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后,妈妈边吸着烟枪边看着父亲从意大利打过来的电报,在电报里父亲说想吃樱花饼和海苔,于是她忙忙碌碌地把我拉去街道上买东西,家美在家里做清洁,二爷在后山的湖边钓鱼。
他买完东西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邮寄局,寄往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镇自此之后她每天都在问父亲:“到了吗?”
每天都如是重复这三个字,父亲也每天重复着“没有到”。
过了一个月还是没到,这让妈妈感到大为恼火,她拍案而起直奔邮局,拍着柜台怒气冲冲地问:“没什么我的丈夫还没有收到我寄的东西!!”
那个小姑娘好像被我妈的阵仗吓到了,直接哭着打电话联系上司,而上司赶来了和颜悦色地和母亲说:“因为送您先生礼品的那艘船遭遇了不可预料的海难,请原谅。”
此后这老妖婆便每次进邮局时都要扯下一沓子的信封,不说邮局的人,连我都傻了,我寻思这老妖婆的报复心很重啊,我家也没必要拿这么多信封。
我有次在看《源氏物语》的时候她就像鬼魂一样轻悠悠地走了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我一个激灵回头就看她:“怎么了?家里着火了?”
“没有没有,明天你会接到来自另城西边寺庙的明信片。”
“有这档子事?”
“之后给我你收到的那张明信片不就行了?”她笑着揉我的头发。我心想这不是足球,不至于踢来踢去的,再说一张普通的明信片至于这么传来传去的吗?
“没事的。”她像怕被窃听似的压低了声音,“我已经让寄信的那个人在该死的邮局上盖戳的地方都吐了蜡,只要仔细抹点邮戳就没了!再把寄信人和地址一擦就可以重复使用几次了!”她无比痛快地说,“整张信封都焕然一新了!”
第二天我到门口的邮筒一看,果然有个明信片,而且正如我妈所说的那样在正面左上角处涂了一层薄蜡,用刀一刮就没了。
且不赞赏他的观察力,她这么做正符合了《邮政法》第八十四条,“伪造有关邮政费用的代用票证,改造或削除已使用者被发现要判处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换一句话说她就想把我往警察局里面送。我也更替了新的明信片,而那段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报复计划成功了,让邮局损失了七日元而开心的要命。
至于发信的人,我去城西那边的寺庙看过,住持却说并没有这件事情——换一句话说这个信见鬼了。
在过了几个月之后我就把剑法练过手了,连老师都觉得这个速度有些太快了,他对母亲说:“明明感觉差了点东西,但是实际上哪里都不差,大概就是时间吧。”
“那就让几个同门的师哥和他对打得了。”母亲随口说了句,老师觉得也没什么毛病就让七个人和我对打,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我打的鼻青脸肿的,这时候老师和母亲才信服——按照江户时代的说法,这就是俗称的“七番打”试炼,能通过的不是剑圣就是剑豪类型的能人,这倒不是我自夸,事实就是如此。
“那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在虎口之下活着吧。”母亲却有些失落地说。我当时其实很纳闷为什么母亲有些不高兴,到后来才明白为什么。
而母亲的肚子也随着月份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大,在我向家美请教弹奏琵琶和唱和歌的时候母上把我叫了过去。
“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她和蔼地说。
“不想,因为他会和我抢吃的抢玩的还会整天欺负我。”我哭丧着脸说,“据说带小孩儿比受火刑还痛苦。”
“说的你现在不需要带似的。”母亲笑出声,“练完琵琶之后去见你的新老师吧,我已经让老师在后院等着了。”
“不…不会吧?”我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事情结束了呢。”
“不学习新的东西就会像木乃伊接触到空气瞬间化成灰哟。”她吓唬我说。
“有时候真想成一个女人……”我悄悄地说。
“你说什么?”母亲狐疑地盯着我,我连忙说:“没…没什么。”
我的新导师…我看见都懵了一下,是我的二爷——春日野六光,就是那个杀人如屠猪狗的“六光”。他手里拿着清冽的长刀,披散这长发,另一只手提着酒壶吊儿郎当的坐在草坪上,我一直小心的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从之前他的刀法来看讲究一击必杀,应该是“居合”那一套的。
不过我还是打起了退堂鼓,心里还琢磨这怎么化解这桩苦差事,二爷就开了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我举了手,“我可以退出吗?”
