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方的动作很快,在晨锋回校后的第三天,就有工人在实验楼南墙外施工,当天就沿墙搭出一溜遮雨棚来,棚下的墙面也用灰泥重新粉了,又抹出四块长方形的基面来,这就是子歆作画的‘画布’了。
从工人撤走的那刻起,子歆就着了魔,守在那几块‘画布’前,之后的几天,除了在教室上课,其它时间子歆都花在作画上了,即使吃饭也不离开,都是别人从食堂买了给他带过来,嘴里嚼着东西,眼睛还盯着墙上的画面。
子歆并不孤单,有十几名男生女生自发地陪着他,给他做助手,学院里的同学也都关注着他的进展,每次大家经过学院入口广场时,总是不约而同的放轻脚步,把说话的声音降下来;在墙边作画的那一群人,那个站在简易木架子上专注描绘的少年,像是在从事某种圣洁的事业,任何打扰都是一种过错。
子歆绘画的速度很慢,都三四天了,第一幅画面才显现初步的轮廓,跟之前的初稿比起来,这次的画面有一些调整,颙若老师的形象更加高大伟岸,等完工之后,肯定是一副杰作。
“等子歆画好了,整个奥顿城的人都会过来看的啊。”这些天,但凡有空,毓竹就跟晨锋腻在一起,这次晨锋受伤沉睡,毓竹去他家里照顾他,之后就好像突破了某种界限,再跟晨锋相处时,就少了之前那种男生女生在一起的隔阂感,毓竹也不像以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毫不掩饰她对晨锋的亲近。
相比之下,晨锋的反应更迟钝些,他几乎被动地接受两个人关系的变化,没有对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做出什么贡献,在如常的表象下,他经常会想到离去的老师,或者思考根达亚秘术,有时他也会回想起那间无窗的囚室,回忆起那些凶狠的军人;旭炎的爷爷来看过他,父亲也告诉他息事宁人,他知道自己不宜再生事,只是有股怨气,一直郁积在心里,让他时常生出些萧索的感觉。
但晨锋也没对毓竹亲近自己的努力制造障碍,接触久了,他对毓竹的个性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毓竹其实是个蛮腼腆的女孩,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当众做出示好亲近的举动,背后代表着相当大的勇气,晨锋或许还没有觉得一个女生主动靠近自己有多么珍贵,但他不能忽视这些代表勇气的努力。
“晨锋,你是不是以后就跟毓竹在一起了?”有次毓竹没在时,珂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我知道咱们学院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你呢,要不要我帮你牵牵线?”
是不是将来就跟毓竹在一起?晨锋不知道,他没有认真想过,更没有考虑过是否就跟毓竹一起向着婚姻的目标前进;那些东西太遥远,近乎遥不可及。
对于珂澜说的其它‘喜欢他的女生’,晨锋毫无了解的兴趣;如果有闲暇,他会想起老师,想起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想念老师,也焦虑自己何时才能练到老师那个程度。
不用眼睛就能看到,不用耳朵就能听见……
与这种神奇的武功比起来,女生就显得太没有分量了。
“你能带我上飞来崖看看吗?”这天中午,吃过饭,毓竹悄声请求,“我还从没有上去过呢。”
晨锋答应了,这些天他总是被人围着,被逼迫讲述颙若老师的事,两个人独处都算是一种休息。
此时已是夏初,山林变得浓翠,上山的小路被两侧的枝条侵袭,路边的杂草也蓬勃地向路中间伸展,把狭窄的山路遮掩在跋扈的叶片下面。
晨锋走在前面,不时用手把拂面的枝条挡开,还得提醒身后的毓竹不要被树枝扫到脸上,后来他回手牵住毓竹的手,引领她在绿色的迷宫中穿行。
知了在看不见的地方起劲地叫着,这小东西似乎从不知道疲倦,远远近近的草丛里,昆虫此起彼伏地应和,偶尔会有长尾巴的大鸟嘎嘎叫着飞过头顶,阳光被树木遮挡,不时又突然打在脸上,就像是在玩捉迷藏游戏。
晨锋走在前面,偶尔会回头看看,提醒毓竹注意前面的枝条或者脚下的沟坎;毓竹的手柔软而顺从,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令人迷醉,就像一种突袭,瞬间抓住了男孩的大部分心神;为了掩饰,他更加细致地提醒路上的危险,好像带女孩上山就是他的职业。
过了很久,又好像一转眼,两个人来到山顶,晨锋护着毓竹爬上高高低低的石头,最后带着她跳上飞来崖。
视野豁然开朗,蓝天下,整个奥顿城都历历在目。
