阑珊，“你是现在跟我说，还是让禁卫军把你带回迪安城，把你的手脚用钉子钉到木头架子上，然后你再跟我说？”
就在梅恩的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崩溃了，眼泪和鼻涕代替了额头上的汗水，他大哭起来。
这就是帝国最顶尖的学者？切！
之后，渐渐平静下来的学者给梅恩讲述了自己噩梦般的一段经历，那是几个月前，当时还没有入冬，湖岸边草木丰美，瓦里喜欢晚饭后到湖边散步，一天他在距研究院百十米的地方，被人在后脑打了一下，当时就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瓦里发现自己被带到树林里，手脚都被绑着，躺在地上，通缉令上的那个年轻人蹲在他身旁，问他知不知道哲罗姆。
“哲罗姆是什么人？”
瓦里委屈地抬头看了一眼梅恩，又继续低头扮演自己被霸凌的角色，“哲罗姆是个来自新大陆的学者，在伊尔-巴塔列伊岛上研究根达亚遗址已经好几年了，帝国的军队登岛控制遗址时，他想逃走，结果被打死了。”
梅恩很敏锐地注意到‘新大陆’，维克托告诉他，那个颙若也曾在新大陆求学，这二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他了？”
“我本来不想说的，”瓦里看着又要哭，让梅恩很腻烦，训斥了几句，帮他暂时抑制住泪水，“他把我的手脚都绑上石头，说要把我沉到湖里，我……，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大哭起来。
瓦里的事情让彼尔肯很震惊，梅恩觉得他更多是因为失落，没有办法继续维持高高在上的形象，当梅恩提到哲罗姆时，彼尔肯明显重视起来，让人把梅恩见过的另外两位老先生也请来，把梅恩的话告诉他们。
“你是说，这个名叫颙若的年轻人，来自洛维亚？他曾在新大陆求学？”
“是的。”
梅恩很惊讶地看到三位老先生如临大敌，彼此用目光交流，最后默默点头，“应该就是那个人。”
“喂，到底什么情况啊？那个颙若是哪个人？”梅恩很不爽被排除在目光会议之外。
“哦，抱歉。”彼尔肯沉吟了一下，或许是在考虑是否应该给梅恩透漏，“哲罗姆是新大陆最优秀的语言学家，也是最早研究这处遗址的人；当初帝国出兵努瓦，我们还特意向陛下建议，务必把哲罗姆先生邀请到迪安来；结果……，帝国军队控制遗址的那个晚上，哲罗姆试图逃走，被一个莽撞的士兵开枪射杀了，唉。”
“哲罗姆已经在遗址中待了数年，我们事后得知，他曾把遗址中的那些未知文字复制了一份，寄给他在新大陆的一位学生，帝国的人到新大陆查问，才知道他那位学生名叫颙若，已经返回了洛维亚。所以皇帝陛下专门派遣了一位特使，去洛维亚调查这位颙若。”
梅恩想起维克托说的那位‘特使’，还有‘特使’到奥顿城后的那些奇怪举动，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你是说，就是这个哲罗姆的学生伤害了陛下？”
“是，这个人化名进入费道尔公爵府，之后寻机进入葵宫，伤害了皇帝陛下。”
“是因为哲罗姆吗？”老先生们依然无法理解，难以接受；“他怎么做到的？”
“那个颙若武功高强，一个人打倒了五名禁卫军护卫，之后伤害了皇帝陛下；他能徒手翻越五米多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地逃出皇宫。”
“武功？”三位老先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难道……”之后热切地问梅恩，“那个颙若，还有什么特异之处？”
“特异？嗯，他学识渊博，能过目不忘，他还懂得好几国语言，巴曼语说的像母语一样，能用巴曼语作诗，萨莱语也很流利。”
“过目不忘！”老先生们惊诧了，之后转入思考模式，“那就是对脑力的提升……”
“还有武功！”另一位先生大声提醒，“是对脑力和体能的全面提升，天啊，那就是……”
“新人类！”彼尔肯抢先大喊起来，三位老先生互相看着，他们的目光亮的能把木材点燃。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梅恩没听懂，于是很不爽。
三位老年学者看向梅恩，“我们是说，那个颙若一定是破译了根达亚人留下的文字！”
在彼尔肯等人的热情挽留下，梅恩不得不在研究院留宿一夜，然而对梅恩来说，这绝非是愉快的经历：十几名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的学者围着他，追问关于那个颙若的每一件事，那架势，就像一群饥民看到了一顿大餐，他们眼睛里渴求的光让梅恩都害怕；直到夜色深沉，梅恩已经困倦的直打哈欠了，这些老先生们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审讯’。
“梅恩先生，请找到那个颙若，把他带回来。”第二天早晨，彼尔肯带着一大群形貌各异的学者把梅恩送到大门口，“我们知道那个颙若罪不容赦，但在他承担罪责之前，请务必让我们见一见他，跟他谈谈。拜托了。”