“没有退路,一直都没有退路。”二爷摇头道,不过我反正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柳生新阴流是我非常敬重的流派,讲究以空手来限制对方,无刀取更是厉害,那时候人们常说柳生新阴的剑圣到天下各处都有刀,因为敌人的刀就是自己的刀。”他手里拿着把叉子,“来试试。我不会站起来的。”
我叹了口气,刚走过去二爷就直接刺向我的胸口,我一惊连忙闪开,所幸只是把衣服割烂了。但是这也说明了这个人就是下死手。
“战斗的时候要保持战斗状态啊,小朋友,不然脑袋或者心脏就被刺穿了。”二爷冷笑。
我咬紧了牙齿,在他直刺过来时我看准了时机,直接右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听到了从他左手传出来的呼啸,很明显是另一只手发起了攻击,我抬起脚给他蹬了回去,铁叉被我踢飞了几米元,又强行抢过了另一个铁叉后翻滚过去拿起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叉子,正视着他。
“好好好,没让我失望。”二爷笑,“现在我要教你镜心明智流,你母亲说过这套剑法极其讲究步伐。靠近敌人,迂回敌人,杀死敌人。”他竖起了三根手指,“现在你来试试攻击我。”
“二爷你会那么多刀法,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浪人?”我问。
“你爷爷春日野空是浪人,在北海道那边相当有名,可我不是,我是天皇麾下的暗部,只是我不想干了退出了,简单来说我是在这里养老了。”他笑笑,“我有很多朋友都学习古刀法,我平常也会跟着他们去学习古刀法,”他不无得意地说,“现在,用这把铁叉子刺杀我,我是不会死的。”
我点头后直刺他的胸口,但他只是用左手边的竹刀的刀把横在那里,我硬生生地直接撞了过去,疼得我跪下来吐出了胃酸。
“你啊,太讲究一击致人死地了。”他点了根烟,并没有扶我起来,“有时候要慢慢地消耗敌人,像狼一样,围攻他,消耗他,最后在他露出破绽时杀死他,而最重要的不是怎么去杀死敌人,而是想着如何保护自己。不论多么下三滥的手段,能杀死对方就是好手段。”他正襟危坐,“再来一次,如果没有刺杀到,那么我就要反击了。”
嚯,天皇麾下的暗部让我和他过招,这是我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强打起精神,拔出了我自己平常用的太刀,他说要刺杀他就刺杀他吧,至于死不死,他自己说自己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还是用顺手的用的习惯啊。”二爷扔掉了烟头,“来吧!”
我反手握着刀,像审视猎物一样围绕着他走,突然握刀向他砍过去,他用另一把刀砍到了刀腰,我立刻收力后退又向他砍过去,他又一刀一刀地接住了,像是接皮球一样简单,我真是活见鬼了。
“这个力度对于你这个年龄来说是相当不错了。”二爷赞赏地说。
“是妈妈让我砍柴练出来的力气吧。”我蹲下把叉子藏好,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刻正眼,“我可以杀了你吗?”
“如果你可以的话。”他笑。我冲了过去用刀和他的刀砍在了一起,迸发出了灿烂的火花,我把在脚板底下藏好的叉子甩了出来然后踢了过去,像毒蛇的毒牙般细微却致命的攻击直刺他的心窝,他立刻用刀接住了这致命一击,在他换刀防御的空隙时我从左胸给他顺劈了下去,给他立刻豁了个口子,我一招得手之后立刻后撤步正眼,我根本不想废话,因为脑袋里面一直有个人在说话。
杀了他,杀了他,那个人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看见了糖果一般兴奋,奇怪的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感觉血液在像是热油一般沸腾,想着把他的血肉剥离开来给我做嫁衣,剥离他的灵魂让他在阿鼻地狱里面深受诅咒永世不得翻身!
