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决定要杀掉特使。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特使代表着摩兰皇帝本人,杀掉特使,就意味着叛国!
维克托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使时刻都有至少一名护卫跟在身旁,且不说他能不能顺利杀掉特使,只要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不仅他维克托本人,他的整个家族都会因为叛国罪而毁败。
只是维克托别无选择。
开始的时候,维克托并不想忤逆特使大人,他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直接攀上摩兰皇帝的机会;在特使执意推动的擂台比武遭遇惨败时,维克托依然没有灰心,他反而觉得这是个展示自身能力的契机:萨莱失去的威名可以重建,利益的损失也可以在其它方面找补回来,维克托很愿意在特使面前展示自己在外交领域的才能。
只是特使根本就不在意维克托的才能,他只是一味地督促维克托动用一切手段去寻找颙若的下落,就像一个偏执狂,看不到外交事务复杂的一面。
特使大人确实不在乎外交,这是维克托差不多动用了自己积累两年多的所有明线暗线,还耗费大半钱财后才恍然醒悟的事实;特使不在乎萨莱在洛维亚的形象,不在乎维克托积累的外交资源,更不在乎维克托个人的职业前景,他只关心一件事情:那个颙若去哪儿了?
开始的时候,对于特使的偏执,维克托很困惑,虽然那个颙若的身手的确惊才绝艳,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在国与国之间的折冲对抗中,个人的作用总是有限的,真正的力量来自一个国家的整体实力,来自政治、军事、教育、外交、商业等等;以洛维亚为例,依仗萨莱的庞大国力,在洛维亚内部合纵连横分化瓦解,收拢越来越多的势力为萨莱所用,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外交之道。
维克托不认为特使大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于是特使的偏执就令人困惑,维克托曾谨慎地试探过特使大人的口风,特使只是简单地说‘那个颙若身上有关系到帝国兴衰的秘密’,就再没多透露半个字。
其实维克托早就意识到那个颙若不同寻常,那天他站在萨莱武馆的过堂中,看着墙上地上淋漓的鲜血,想到那位奥顿皇家学院的教授就在这里徒手击败五名萨莱勇士,他当时就觉得惊诧,他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的武力可以强悍到如此地步;只是,‘关系到帝国兴衰’?这说法是不是有点夸张?
维克托曾把特使这句话当作一个潜在的机会,特使大人权位虽重,可在洛维亚毫无根基,他的任何想法,全都要依赖维克托才能实施下去,自从听了特使的那句话,维克托忍不住就会去想,如果他找到颙若,如果他挖掘出颙若身上的秘密,他有什么理由要将这秘密贡献给特使?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将这秘密奉献给摩兰皇帝?
维克托滋长出来的小小野心很快就在现实面前泯灭了,那个颙若不仅武功高强,这一次隐退也是走得干净利落,维克托几乎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资源,最后得到的线索也只是颙若在擂台比武的当夜乘船离去。
各方面的线索汇总到一起,维克托相信那个颙若已然离开了洛维亚,虽然有点失望,但也要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如果特使确实是为那个颙若而来,现在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洛维亚,维克托也就不再需要仰人鼻息了。
接下来维克托还有艰巨的工作要做,特使推动的那场比武已经把萨莱人的名声踩到烂泥里了,需要技巧性的手段才能把萨莱国的威名重新树立起来,这可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工作。
维克托低估了特使追查颙若的决心,随着线索的减少,直至追查进展的停滞,特使开始向维克托施加更大的压力,似乎追查无果完全是维克托的懈怠所致,维克托意识到,如果找不到颙若的下落,特使不会离开。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特使大人要找到颙若的下落,如果找不到,就要有人承担责任;那这个承担责任的人会是谁?
维克托不认为特使会对自己保有善意,在他看来,特使已经偏执到病态了,为了灭口,直接把那个贫民一家五口杀掉,他都没想过在敌国的首都灭门会有什么后果?以后两国的外交关系如何维护?
特使疯了,但维克托还想活下去,那么他还有其它选择吗?
现在的问题只是,怎么样找到一只替罪羊?
