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晨锋没在学校耽搁,一个人坐上马车来到了颙若老师的房子。
颙若老师离开已经快十天了,根据伯宁的说法,官方一直没有颙若的消息,从那个陡现峥嵘的夜晚之后,这位奥顿皇家学院的教授和他的母亲就像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当时伯宁还很郑重地问晨锋,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晨锋的回答自然是自己一无所知;他内心里为老师骄傲,也有些感慨;拥有超凡脱俗的身手,却甘愿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一旦出手就惊撼天下,决定隐退就飘然而逝,不留下一点痕迹。
自从知道颙若老师的事迹,学院里的同学已经把震惊感叹的话都说尽了,甚至还有人写了文章来赞叹老师,但晨锋觉得最准确的描述,还是子歆引用古人的一段话: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的确,老师就像龙一样,大小升隐变化无方,只是洛维亚太小了,容不下老师这条龙,于是老师就悄然离去,只留下面前这一栋房子,还有永远流传的传说。
之前老师家附近总有便衣警察出没,现在这些人都看不见了,对面的邻居家里有人躲在窗后往这边窥探,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自己家门外,看见晨锋望过去,惊吓般跳起来躲回家里。
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老师家显然很久没有人出入了,院子里有残枝落叶,还有些碎木头;院子一侧的小菜园也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干枯的藤蔓倒在地上,菜叶和泥土混在一起;以前可不是这样,阿姨总是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房子墙边的几丛幼苗也被人踩倒了,那还是晨锋送给阿姨的花种,他和阿姨一起种下,才刚刚长出地面;晨锋突然有些心疼,觉得自己珍视的东西被人践踏玷污了。
房门没上锁,但有一张白纸糊在门缝处,上面是一个封门的告示,还有皇家护卫团血红的印章。
哦,皇家护卫团。
晨锋随手把告示扯掉,拉开房门,然后,他停在门口,因为屋里无处落脚。
如果房屋有生命,眼前就是一个大型凌辱现场;那些对房屋施暴的人显然疯狂至极,无法容忍房屋内有任何完整的东西;桌椅被摔倒,柜子肢解,盘子碗之类的瓷器被砸碎,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那些施暴者显然不满足于这些常规的手段,他们还把房屋的天棚拆掉,在屋顶上捅出几个大洞,光线就从洞口透进来,默默地照亮屋内的惨剧;地面也未能幸免,被挖出几个大坑,挖出的泥土就堆在坑边,跟那些家具物品的残尸混在一起;屋顶几个破洞的下面,落下来的雨水已经浸出几滩烂泥,把地面变得沧海桑田。
最后晨锋还是走进去了,踏着潮湿松软的泥土;他毫不意外的看到每一个房间都遭受同样的待遇,没有幸存者。
晨锋在屋内巡视,突然有种异常的感觉,继而他明白这异样感来自何处了,屋子里没有书,别说书,连张纸片都没有。
颙若老师的书房里原来有个书架,塞得满满的,之前晨锋还侥幸那些书不是自己的,要把那么多书读完,简直就是人间惨事;可现在,那些书一本都不见了,书架也被拆散成木板状态,变成另类的地面装饰。
肯定是皇家护卫团的人把老师的书拿走了,他们以为会从那些书里获得武功的秘密。
晨锋环顾室内,然后在房角的泥土里看到某件东西,他走过去,拨开泥土,把那件东西挖出来。
那是老师的那架地球模型,木制的球体被劈成三块,支架也被折断了。
晨锋把那支离的地球模型拿到外面的房间,摆到一个扶起来的桌子上,然后他离开房子,走到路对面那家人的门前。
敲门,一个明显常年被生计折磨的中年人打开门,他身后有个妇人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忐忑地望着门口这衣着光鲜的少年。
“我是颙若老师的学生。”
确认面前的少年并无恶意,中年人点头哈腰,“我见过你。”跟着指指路边的马车解释,“我见过你的马车。”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晨锋心里,有种愤慨的感觉在激荡增强,但他不会以面前这户平民泄愤;他从口袋里掏出装钱的小袋子,把里面的钱币全倒在手上,递给对方。
“这些钱你先拿着,若是不够,回头我再拿给你。”
中年人吓住了,少年人手上光银币就有不少,还有些铜钱,这样一笔巨款,他辛苦几年都挣不到啊,“少…少爷,你,你让我做什么?我…我只是个跑堂的啊……”
晨锋有点意外对方的畏缩,于是他把中年人的手抓过来,把钱币扣到他的手上,然后招招手,“跟我来。”
中年人吓住了,智商一下子丢掉了七成,呆了片刻,这可怜人才醒过来,两手捧着那些钱币,像是捧着一团火炭,跟在这奇怪的少年后面。
“你来过颙若老师家吧?”