他没有捂住伤口而是看向了我的眼睛,立刻举起刀死死的看着我:“小子,你的眼睛太令我着迷了,比你上次看那个色老头的眼睛还要迷人,那次你的眼睛像是蝎子一样狠狠给他蛰了一下,这次你的眼睛像是恶鬼借助你的眼睛来看人,这样的眼睛我在江户时代面对那些剑豪剑圣的时候看过啊,现在你和他们一样迷人。”
他把左手背在背后,右手拿着刀明显是要让我一只手的样子,我双手拿着叉子,左手将叉子掷了过去之后直接冲了过去直接和他砍杀,他向左躲开了叉子之后也躲开了我的第一次攻击,当他反击时我弹开了他的刀腰再次和他砍在一起,他用脚踢开了刀,但他的脚被利刃割开了一条血口,我又砍了过去他又用刀身弹开,我趁着这个空隙把他扑倒在地,双手拿着叉子对准他的心脏刺了去,他用玉钢做的刀又防住了最后一条防线,我龇牙咧嘴地用力大喊:“去死去死去死!”
唯有极大的暴力才能活生生的把玉钢刺裂,刺进他的心脏里去。这次不成功我哪还有机会再来杀了你啊!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把我撑开,把我推了两米远,但我又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也起身用刀向我劈来,我和他嘶吼着咆哮着,情绪被某种不可抗的东西点燃了,唯有一人死才能停息。
他用刀刺向我的心窝,我用叉子用力向上顶开了他的刀身,这一击仅仅刺穿了我的肩胛骨,而他就倒霉了——我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向他的心窝刺去,这就是久违的破绽啊……
长刀贯穿了他的心脏,我立刻拔了出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让心脏里的血管瞬间爆裂,挥刀血振血打竹林!大量的血液从他的心脏像水泵一样涌了出来,他赞赏地看了看我,然后倒在血泊里。
“好,好,好。”妈妈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一边拍手一边叫好,“很精彩的对决。”
“不该把他送进医院吗?”我的血液像是冰一般凝固了,我感觉到伤口快速愈合,不过随之而来的是疲惫感和渐渐冷静下来的心理。
我刚刚干了什么?我刚刚把二爷杀了?我…把我的亲人…杀了?我渐渐地感到害怕,一个人躺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嘴里碎碎念着:“不要……死掉啊……”
“他是你二爷,怎么可能会死。”妈妈嗤笑,然后对着二爷嘲笑,“你作为暗部的脸都丢完了,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打成这样子,按我说你本就不应该让着他,他是七番打诶,少说也是个准剑圣。”
我寻思这你不帮他止血还在这里说些风凉话?我人都急疯了,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按住了他的伤口:“我说了!你赶紧叫医生!还要带大量的血浆!”
“好家伙,真不是我不行了,的而是他太厉害了。”二爷一只手把我按在了他的心口上,我能听到心脏如鼓般咚咚响着。看着一脸懵的我,他笑笑说:“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不会死的。”
我一直看着二爷包扎伤口,他的手法很娴熟,看上去没少受过伤,但是他包扎的方式极其暴力——淡定地看着烧酒煮沸后直接把布抹满酒,清除血迹后又换了一个布硬生生地按在伤口上,他一边吸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包扎着伤口。
“这是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那么急吧?”二爷咬着烟问我,我点头。
“你的能力比我想象得要大,大很多很多。”二爷用手甩掉了烟头,“但是你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你要试着控制自己。”他笑,“这么说来倒有些讽刺,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逼到杀戮欲望被迫开启。”
“什么是杀戮欲望?”我愣了一下,这个名词我好像没听说过。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杀人。”二爷苦笑。
我忽然想起来了二爷在杀了那个劫持我的人之后嘴角边的血,在之后他就变年轻了!这是异于常人的地方,所以这件事和血液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二爷……”我轻声问,“这件事是不是和血液有关系?”