“这就是飞来崖呀,”毓竹站在安全的地方,望着远处的群山,以及山下的奥顿城,在这晴日下,奥顿城显得特别清晰;她小心的向前走了两步,像个谨慎的哨兵,“好多女生都上来过呢。”
晨锋在崖顶随意逛着,还走到崖边,用令毓竹惊心的姿势探头向崖下看;后来他在崖边坐下,双脚垂到空中,然后回头劝毓竹也坐到这视野最好的地方来。
女孩心惊胆战地向崖边靠近,后来她的手被男孩握住,于是平添了勇气,坐到男孩的身旁。
“你的鞋要是掉下去,就得回学院才能找到。”晨锋开了句玩笑,坐在飞来崖最前端的崖边,玩笑就代表着勇敢。
毓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晨锋的手臂,探头向下看;这里可以看到整条塞瑟河,从群山中间蜿蜒出来,穿过奥顿城,又曲折地流向远方;雄壮的恩典桥就横跨在河面上,桥面上细小的马车和行人就像玩具,渔舟张着帆从桥下的拱洞中穿过,宛如一幅活动的画卷。
每一个初次登上飞来崖的人都会被眼前的景物震撼,感慨以及惊叹,之后,两个人的话题渐渐回归自身,毓竹又问起颙若老师的事。
晨锋已经无数次地讲过颙若老师的故事了,之前他被同学们逼迫,追问每一个细节,那些讲述渐渐变成一种负担;这时候坐在飞来崖上,整个城市铺陈在眼前,清风和煦,清丽淡雅的女孩坐在身旁,柔声询问老师的故事,于是晨锋又一次讲起来,他不仅仅讲老师惊心动魄的武功,也开始袒露自己的感受,那些激动人心心潮澎湃的时刻,他对老师的景仰以及孺慕。
“我要是早知道颙若老师这么了不起就好了。”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憧憬,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抓住晨锋的手臂,美丽的面容近在咫尺,“颙若老师究竟去哪儿了?”
晨锋没有像惯常那样立即否认,他把视线投向塞瑟河,然后沿着河,望向遥远的南方;他又回想起那个夜晚,载着老师的小舟离开河岸,渐渐远去,融入那无边的夜色。
“不知道。”晨锋看着远处腓格国王王宫那一片白色的高墙,算算时间,这时候老师也许已经坐上了远航的大船,正在大洋上,向着远方的大陆行进。“不管老师去哪儿,他都是个了不起的人!”
日子以不变的节奏持续向前,晨锋最担心的来自萨莱人的报复却没有发生,反而传来了萨莱从边境撤军的消息;萨莱人兴师动众,却连小小的靖北堡都没有攻破,完全是徒劳无功;奥顿城这边,萨莱人弄了个野人,也只威风了一天,就被老师当着各国大使的面,干净利落地击败,算起来,萨莱人的脸面都丢到姥姥家了。
学院里的萨莱留学生都变得特别老实,偶尔能在校园里看见洛克那混蛋,也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势,可能他的胆子已经被老师吓破了。
按照萨莱人一贯的秉性,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要报复回来;晨锋还专门问了父亲,据伯宁说,萨莱人除了到处打探老师的下落,再没有其他动作,连之前要求洛维亚开放棉布市场的谈判都搁置了。
难道现在狗都不吃屎了?
萨莱人吃不吃屎,晨锋并不关心,只要他们不来打扰自己就好;算着时间,这一天下午,晨锋就拉上冬白靖翰安德哲茂,还有硬凑上来的颉青,一起去了老师的房子。
老师留下的房子很热闹,干活的人进进出出,那个晨锋找的邻居正站在院子中央,抬手指挥着干活的人,那气势看起来像个大将军,后来看见走过来的晨锋,那脊梁骨一下子就弯下来,满脸堆笑着跑到晨锋面前。
房屋修缮的进度很快,屋顶已经修好了,院子也清理出来,夯得平平整整;晨锋抬手阻止中年人问候逢迎的话,问到,“没人找麻烦吧?”
“开工的当天,有两个当兵的过来,我把少爷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没说什么就走了,以后再也没来过。”
晨锋点点头,皇家护卫团已经彻底搜查过这房子,再封起来也没有意义,再说,估计他们也不想再跟自己打交道。
“进去看看。”
屋内的天棚已经糊好,几扇窗户上被打破的玻璃也已经换成新的,地面的石板铺了大半,有个中年男人带着个半大小子正忙活,看见他们几个年轻人进来,连忙站起来,躬身问好;还有两个木工在另一个房间里叮叮咚咚地修理家具,被人提醒就停下来,老实地站在一旁。
“还得干几天?”晨锋问那个负责的中年人。
“地面再有半天就好了,我叫人明天来刷墙,再有两天也就成了,就是家具,少爷您都看了,能修的我都尽量让人修了,可有些实在是……”
晨锋抬手阻止中年人的唠叨,他对这边的进展还是满意的,“修不了就买新的,”晨锋在几个房间里看了看,给中年人交代了要买的东西,最后问,“钱够不够?”