…………
期末的考试越来越近了,晨锋仍然会经常想起云岫,但他强迫自己把她放在一边,把心思集中在课业上;学院里的氛围也渐渐紧张起来,虽然依然有个别同学对考试成绩不怎么在意,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挂科布告上。
这一天课间,晨锋见到了很久没在学院里出现的毓竹。
看第一眼的时候,晨锋差点没认出来,仅仅十几天的时间,毓竹明显地消瘦了,原来红润的脸颊消失,显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不再是原来那种青春盈动的女生。
晨锋的心猛然悸动了一下,像是被人在心脏上抓了一把,他忽然意识到,毓竹伤害了他,但他,也伤害了对方。
毓竹正跟几名女生走在一起,就像心有所感,回头看向晨锋,然后她跟同行的女生说了两句,就抱着书本向晨锋这边走过来。
“你好。”
“……你好。”
晨锋没想到毓竹能用如此平静的态度对待他,在他原来的设想里,毓竹一定会恨他,也许见面时会视若不见,或者鄙夷唾弃。
当面对面时,毓竹那种病弱的消瘦愈加不容忽视,她的脸颊陷下去,凸显出下巴,可能也是因为消瘦的缘故,眼睛显得更大了,那里面有些晨锋陌生的东西。
“你病了?”这不是问话,晨锋只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不认为自己当时做错了,但他没法回避自己的内疚感。
毓竹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嗯,当时,忽然就病了,不过现在好了。”她看着晨锋,神色中没有怨恨,这让晨锋有些欣慰。
“你……”晨锋想说让毓竹保重身体,又想到自己不能为她做什么,这种口头上的关心就显得十分虚伪。
毓竹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后面的话,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带着越来越沉重的负担,周围的同学像是能感觉到那压力,都从旁边绕过去,给他们保留一份宁静。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来,成为一种催促,毓竹主动打破沉默,“我们聊聊好吗?中午?”
晨锋看着毓竹那消瘦的面容,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好。”
中午,晨锋满腹心事地在食堂吃饭,后来他看见毓竹出现在门口,就把饭盒扔给哲茂,自己走过去。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校园里,离开日光和喧嚣,最后他们走到校园一处僻静处的树荫下,这里无人打扰。
“我最开始喜欢你,就是那次,大家都不敢说话时,你站出来,逼洛克道歉。”毓竹看着远处的食堂大门,不断有人从那大门进出,说笑,打闹,就像另一个世界。
毓竹仍然没有看晨锋,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后来,在操场的台子上,你告诉大家,你要去操场静坐抗议,我就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天晚上,我很晚都没睡,我觉得你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男生。”
毓竹转回身,仰头看着晨锋,毫不掩饰眼中的倾慕,“后来在爷爷那儿,你为了救靖翰,拼死去杀那头大熊,自己差点死掉;那天你走了以后,护卫把当时的情况都给我们说了,爷爷说你是个好孩子,景平也特别佩服你,而我……”毓竹顿了一下,眼神转到旁边,“那天晚上,我就决定这辈子跟你在一起。”
晨锋有点不自在,他不习惯这种袒露心扉的情况,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听别人讲,但他这时候没法阻止毓竹。
毓竹嘴角动了一下,表情有些苦涩,“我以前都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很自大的女孩,当时我就是觉得,只有你这样优秀的男生,才能配得上、配得上我。其实……”
毓竹顿住了,她呼出一口气,神色平静了些,晨锋觉得她有一个计划,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其实,我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我不比别人聪明,也不比别人漂亮,更不比别人懂事,除了出生在木家,我再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了。”毓竹低下头,声音变低了,“不是你能不能配得上我,是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其实,……不是的,”晨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不认为男生女生在一起是谁配得上谁的问题,这不是做生意计算得失,不是匹配两个人的家世或者才能,重要的是两个人投缘,彼此真诚,对对方好。
“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毓竹重又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晨锋,“我当时既然决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就应该任何时候都站在你的立场,即使你去做强盗,做坏人,我也应当站在你的身后,给你递上刀枪。”