“答对了,我猜你下一个问题是问我为什么连心脏被击破了还没有死。”他还是笑眯眯的,我点头,他挠了挠头,“这个问题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的,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坏处,”他站了起来,告诉了我这个改变了我一生的秘密。
“我们是吸血鬼世家。”
“你脑子看小说看魔怔了?”我记得我没有砍他的脑袋。
“不,这是真的。”二爷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变年轻的秘密,也是我没有死的秘密。”
“你……”还没得我说出口二爷就踏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衣襟:“不用再想了!我们一家都是怪物,怪物!全都是怪物!”他恶狠狠地说,“包括你在内。”
我愣了一会儿,他旋即放开我:“小子,你能接受这个现实吗?你的智力,体力,已经和普通成年人相差无异了。这是血统赐予你的礼物,但也是诅咒,因为你会被无数个人追杀致死,就算你放下武器他们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是疯子,天才,战斗的机器,。你面对的会是真正的敌人,而不是前一段用单手的我。”他又转过头来看向我,“这也是为什么你爹,我,还有你的母亲逼着你学习剑道的原因。”
“谁?谁会吃饱了没事做来追杀我?”
“你说说,清剿异端的组织有哪个?”
“圣骑士?”我拍了拍脑袋,“这玩意真的存在吗?十字军要来跨过中国打日本了吗?”我满口胡言乱语,简直不敢相信书上的玩意能真的跑进现实来,还跟我的生活息息相关!
“别再胡思乱想了,孩子。”二爷摸着我的头说,“他们会派很多人来追杀你啊,这就是你的命运。”
“妈妈…不会是吸血鬼吧?”我连忙问,“妈妈平时这么温柔……如果妈妈这么漂亮温柔的人都是吸血鬼的话!……”
“你妈妈不是吸血鬼,不过她知道我们家族的事情。”二爷顿了一下,“不过我不知道你妈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我……不就是正宗的……怪物了吗?”我连忙捂着我的嘴,用手指扣着我的犬牙,但是……已经稍微变得尖利起来了,我整个人的精神崩塌了。
“还是趁早接受现实为好,时间可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滞不前,”二爷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抱歉……你的命运从你出生开始就注定了。”
“我还有救吗?我还有救吗?”我终于明白了肺结核病人知道自己已经是晚期是什么心态了——那是无助的,恐惧的,像是一个人在黑暗中地走着,不管停下还是行走,周边都是黑暗,无边无际。
“很可惜,没有救了。”二爷轻声说。
我沉默了很久,脑袋里一直在想这个东西,我很想说出口,但不知道怎么说,仿佛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二爷蹲了下来面对我,“我洗耳恭听。”
“二爷……”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想……活着在这个家了。”
我奋力地跑出了房间,只见母亲蹲在门边,看见我时像父亲那是一样,嘴巴一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最后眼泪滑下来时自己把头埋在膝间。我咬紧了牙齿,拼命地往外面跑去,回头往二爷也没有追上来……
我想跑到天涯海角,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穿着木屐鞋上了山,山里布满了泥泞,鞋子底下全是泥土,我跑着跑着就滑倒了,树上的枝条在我脸上划了一条血痕。当时正处腊月,天已经下起了茫茫大雪,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找死——雪夜里出门,这种鬼天气找不到人都可以说是“神隐”,谁又愿意在这种鬼天气下来找人呢?
我不顾血迹,像疯子一样赤脚在雪山里奔跑,最后跑到了一片空旷地,地上全是茫茫白雪,一望到边,那边就是结冰的湖面。那天的月亮又大又皎洁,寒光映射在瑞雪和湖面上,恶人心脾。
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和服,感觉却不太冷。我坐在湖边,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怪物?……难怪小学那帮人渣都说我是怪物啊,原来是真的。
我坐在湖边哭泣,眼泪很快就在我的脸庞边结成冰,冰块死死地黏在我的脸上。
我真猜过家里的人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是我真没想到家里会有一群怪物。
天气冻得我的身体愈来愈发硬却变得暖和,大脑的脑髓像是被冻僵了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了,一件单薄的和服,谁又能支撑一个晚上呢?但我丝毫不后悔,直到现在也不后悔,死了就死了呗,下辈子投个好胎也不会活的跟乌龟似的长……也未必会死那么多人。
我躺在雪地上,把雪抱成一团想找到一丝温暖,但雪还是那么的冷。我失去了直觉,慢慢的睡着了。
我感到了一起温暖,能清晰地感到百骸复苏,我觉得舒服极了,不知道自己是生还是死。
“有知觉了吗?”我听到了家美的声音,我感到了自己是被抱着的…我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只看见洁白如玉的肌肤,我缓缓地睁开眼,面对着家美哭得眼睛红肿的脸,我能感到她是用身体来给我取暖,她背后是一大袋热水袋。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小声地嘀咕,“放开我吧,我会慢慢变暖和的,我的身体太冰会冻伤你的。”
“笨蛋,女孩子没有男孩子那么怕冷,”她强笑着说,“你知道海女吗?”
