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护卫团的军人们终于还是把伯宁和江澜带走了,晨锋看向十几位留下来的军人护卫,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晨锋家执行所谓的‘保护任务’。
“你们也要逮捕我吗?或者,你们要把我监禁在家里?”
冷峻的问话,让这些军人羞愧地快哭出来了,带队的军人低下头,不敢看晨锋的双眼,“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保护你,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们豁出命也要护卫你安全!至于其它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想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国王命令你们逮捕或者刺杀我,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吧?晨锋看到那些军人沮丧的样子,忍着没有把这句诛心之言问出来。
天还黑着,星星闪烁,这一场小纠纷,并没有让城市醒来,周围恢复了宁静,晨锋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思考如何应对突发的局面。
这时候晨锋才感到自己见识的匮乏,父亲和哥哥在的时候,他从不需要思考复杂的问题;此刻,他周围有很多人,执行护卫任务的士兵,家里惴惴不安的佣人们,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父亲和哥哥是这世上唯有的亲人了,当他们在的时候,感觉不到他们的重要。
晨锋努力把心思聚焦在当前的局面上,可以肯定,逮捕伯宁和江澜,只能是出自国王亲自的授意,伯宁是教育大臣,而自己刚在靖北堡立了功,除了国王,没人敢轻易地采取这种举动,即使皇家护卫团的牧野将军也不敢,影响太大。
伯宁给晨锋分析过,因为妍夕,也因为颙若老师,国王对晨锋不满,之前伯宁还想着主动辞职以平息国王的怨气,看起来,国王已经不能容忍伯宁从容后退了。
现在只有国王能决定这件事情的走向,而有能力影响国王、同时又愿意出手相助的,晨锋只想到一个人。
“哎呀,少爷,你流血了,你后背,流了好多血。”管家温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显然看到了晨锋后背被血洇湿的衣服。“快,快扶少爷去包扎。”
晨锋没理会管家,扭头对家里的马夫说,“给我备马,我要出门。快!”说完,也不理会一旁啰嗦的管家,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撕了根布条把流血的伤口紧紧勒住,在靖北堡时,他就是这样处理崩裂的伤口。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晨锋快步来到偏院,马夫已经把马备好了,护卫的士兵也拉着马,准备跟晨锋一起出发。
晨锋抬头看看天,天还没有亮,可事态紧急,顾不上小节了。
拉过缰绳,临上马时,晨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国王逮捕了伯宁和江澜,却放任自己没有任何限制,那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不是早在国王的预料当中?
从这个角度想,也许这时候去找永熙侯爵并不是好的做法。
晨锋知道自己不擅长思考复杂的问题,但是按照战场的经验,绝不能让对方预测到自己的做法。
晨锋立在马旁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他先把缰绳抛给马夫,“把马鞍卸下来吧,不出门了。”
又扭头吩咐管家,“从现在起,有客人来,就说我父亲和哥哥外出了,我身上有伤不宜见客;家里面的下人也都吩咐下去,不要到外面说刚才发生的事,除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
看了眼一旁的军人们,晨锋没有说话,知道他们不会听从自己的吩咐。
“给我准备早饭,”晨锋吩咐家里的厨子,“多做一点,我饿了。”
虽然伯宁上次给晨锋分析过国王的不满,可事情真发生了,晨锋头脑里还是模模糊糊,想不清国王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见识浅,唯一过人的地方就是战斗,从靖北堡回来后,他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但此刻他得强迫自己吃东西,强迫自己早一点恢复体力,没有体力的战士就是一个废物。
吃过早饭,医生来了,为晨锋做了全身的检查,早晨短促的搏斗,令晨锋后背的一处伤口崩开了,右腿也有一处伤口挣开了一半,医生帮晨锋清理伤口,用羊肠线把崩开的伤口重新缝合,敷药包扎,又唠叨了半天才走。
家里的下人们全都惶恐不安,晨锋也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第一次,他感到责任带来的孤独感,父亲和哥哥被人带走了,他是家里唯一的主人,要对家里这几十名下人、还有城外庄子中的人、以及家里生意上的人手负责,他现在连家里有几个庄子、有几处店铺都搞不清楚。
晨锋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压力既来自于对父兄命运的担忧,也有被突然推上当家位置的惶然,但他知道心思不能乱,就像战斗中以寡敌众,纵然身处困境,面临劣势,他也必须忍耐,沉着应对,这样才有一线获胜的机会。
交代管家温负责家里的大小事宜,晨锋独自待在花园里,强迫自己把对父兄的担忧放在一边,开始努力思考当前的局面。
国王决定拿下伯宁,肯定对后续的处置已有预案,那毕竟是国王,不是学院里的同学,会一拍脑袋就干出些傻事。
国王准备做什么?会怎么处理伯宁和江澜?又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任何限制?
连串的问题,让晨锋想得脑袋都快爆炸了,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晨锋倒也没有特别沮丧,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东西。
国王就像隐在迷雾中的影子,宏大,威严,充满威胁,可就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最后晨锋决定放弃揣测国王的意图,那本来就超出了他的能力,他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努力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
想了很久,最后也只是毫无创意地想到请永熙侯爵帮忙,他不是神,可以动动手指就让国王改变主意,他也不是战神,可以单人独剑杀进军营,把父亲和哥哥救出来。
可是,请永熙侯爵出面疏通,这种做法对吗?
晨锋不会怀疑国王的智慧,也相信自己在国王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他的经历、见识、人际关系,相信国王全都了如指掌,如此,就像早晨出发前想到的,国王对他会求助于永熙侯爵也早有预料吧?