“来…来过,颙若先生给我儿子看过病……”
“好,”晨锋指着房子,“你找人,把房子的屋顶修好,地面夯实,还像原来那样用石板把地面铺平;屋里的家具,能用的就修好,不能用的就换掉,做新的放进去。小东西你先不用管,将来再要买什么我告诉你。”
又指指周围,“把院子里这些菜都刨掉吧,以后不种菜了,夯平整就行。”
“明白了?”
中年人点头,其实一点也不明白。
“还有这个,”晨锋把中年人招到房门口,指着房门里木桌上的地球模型,“你要是能找到人修,就修好它,如果不能就先放下,不过不许搞丢了。”
“……是。”
“那就这样,过两天我来看。”
见晨锋要走,中年人才惊醒过来,双手捧着钱追过去,“少爷,少爷,”
“怎么?”
中年人哭丧着脸,这时候他已经看见地上那张扯烂的告示了,“少爷啊,这房子是当兵的封的,我要是……”
“你不用管他们。”晨锋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如果有人拦你,你就告诉他,这封条是我撕的,这事也是我让你做的;我是颙若老师的学生,我叫晨锋。如果还有人不让,你就停下来,到学院来找我,我来解决。”我来教训他们!
“还有事吗?”
晨锋上车走了,留下一个瞠目结舌的中年人捧着一把钱在风中凌乱。
…………
晨锋编造的谎言似乎起作用了,从他回校的第二天起,学校的秩序就大体恢复了正常,至少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又都开始认真对待学习这件事,当他带着子歆去见阿利维德院长,要求院长兑现承诺时,老先生对晨锋的工作表达了含蓄的认可。
当然,同学们尚武之心并没有因此消失,这几天,有不少同学要跟他学武,或者向他征询练武的方法,对于这二者,晨锋的建议一概是让对方先锻炼身体,之后再讨论具体武功的事;锻炼身体的方法,晨锋教过颉青了,大家照着练就行。
颉青的神剑社是这一轮尚武热潮的受益者,成员一下子暴增了一倍还多,达到八十多人;颉青这小子现在神气了,公然把颙若老师奉为神剑社的师傅,晨锋就是神剑社的大师兄了,至于晨锋本人是不是同意,颉青表示这不在讨论范围。
成员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颉青也有办法,他把神剑社的人按照体能训练的成绩分成四个组,新人和体能稍差的人编在一起,把体能训练成绩最好的十七八个人编成一个组,给每人都配了一把木剑,然后他就开始纠缠晨锋;晨锋被缠不过,又见这十几个人确实练习得刻苦,就开始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刺击格挡动作,于是每天下午,学院操场上都有百十名学生在跑圈锻炼,场地边上还有一二十名学生手持木剑,整齐划一地刺挡格击,每天都吸引不少男生女生在现场观看。
受影响的不仅仅是男生,珂澜也带着十几名女生找到晨锋,让晨锋教她们练武;对于女生要练武这件事,晨锋很诚恳地表示,女生有时间可以研究厨艺,或者缝纫,完全没有必要练武;作为补偿,晨锋表态说全校的男生,也包括他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学院的女生,女生们若是有兴趣,就在旁边给练武的男生鼓鼓劲就行了。
晨锋的表态获得了男生们的一致喝彩,也把珂澜等一帮女生气得半死,之后每天下午,珂澜就带着一帮女生在操场上跑步,看起来有点跟男生较劲的意思。
在学武的热潮中,有一个人却是晨锋没想到的;这天下午,晨锋正在操场上指点神剑社的一帮人出剑格挡,昊嘉找到晨锋,很认真地说想跟晨锋学功夫。
从外语课那件事后,昊嘉在同学里的名声陡降,几乎没什么同学愿意跟他来往;在晨锋的印象里,从那件事后,昊嘉就在学院里沉寂下来,几乎听不见他的消息;晨锋有几次在学院里看见他,都是一个人沉默地独来独往。
其实晨锋对昊嘉并无恶感,当时外语课的事,也只是观点不同罢了,对昊嘉当时的表现,晨锋还有点欣赏;这时候听说昊嘉也想学武,也没有多少意外,颙若老师的事迹,凡是听说的人都会受到影响。
把颉青叫过来,把昊嘉交给他,让昊嘉跟着先锻炼体能,然后晨锋想起件事来,“当时是谁打你?”