在回迪安城的路上，梅恩想到这群学者的嘱托，忍不住就苦笑起来，对那个洛维亚人了解的越多，就越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他凭什么能把那个颙若‘带’回来？他只是个小侦探而已，他现在只想快点办完这宗案子，把塔娅和孩子们接回家，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哪怕要经常受点委屈，被人欺负，也比卷进现在这件事要好。
破译史前文明的文字而进化成的‘新人类’？惹不起惹不起。
现在整个案子的轮廓已经清晰了，唯一的疑问就是刺君者的财务问题，它关系着刺君者是否有同谋；在回迪安城的路上，因为一个偶然的念头，这件事忽然就解决了。
因为承诺要保守秘密，梅恩对研究院里的经历只字不提，在路上休息时，梅恩听到身旁的禁卫军闲聊，禁卫军里谁搞了谁的女人，谁昨晚喝酒装怂耍赖，还有谁耍骰子赢了钱之类，梅恩漫不经心地听着，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肆意滋长，无法抑制。
赌博可以赢钱啊。
理智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梅恩也清楚，赌博赌博，就是因为没有人笃定能赢，才谓之‘赌’和‘博’，可梅恩就是没办法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
从刺君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又扯到史前文明了，还有什么一定是不可能的？
甫一回到军营，梅恩就把禁卫军派出去，让他们到迪安城和周边的每一间赌场查问，通缉令上的这个人是否去过他们那儿。
当天下午，禁卫军们就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说大约五个月前，通缉令上这个人曾在他们赌场赢了一大笔钱，这笔损失如此令人心疼，以至于这个管事被赌场老板重重责罚了一通，以至于他对这个年轻人记忆深刻。
“他怎么赢的？”
“赌单双，他连着猜对了十七回。”
赌单双，就是把三粒骰子放在一个罐子里，摇匀了扣到桌子上，之后按照骰子朝上的点数之和论输赢；梅恩见过连着猜对三五次的，也听说过迪安城有人曾连着猜对了十一回（不过那个笨蛋第十二回猜错了，把前面赢的钱全都输掉了），不过，连着猜对十七回？神仙吗？
梅恩诧然地发现自己心情平静，哪怕那个年轻人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他也能够接受，他已经超脱了；“你们就由着他赢了一大笔钱带走？”
那管事嗫嚅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我让几个人跟着他，想…看看他去哪儿，结果…，他走了没多远，拐进一条巷子，等我的人跟过去，他……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真是，见鬼了……”
梅恩心下了然，连皇宫五米多高的围墙都困不住他，几个赌场的打手还想把钱抢回来？这也符合刺君者一贯的行事风格：行事果决，不求诸他人。
至于他为什么能连续猜对十七次，梅恩决定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梅恩就只剩下拘在囚房里的一百多名犯人了，梅恩现在已经看破了刺君者的诡计，于是审讯速度陡然提升，对那些明显是刺君者用来迷惑调查者的接触，梅恩简单审讯后就把人释放了，前后只用了一天，就把所有的犯人都过了一遍。
然后梅恩告诉九人监督团，他的案子办完了。
梅恩报告的地方依然在葵宫，不是上次那间屋子，而是另一个大厅，房间更大，到场的人也更多，梅恩估算至少有一百人。
在形式上也不像上次那么粗率，每个人都有座椅，按照权力的大小整齐有序地展开，各位大人身后还坐着他们的下属或者助理们，每个人都神情凝重，耶芙娜公主依然是室内唯一的女性。
梅恩很不幸又一次处在众人视线的中心，九人监督团则站在他的身后数米之外，梅恩怀疑他们的职责就是阻止自己逃走。
“侦探，你查清是谁伤害了我们的皇帝？”说话的是雷纳公爵，他和费道尔公爵和耶芙娜公主坐在正中间。
“是的，大人，伤害皇帝陛下的是个洛维亚人，他的名字叫做颙若。”
很安静，对面的大人们表情沉静，彷佛他们拥有这世上所有的时间。
梅恩开始报告查案过程，他与禁卫军们的千里追踪，直至最近对梅恩金钱来源的调查。
“他是否有同谋？”
这是第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梅恩觉得室内的空气都有些凝重了；有那么个瞬间，梅恩想到如果这时候他随便指向某位大人，是否就能把这些平日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打落尘埃？
但梅恩不敢，他还有妻儿，他玩不起游戏，“大人，我相信他是一个人作案，没有同谋者。”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了，虽然对面这些大人物的坐姿和表情毫无变化，梅恩能感觉他们全都松了口气。
“侦探，你说你‘相信’，那是不是说，对这一点，你并没有充足的证据？”开口质疑的人坐在缅鲁大人的左手，梅恩猜测他是参政院的九位参政官之一，但不知道姓名。