晨锋苦笑起来,战斗中追求料敌机先,可此刻料敌机先的是国王,而自己却如身处迷雾,不知道周围哪里有路,哪里是荆棘和悬崖。
荆棘?
晨锋忽然意识到盲目妄动反而不是好的策略,也许不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
伯宁是教育大臣,六大臣之一,晨锋北上靖北堡,伯宁也落下了无私的名声,晨锋就见过不少人当面夸赞伯宁;现在国王把伯宁抓起来,总要有一个说法,国王也不能想抓谁就抓谁,国王把自己公正的名声看的比天都大。
还有,子歆那本日记的流传,现在在洛维亚,没有人比自己的名声更盛,国王忽然把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抓起来,他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抓人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处置才是事情的关键。
想到这儿,晨锋心里有柳暗花明的豁然,这就像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处于守势,不断受伤,这时候也得忍耐和坚持,等待对手露出破绽,那时就可以刺出制胜的一剑!
而在这儿之前,他还能做一件事。
当时在彰德城,医生检查完晨锋的身体,一方面惊叹他受了如此重伤仍坚持战斗,同时也为他侥幸,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受到枪击,或者遭受严重的刺伤,他的伤口都停留在皮肉上,脏器和骨头却都奇迹般地保持完好,这是他能最终幸存下来的原因。
晨锋自己知道,能侥幸活下来,还是因为颙若老师教给他的根达亚秘法,他有一种直觉,能引导他避开危险,他的心灵似乎能感到那些恶意的注视,也能预知即将到来的危险,就因为这种直觉,他无数次地避开了枪弹的射击,逃离了炮弹的轰炸。
至于身体受伤,那是无可避免的事,他的战斗方式就是跟敌人贴身肉搏,以寡敌众,穿行于萨莱人的刀枪丛林,用剑杀出一条血路。
医生判断晨锋至少需要休养一年,身体上的那些伤处才能痊愈,即便如此,因为皮肤和肌肉受到太多割伤刺伤,即使长好了,那些肌肉也回复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晨锋能听懂医生话里的潜台词,就是说即使伤好了,晨锋的武功也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之前晨锋完全不在意,能活下来,已然是侥天之幸了,哪有心思索求更多;可在这个早晨,猝发的灾难降临,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被带走了,他必须站出来面对不测的命运。
他所拥有的,只有这伤痕累累的身体。
早晨的战斗虽然短暂,已经让他的身体刀割般的疼痛,晨锋知道,有些伤口即使没崩开,内部刚刚长好的部分也撕裂了,这没什么,疼痛而已。
疼痛就像老友,他早已习惯与它们相处。
家里的下人们按照吩咐,没有来打扰他,晨锋知道他们全都惴惴不安,他也没有安慰大家的良策,至于皇家护卫团派来的那些护卫们,现在晨锋只把他们当成监视自己的人。
晨锋站在树丛中间,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热度,开始慢慢地活动身体,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的能力。
随着动作,疼痛倏然间增加了一倍,也许两倍,他忍耐着,他是一名战士,战士必须拥有战斗的能力。
次日的报纸上,没有刊登任何关于伯宁和江澜的消息;前一天也有不少人登门拜访,管家温按照晨锋的交代,客气地把客人全都打发走了,没人提到伯宁被捕。
晨锋感觉到越来越大的压力,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和哥哥,想到他们被关在自己被关过的那种没有窗户的黑暗房间里,被殴打,被凌辱,每天挨饿,不能睡觉,但他忍耐着,强迫自己把这份担忧压在心底。
既然决定了要等待国王后续的动作,那就坚持下去。
第二天,报纸上依然没有消息,管家温过来报告家里下人们惶恐不安,暗示晨锋应该做点什么,晨锋沉默,重复自己当初的交代,之后继续自己痛苦的锻炼。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没有消息,对父亲和哥哥的担忧几乎难以抑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对不对,会不会因为他一时的愚蠢,令父亲和哥哥遭受了额外的痛苦?好几次,他都有股冲动,想立即去拜访永熙侯爵,请他出面说情,救回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但最后都忍住了,那可是国王,国王可不会像个孩子似的听几句好听的话就改变主意。
第五天下午,管家温兴奋地跑过来报告,说永熙侯爵登门,说要跟晨锋谈伯宁和江澜的事!
“伯父。”晨锋压抑住心里的担忧,镇定地行礼。
“我听说了伯宁大人的事,这几天一直为之奔走,今天才有所进展;”永熙侯爵表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你现在就跟我去见伯宁大人吧。”
狂喜涌上晨锋的心头,他努力抑制着,不想表现的太轻浮,只是认真地低头致谢,“谢谢伯父。”
晨锋从永熙侯爵的车里下来,面前是一个大庄子,这里是城外,距离城区有一二十里路,庄子孤零零立在一大片田地边上,后面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面有些建筑,功用不明,有座高高的塔状建筑或许是警戒塔。
“伯宁大人就在里面,你进去,有人会带你去见他。”
庄子的大门紧闭,周围也看不到人,但晨锋有种被窥视的感觉,那种隐秘的敌意。
“伯父?”
刚才在路上,伯宁告诉晨锋,这几天他一直没见到国王,也只是今天才有人通知他带晨锋过来,“晨锋,伯宁大人这件事,只有国王能决定伯宁大人的命运,其他人,包括我,对此都无能为力。”伯宁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扶住晨锋的肩膀,拍了拍,叹了口气,说,“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