晨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毓竹的说法对还是不对,但这时候的重点不是关于是非的讨论,而是毓竹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这些……?”探寻看着对方。
“这些道理,我是好多天才想明白;我知道我做错了,伤害了你,所以,我要当面给你道歉,不管你会不会接受,我都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毓竹看着晨锋,脸色露出坦然的神色,郑重地说,“对不起。”
晨锋知道毓竹的话是真诚的,他也能想象毓竹经历过怎样的纠结和痛苦,她消瘦的面颊把这些天的经历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忽然就有些感动,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如此真诚地当面道歉,至于云岫……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不怪你骗过我,你自己也把这件事放下吧,看你瘦得都像一根竹竿了。”
毓竹的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牵挂的笑容,晨锋又想起那天在临瀑山庄,有个女孩骄傲地说‘信你才怪!’,然后就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之后的几天,晨锋时常会在校园里见到毓竹,每当遇上了,毓竹就会跟他打个招呼,但在没有主动地说过什么,似乎就是谨守着同学的分寸;有时晨锋远远看见她跟同班的女伴在路上说笑,脸色也不再像刚回校时那么苍白,心里还是有些欣慰,不管他跟这个女孩是分是合,他都希望她能快乐幸福。
毓竹的归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晨锋身边的人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只有珂澜有一次问他,晨锋还没有说话呢,珂澜就在靖翰安德等一帮人的逼视下主动换了个话题。
期末考试的日子愈发临近了,晨锋也把别的事情都抛开,把心思放在考试这件事上,却没想到璋钺突然到学院里找他。
璋钺穿着黑色的军官制服,旁边有名卫兵牵着两匹马,马鞍旁边的袋子里还插着火铳挂着长刀,像是即将奔赴战场。
“叔叔?”晨锋的印象中,璋钺每次见自己似乎都没有好消息,“靖翰还在上课。”
“我找你。”璋钺打断了晨锋的话,他看看周围,有几个到学院观看壁画的平民都远远地绕开这里,七八米内没有其他人。
“有个事情要告诉你。”璋钺向卫兵打个手势,后者牵着马往路中间走了几步,防止有人打扰到自己的长官。
璋钺压低声音,“我们接到情报,有人从巴曼偷运了一批火铳过来,估计已经到了奥顿;我们现在正全力搜查这批火器,目前还没有进展;我们没有关于货主的准确情报,但猜测这批火器跟萨莱人有关;这些天萨莱人一直在寻找颙若先生的下落,而小锋你又是跟颙若先生亲近的人,我担心萨莱人会对你不利;小锋,我知道你不怕跟人动手,但火器可不是靠个人武功就能对抗的;你一定要小心!”
从璋钺的话里能听出来,皇家护卫团掌握的情报很少,但璋钺还是专门过来提醒他;晨锋心里涌出一些感激,上次璋钺也是主动过来提醒他。“谢谢叔叔。”
“就是这事,你自己留心,另外,这消息不要泄露出去。”
“我知道了,叔叔。”
璋钺说完,就上马离开了;晨锋回到教室,忽然就想到那死去的打鱼人一家,那被杀害的老人和孩子,愤怒不可抑制地在胸膛里鼓荡起来,璋钺叔叔让他小心自保,他却觉得自己还能多做一些事,就算是为了那死去的一家人。
中午下课,晨锋找到颉青,让他召集神剑社的全体成员;颉青很兴奋,这可是神剑社大师兄第一次主动召集全体成员,是不是要出去跟萨莱人干仗了?
神剑社现在是一个很大的社团了,成员多达一百一十多人,虽然名称叫做神剑社,平时就是大家一起锻炼,成绩最好的一组人则由晨锋教些剑术的基本功,还没有做过其它的事情,这次见晨锋把大家召集起来,都跟颉青一样兴奋,晨锋觉得这时候拉他们出去跟皇家护卫团干一仗,都没有一个会含糊的。
“有一件事,需要大家帮忙。”晨锋很满意地看到大家都安静地听着,没有像女生一样叽叽喳喳;“家在城里的举下手。”
大约有一多半的人把手举起来。
晨锋点点头,有六七十个人撒出去,也许就能摸到一些消息;他让大家把手放下,直接说,“萨莱人可能会在城里搞一些动作,我希望家在本地的人都回趟家,在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行为古怪或者异常的萨莱人,如果有,回来告诉我。”
“注意,这件事要注意保密,不要搞得路人皆知,打听消息时,尽量别引起别人注意。”
“哥,那我们这些家不在这里的人做什么?”颉青见没有自己的事,赶紧问。
晨锋摇头,“不需要做什么。”
颉青很失望,另一名叫做樱行的成员举起手,“师兄,我家不在这儿,但我舅舅家就在南桥街那边。”
晨锋直接点头,“去问问。”
跟樱行情况一样有亲戚在奥顿城的还有十几个同学,也都加入了打探消息的行列。
“好了,”晨锋看看一脸失望的颉青,下面的话主要是对他说的,“消息要打听,但别因为这个耽搁了复习,马上就考试了,我可不希望看到咱们的人有谁挂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