“就是在海底下捡贝壳的那个?”
“是的。”她点头,“女人的皮下脂肪比男人更丰富,男人到了极寒的深海里不久后就会发生关节病变,没过几年就会残废了。”她抱住了我,“今晚你可以在我的怀里任意撒娇哦,春日野小弟弟。”
“免了,”我淡淡地说,“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是我和二爷啦,”她说,“你要好好感谢二爷,要不是你的血在雪地里留下痕迹,二爷还察觉不到你在哪。我和他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冻晕过去了,生命体征低的要死,我在后面给你盖着棉被,把你绑在二爷的背上,他硬生生地走着滑不溜秋的山路把你背下来的。”
“死了就死了吧,”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死了我一个人地球也照样转。”她连忙按住了我的嘴:“你不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是怪物,不老不死的怪物,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苦笑,“不过你最好离我远点儿,不然我会伤害到你啊……”她的眼睛如同锋利的刻刀一样,立刻打断我的话:“你就是你,不是怪物,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很喜欢别人给你身上贴标签吗?白痴。”她的眼泪忽然像断了弦的珍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好吗?”她两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个心里怀揣着去死的人是有多么自私啊……”她又死死地抱住了我,“你死了我该有多么孤单啊!你这个笨蛋!白痴!……”
我能感到泪在我的肩膀上缓缓流下,我顿时如五雷轰顶,也搂着她:“万分抱歉……”我在当时才知道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一些人对我非议如火,而另一些人对我青睐有加,我何必去拘泥于那些对我非议之人呢?虽然你不太珍惜自己的命,那你至少要在乎别人吧……
至于怪物什么的,让别人说去吧。
我感觉很累,不一会儿就靠在家美的肩膀上,睡着了。
“早上好啊。”二爷一边蹲在我房间门口一边吸烟,“去冻了一个晚上,想清楚了吗?”
“至少我要为在意我的人而活着吧?”我挥了挥手,“至于,怪物什么的,服从命运的安排就行了,它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只要有人挡了我的道,我就杀了他。命运让我做怪物,我就做怪物;让我做人类,我就做人类。”我挥了挥手,“不用想太多啦。”
“你最好要为你自己而活着,”二爷吞云吐雾,“不过你有这样的心态,我很欣慰。”
“妈妈知道我是那玩意一回事吧?”我问。
“她当然知道,如果你要找她随时可以。”他站了起来,“现在可以,开始我们的训练了吧?”
“敬受命!”我向他深鞠躬。
自那以后,白天就经历着魔鬼般的试炼,毕竟我在不久之前就把他打败了,虽然他是单手但是对于那个年龄段的我来说也是一个足够的荣誉了,相对的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耻辱。不过在训练完之后就会请教家美训练做一个歌舞伎,年仅九岁就可以男扮女装,晚饭之后我还是像以往一样看书,洗澡,睡觉。
不过半年之后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对于我来说这相当于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吧。
我特意选取了一件破烂呢子大衣上街去帮仆人买土布,脸上也故意用黑炭抹了一圈,连二爷差点都认不出来——他靠着嗅觉才明白这身工人打扮的小毛孩子是我,不过这次二爷没有阻止我,而是去山上钓鱼去了,像是爱斯基摩人在冰湖面上凿一个洞子钓鱼,不过是坐在湖边。
我一直埋着头走着,这招好像起了点效果,没有一个人过于在意我,我买了土布就匆匆忙忙往家的方向跑了。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肩部,我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男人穿着白袍,看样子是个本土传教士,不过他没有戴十字架。
“你是什么人,没有事就离我远点。”我用力挣脱了他,他愣了一下笑笑:“想不到山的孩子有股劲啊。”他取下了兜帽对着我微笑,露出了绿悠悠的眼睛和灰白色的头发,“我是,春日野六光的儿子,春日野秀,从辈分来讲你应该叫我叔父叔。”
“可是我从来没听我家管家说过还有你这个儿子。”我敌意满满地退后,手里按着刀柄。
“很正常,因为我加入圣堂了,”他笑,“带你去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聊?”