梅恩犹豫了一下，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刺君案这么干净的了结，“大人，在颙若刺君的过程中，包括事前的筹备和事后的逃亡，我没有发现任何外人参与的迹象，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独立完成；另外，通过对这个人的了解，我也不认为他会在刺君这样的大事中与他人共谋，那不符合他的性格；如果说证据，这种了解也算是一种证据。”
“你很了解他？”
“呃，算是吧，从接手这宗案子起，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个人。”
提问的参政官点点头，似乎认可梅恩的回答，不再说话了。
雷纳公爵又等了片刻，让这一刻的安静浸入每个人的心里，然后才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刺杀我们的皇帝？”
“有两个原因，其一，他来查找他一位老师的下落，而他的这位老师已经死在帝国军人的枪口下。关于他的这位老师，我被告知需要保密，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其二，因为我国军队对洛维亚的惩罚。那个颙若似乎在半年多以前就预测到我国将对洛维亚施以惩罚，所以他提前潜入迪安，并为刺君做准备；当我国军队开始进攻洛维亚后，他寻机伤害了皇帝陛下；他的目的既是报复，也是试图在我国制造混乱，从而减轻洛维亚的压力。
窃窃私语声响起来，就像有一群蜜蜂在众人的头顶盘旋；雷纳公爵侧过头与费道尔公爵私语，之后又扭转身体跟旁边的缅鲁大人说话；梅恩注意到耶芙娜公主沉默地坐在一旁，如一朵孤寂的花。
片刻后，雷纳公爵与几位主要的大人取得了共识，他坐直身体，那就像一个信号，室内立即安静下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我相信他已经逃出了国境，大人。”梅恩简述当时追捕的过程，最后说，“我相信他已经从山区跨越国境，进入坎托境内；之后，他会藏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被帝国追捕。”
“当时刺君者遗弃雪橇时，禁卫军曾提议继续追踪，被你拒绝了，为什么？”提问者是一身戎装的德特里耶元帅。
“大人，当时我们已经骑马在雪地里连续追踪了五日，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而那个颙若带有野外活动的工具，保暖的衣物，又不缺食物——他把两具马尸都遗弃了，加之他一直乘坐雪橇，体力充足，我不认为我们能在冬天的大山里追上他。”
德特里耶元帅点点头，不说话了，梅恩知道他提问只是想强调禁卫军付出的努力。
雷纳公爵又在跟左右的人小声商量，之后他坐直身体，环顾左右，“还有谁需要询问侦探先生？”
没有人。
雷纳公爵又威严地看向梅恩的身后，“顾问团的先生们，你们参与了查案的整个过程，现在请告诉我们：侦探在查案的过程中，是否有徇私、或者不尽职的情况？是否有其他人干预、影响过侦探先生对刺君案的调查？”
梅恩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刚进到这房间时的感觉又回来了，这就是一场审判。
“没有，大人，我认为侦探先生做的很出色。”
“没有，大人，没有其他人曾试图影响侦探先生。”……
九个人依次站出来回答，让梅恩揪起的心慢慢放下了，他现在觉得侥幸，幸亏办案中有这么九个人盯着，他才能干干净净地从这个案子里脱身；这样的‘大案’，他再也不想办第二件了。
之后梅恩被打发出门，被人带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等着，门口还站着一名禁卫军守卫；周围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奇怪；梅恩不知道这房间在皇宫里的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妻儿这些天在皇宫里过的怎么样，也许塔娅和孩子们就在这间房子不远，只是咫尺天涯，没有‘大人们’的允许，他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
梅恩不确定自己等了多久，当人陷入回忆时，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之后他被人带回‘大人们’所在的大殿，再一次承受目光的洗礼。
“侦探，你的工作很出色，帝国感谢你的努力。”仍然是雷纳公爵说话，这是不是表明，在今后的帝国权力架构中，如果摩兰皇帝不能恢复理智，雷纳公爵将会独占鳌头？
“你第一阶段的使命结束了，现在，帝国将赋予你更光荣的使命：你将带着帝国的期盼，跨出国境，运用你的能力，找到那个刺君者，把他带回来接受惩罚。”
“帝国的尊严不容许挑衅，你的使命也没有期限，直到将那个罪魁祸首绳之于法，你的使命方可结束，伟大的萨莱帝国绝不容许那个刺君者还有他的亲族可以安然地度过余生。”
“帝国与你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