这疑问藏在晨锋心里很久了,他还让哲茂帮着打听;倒不是为了昊嘉,晨锋觉得一个学院的学生被外人欺负了,若是不能报复回去,丢的是所有人的面子。
听了晨锋的问话,昊嘉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语气诚恳,“晨锋,我不想对你说假话,但这件事,我们不谈论好吗?”
晨锋无谓地摆摆手,他只是一时好奇,他可没有窥人隐私的爱好。
这些天晨锋回家都很晚,在学院食堂吃过晚饭,晨锋就跟靖翰冬白他们呆在一起;靖翰这家伙自从知道晨锋受了那么大的苦,当场就从家里跑出来,白天在学院上课,晚上就在冬白他们宿舍打地铺;用他的话说,‘反正不能原谅他!’这里的他,当然就是他老爸璋钺了。
晨锋劝了几句,也就不提了,靖翰脾气倔,他若是想不通,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吃过晚饭,大家聚在操场上,这个季节气候也好,不冷不热,呆在户外比闷在房间里舒服;也不光是他们几个,住校的同学都喜欢晚上来操场,不管是自己锻炼,还是坐在一旁指点臧否,反正只要跟同学们在一起,就有无穷的乐趣。
晨锋之前知道冬白在练武,这次是第一次见到冬白自制的‘木刀’。
说是‘刀’,其实就是一块巴掌宽的厚木板,一端简略地削出一个把手的样子;这木板不知道是什么树,木质细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晨锋拿过来试了试,以他的臂力,若是连续挥动也感觉有些吃力。
“我就是按你说的,每天早晨劈砍几百下。”冬白有点没自信,他没有师傅,就是自己硬练。
“哥,要不,你跟冬白试试?”颉青在一旁试探着说,他还真没见过晨锋动手。
晨锋看看周围,神剑社的一帮成员都期待地看着他,显然全都想见识见识神剑社大师兄的身手。
“好。”晨锋见冬白也有跃跃欲试的意思,就爽快地答应了,冬白自己练武也有一段时间了,晨锋很期待看看他的水准。
有人给晨锋送上来一把木剑,他转转手腕,重量和长度都很合适,很顺手;然后他抬头看向冬白,笑着说,“咱们试试?”
冬白没说话,握紧木刀,站到晨锋对面。
旁边的人向后退,给他们两个让出空间;周围的人听说晨锋要亲自下场,都跑过来围观。
这时候暮色已然临近,天光开始变暗,但仍然能看清对方,围观的人结成一圈安静的围墙,把两个人围在中央;晨锋见冬白的眼神不时瞥向旁边,知道他不习惯被人关注。
“你要是分心,不用比就输了。”
冬白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晨锋身上。
晨锋也把杂念抛在一边,把注意力投射在冬白身上;学院的这帮同学里面,冬白是最壮的几个之一;他从小就在家里的铁作坊里干活,若是单纯比试臂力,晨锋也比不过他。
心里隐隐兴奋起来,心跳加速,身体开始活跃;冬白的个性就是说一是一,他既然决定了要练武,就绝不会马虎,不会像有的人那样偷懒或者投机取巧;晨锋有些期待,他很想看看冬白这小子闷头练了两个月,练的怎么样了。
双脚换了位置,右脚在前,木剑挑在身前,摆了个攻守兼备的姿势;冬白的力量大,力量大速度就快,但冬白没有师傅指点,也缺乏动手的经验,这就是冬白的弱点。
“来吧。”晨锋把身体压低,让左腿也带上劲;他没有先动手,就是想看看冬白的身手。
冬白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向前靠近,木刀也慢慢擎起来,蓄起一触即发的刀势。
晨锋停在原地,木剑很随意地挑在身前,他就是想看看冬白会怎么出刀。
冬白没想到晨锋一动不动,似乎就是等着他过去砍一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跨出最后一步,木刀向自己的兄弟砍去。
只是他心里担心伤了晨锋,手上收着劲,木刀慢而无力。
冬白出刀以后,晨锋的木剑向上挑起,直至木刀将要临身,才横剑撞向木刀,把木刀撞开,随即剑锋下指去势如电,冬白还没有反应过来,木剑已经抵住他的胸口。
“你要是存了谦让的心思,就永远打不赢。”晨锋的剑锋在冬白的胸口一触即收,把冬白都惊得愣住了,周围的人也惊住了,发出讶异惊叹的声音,刚才晨锋开始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结果一出剑就赢了。