“啊这……”二爷说过圣堂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杀“人”机器,可是当敌人真的面对我的时候却如此坦然,那么对方是有多么自信啊……
“你没注意到我今天连十字架都没戴起来吗?”秀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吸血鬼最恶心的就是十字架了,这就是我的诚意,接不接受现在在于你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他正对着我冷笑,就像是毒蛇在对着我吐信。“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就是不给我叔叔面子,我要好好的讹你一笔。”我笑,这下子轮到他震悚了,可能我的反应过于淡定了吧。
“走吧。”他拍了拍我的背,“先带你去把身体洗了再买件衣服,免得别人把你赶出去。”
“我回家换一身出来不就行了吗?”我扬起眉毛看他。“不行不行,你进去了未必就出的来了。”他拍着我的背说,“这件事很重要。”
什么事情会这么重要啊,看这阵仗他是守点了守不知道多久了,不想再放过我一次了。
他带我去澡堂冲了一会儿之后就带我去买了新衣服,又变回了那个绔执子弟的样子。在这期间他也没问什么问题,只是单纯的嘘寒问暖和我母亲的事,母亲并不是吸血鬼但是我还是斟酌着用词来回答他,就像是政客面对记者源源不断的采访。
“刚开始我还没认出来你呢,但是你和你妈妈长得挺像的,我就试着上前问了一下你,还真是撞大运了。”他买了两颗糖果,分了我一颗,“你妈妈可是个大美人,还有色鬼去骚扰她吗?”
“这倒没有,家里的话事人别人还是不会这样子乱搞。”我苦笑,“尚且二爷爷在那里杵着估计也没人敢来乱搞吧?”
“这倒是,暗部杀手的速度在常人眼里可能就是一道微光。”他说。
“你不想去见见父亲吗?”我试探性地问。
“暂时不想,恐怕见到两个人就会打起来吧。”他苦恼地说,“严重点现在说我们两个是敌人都不为过,今天也看了黄历,不适合出血呢。”他停在一个酒楼门口,呆呆地看着牌匾。
“什么都在变,就这里还没变啊。”秀叔轻笑说,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吧,这家是老字号了,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呢。”
说老实话我连出门都没有出门几次,更不用说在外面吃饭,我也听从了他的建议。他包下了一个包间,进了包间就迅速掏出了一根烟,但是他又看了我一眼就放下了,塞了那颗糖果进了嘴巴:“烟是坏东西,你可不能抽。”
“你要跟我说什么呢,搞的这么神秘。”我找了根板凳坐了下来。
“我有几件事想跟你讲讲。”他拿出了笔记本,张开嘴巴组织好语言后说,“我这里有三条路给你走,你不必现在回答,因为你现在还小,很重要,非常重要,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才守株待兔一样在市场等了你半个月。”
“一,”他竖起了第一根手指,“继续和圣堂作对,直到圣堂把你扔到地狱为止。这是在之前你唯一能选择的一条路,而且是最愚蠢的路。”
“第二,”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和你老爹春日野山一样,从政,身居要位,让圣堂碰不到你,并且你要造福人类以换取圣堂的信誉值。不过在短期内不能实现。”
“第三,”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加入圣堂,和我一样,从吸血鬼变成一个正常人,在圣堂和我一起获得救赎,不过在之后你要和以前的生活的一切说再见。我认为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听了半天,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当然,你现在不必做回答,你现在只不过小孩子罢了。”他摊开手笑。
“听你的意思就只不过让我去做一个圣堂的走狗罢了。”我嘲弄地说道,“和你一样。”
“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现在我要跟你说第二件事,”他又拿出了笔记本,“这件事情非常地突兀,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已经经历了不少扯淡的事情了,再突兀又何妨?”我笑着回应他。
“你母亲,是天上的神仙,狐狸神,”他笑,“你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只是听到别人叫她春日野氏或者叫她春日野夫人,但是你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叫她的名字,对吧?”