“足够了,还富余不少,每一笔花销我都详细地记下来了。”
“等全部完工了,你再把账目给我。”晨锋不在意花钱,江澜给他讲过,从钱上最能看出人品了,如果这个中年人可靠,以后可以多交给他些事情做。
从房间里出来,靖翰就急不可耐地抓住晨锋,“颙若老师把这房子给你了?”
晨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个笨蛋说话都不过脑子,旁边有这么多陌生人呢,他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晨锋故意不搭理靖翰,扭头对冬白说,“等房子整理出来,你要是愿意,可以搬过来住,这里前后都有院子,早晚锻炼也方便。”
冬白当然愿意了,学院的宿舍一小间就要住四个人,哪有住在这大房子里舒服?冬白这个人不喜欢当众表露感情,就只是沉稳地‘嗯’了一声。
哲茂也住在学院的宿舍里,这时候也是跃跃欲试,晨锋回头看着他,“你要搬过来也行,但你得跟冬白一起练武,你要是偷懒,就让冬白揍你。”
心情愉快的冬白立即伸出手臂,给哲茂展示自己揍人的拳头有多壮,表示很愿意承担这份督促的责任。
哲茂苦着脸,进退两难,他是真想搬到这大房子里住,他也是真的不想吃这份练武的苦。
哲茂一时拿不定主意,一旁的靖翰恼了,他把哲茂拉到一旁,自己站到晨锋面前,大声宣告,“卧室要给我留一间!”
“你有家,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靖翰被晨锋的话噎住了,郁闷得不得了;他不回家,每天在冬白的宿舍里打地铺,还不是因为晨锋?这混蛋现在又拿这个卡他;他也不搭理晨锋了,他已经决定了,到时候就直接搬进来,看谁能把他撵出去?
颉青在一旁也看得眼热,“哥……”
“你不行!”颉青刚一开口,就被晨锋拒绝了;颉青家里有钱,来奥顿读书,家里帮他在学院旁边租了一间大房子,当时就是在他租住的房子成立了‘神剑社’,他是纯属添乱。
颉青是个乐观主义者,见自己的意图被否决了,立即提出新的建议,“咱们可以休沐日在这儿聚餐啊!”好吧,这是个吃货,但每个人都喜欢吃货,所以没人出声反对。
安德看出了些东西,见外人都离得稍远了,他靠近晨锋小声问,“颙若老师不会回来了?”
晨锋没说话,回头看看修缮一新的房子,有种萧索的情绪涌上心头;老师走了,不会回来了。
晨锋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大家懂了,因而沉默。
随后的日子,晨锋把心思放在课业上,他不愿意因为成绩差被人笑话;生活也平淡下来,不再有那些激动人心或者慷慨激昂的事情;晨锋回到有规律的生活中,每天早晨照例早早起床练剑,白天上课时认真听讲,课余的时候就跟毓竹呆在一起;每天下午,他会在操场上指导神剑社成员练习劈刺的技巧,这些人练剑的时日尚短,都还处在练习基本功的阶段,指导起来也容易;有时,他会留在学校里吃晚饭,饭后跟冬白他们交流练武的技巧,有时会直接回家。
冬白靖翰哲茂三个已经搬到那修好的宅子里了,哲茂这小子终究忍受不住诱惑,忍痛答应了练武的要求;晨锋每次看见他慢吞吞走路的样子都想笑,他的小身板练武练得全身疼,走个路都疼得呲牙咧嘴;冬白是个厚道人,可靖翰这小子不会客气,肯定把哲茂逼得够狠。
子歆的画作虽然慢,但依然坚定地向前走,目前已经开始创作第三幅画;伴随着他作画的进展,开始有市民专门跑来一睹颙若老师的雄姿,学院肯定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特意安排了仆役守在那儿维持秩序。
晨锋家里也恢复了宁静,伯宁男爵终究没有辞去教育大臣的职务,从他的近况上看,他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干得有滋有味;江澜一如既往地晚归晚起,有时晨锋连着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晨锋每天晚上回家,都会留在房间里温习功课,有时也会到花园里练一会儿剑,到了晚上十点,他会准时地洗漱休息。
没有人知道,每天晚上入睡前的这一段时间,是晨锋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
日子滚滚向前,在无声无息中,有一些变化开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