冬白遇挫而不馁,听了晨锋的话,他想了想,点点头,后退两步,重又把木刀擎起来,盯着晨锋。
晨锋见冬白终于显出些狠劲,赞赏地点点头,“小心,这次我要进攻了。”
晨锋挺剑向前,靠近时身体一伏,作势就要前冲,冬白刚要出刀,晨锋却停住,脚下却横着跨了一步,转到冬白的右侧;冬白的刀本来就擎在右侧,就有点别扭,于是右腿向后撤了半步;谁知道他刚一动,晨锋又突然向他左侧连跨两步,似乎要冲到他的左侧空处;不得已,冬白左脚再退,以维持跟晨锋对峙的姿态。
就在这时,晨锋突然跨步前刺,木剑轻轻戳到冬白的肚子上,还没等冬白出刀反击呢,晨锋已经收剑后退,脱出长刀的威胁范围。
冬白举着的木刀都没机会劈出去,就又败了。
“再来!”冬白憋闷的不得了,他一身力气,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对手的木剑刺在身上。
第二次又重复了前一次的过程,晨锋只是通过步法的进退闪躲,就逼得冬白不得不后退,之后被晨锋抓住机会,木剑又在他的大腿上戳了一下。
“再来!”冬白决定孤注一掷,他倒不是败在晨锋手下觉得失面子,只是想不通,这两个月来每天都在苦练,下雨时都没停过,开始时两个肩膀都练肿了,他自觉地进步很大,觉得可以跟晨锋对抗一下了,结果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冬白也不管晨锋的动作了,直接逼过去,迎头就向晨锋的肩膀劈过去,结果他刚一发力,晨锋却已经像只兔子一样向后跳开,脱离了长刀的攻击范围。
木刀带着风声劈了个空,冬白还没把刀收回来呢,晨锋的木剑已经直刺过来,逼近他的咽喉。
冬白这下子明白了,他跟晨锋的距离,相差得起码得有几十里地远。
“别灰心,你这才练了几天啊。”晨锋把木剑抛给一旁的颉青,过去拍拍冬白的肩膀安慰他。
冬白看看手里的木刀,然后沮丧地垂到地上,“我这样自己练是不是不行?我是不是得拜个师傅?”
“你可以拜我为师啊,我教你用刀。”靖翰看到机会赶紧凑上来占便宜,“学费我就不收你的了,平时叫我师傅就行;当然,打饭洗衣服这些自然就是你这个徒弟的事了。”
冬白没搭理靖翰,还是看着晨锋,他现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能拜一位名师自然好,只是冬白可不像晨锋家里条件这么好,如果真的拜师,对冬白是个挺大的负担,“我觉得暂时还不需要。”虽然没练过刀,但武功的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晨锋觉得自己将来可以跟冬白分享一些经验,“你现在用力还有点僵,我觉得再练一段时间可能就会好;我开始用剑时也是木木的,后来就灵活了;再有就是步法,你现在是不是就站着不动练劈刀?”
冬白羞赧地点头。
“下来再练时可以把步法加进去,无非就是进退左右几种,主要是手脚要配合起来。”
冬白想了想,点头,“我懂了,我再练。”
围观的人这时候七嘴八舌地插话,主要是刚才晨锋的表现太惊艳;冬白身高体壮,又提了把狂野的大木刀,结果在晨锋面前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以前大家听说晨锋杀熊救人,还有跟着颙若老师杀进萨莱武馆,但那些只是耳闻;现在见晨锋一动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最兴奋的就是神剑社的一帮人了,晨锋果然不愧是咱们神剑社的大师兄!
“哥,哥,你啥时候教我们对练?”颉青挤过来,他太羡慕晨锋的身手了,简直帅得亮瞎人眼。
晨锋觉得颉青还有他们一帮小伙伴,简直就是一帮刚长牙的小狗,见什么都扑上去咬两口,“还不会走路呢,就想跑?先把基本功练好!”晨锋刻意不假辞色,他可不敢放纵颉青,晨锋学剑时是玹余陪着他练习,颉青他们手上没深浅,即使是木剑,搞不好也会伤人,晨锋可不想这些人练剑没成呢先误伤几个。
“好吧。”颉青沮丧地垂下头,看起来,拔剑扬威的日子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