“你他妈说什么?”我拍着桌子低吼,“我妈只不过是个普通……”我忽然想起来二爷说过“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是什么东西”,又陷入沉默。秀叔说的也没错,我没有听过她的真名,只是叫她“妈妈”,别人叫她“春日野夫人”。
“别激动,这说明她隐藏的很好,或者她已经融入了人类生活了。”秀叔说,“她的真名叫——葛叶,你听上去熟悉吧?”
“瞎扯淡吧你,我妈是他妈的安倍晴明的妈?再说了这只不过是个小说,一个神话故事而已。”我松了口气,冷冷地说。
“毕竟都有吸血鬼和圣堂的存在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吗?我亲爱的侄儿。”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虽然这件事和圣堂来杀你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件事,你的母亲会在不久的将来随风而去,消失于人世。”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他妈凭你是我的叔叔?”我冷冷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说了,信不信在于你自己,取决于自己的判断力。”他说,“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该去问问你的母亲。而在你母亲消失的那一天就是圣堂进攻的号角,所以你最后做决定的期限就是在你母亲消失的那一天。你家真正的守护神是你的母亲,而不是你二爷,如果不是你的母亲我们早就一把火把你家给烧得干干净净。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找你聊聊。”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情。”我问,“你们的目的不是杀了我吗?”
“拜托,我是你的亲人,从这一点来告诉你这些事情也不过分吧?”他说,“最重要的是,你的生活过得太安逸了,但是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消失在你的身边,甚至比常人还快,所以必须出现一个人来加快你生活的节奏,以免在你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健步如风无声无息地就到了紧闭的门口,一下子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女服务员端着点的菜懵懵地看着秀叔。
“亲爱的小姐,如果你下一次还在这里偷听的话,你漂亮的脸蛋和舌头可就保不住了。”他一把抢过盘子,“如果你告诉其他人这些事情,只怕你的每个家人都会像碾死的蚂蚁一样一排一排地横在大街上,所以我希望这些事情你直到死的时候都消化在肚子里面。”他指了指那边,“趁我还没改变我的想法之前,给我滚。”
“对!…对不起!”女服务员慌慌张张地就跑来了。
我看着秀叔的嘴巴,如果他刚刚的沉默是他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那么就说明他还有着吸血鬼天生的优势。如果能看到那对獠牙,那就好说了。
“你在看什么呢?”他疑惑的说,我立刻把眼睛往下撤,没有说话。
他哼哼笑了两声,把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就走到我的面前,张开了嘴巴,果然那一对獠牙还是没有变!这么说……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吧。”他坐回了原位,夹起一块肉放嘴巴里面,“嗯!还是原来的味道,果然他妈的还是家乡的东西好吃,吃一口就能回忆起小时候多么快乐。”
“这就是‘妈妈的味道’?”我嘲弄地说,那时候我觉得他的反应太夸张了呢。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老爹到时候不会来救我吗?”对啊,我还有老爹这么一个东西呢。
“哼。”他嗤之以鼻,“我告诉你,你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男人,一天到晚把家国放在嘴边,他妈的他根本配不上你妈妈。”他的眼神罕见地露出凶光,“如果他在我的年前我恨不得砍下他的头!”他又看向我,“至少我觉得我们能在你父亲赶回来之前把你杀了,这一点是没问题的。”
我愣了一下,两个明明是堂兄弟的关系结果有着如此深仇大恨怎么想都不大正常。不过有一点我还是非常赞同他的,那就是我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男人。
在吃了饭之后他就把我送到了离我家百米开外的田野边,自己走路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还以为他要好好的休整自己,叫一辆车把自己送走,但他在田野中慢悠悠地走着,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我也抱着土布就回了家,只见母亲在宅门口一边扇扇子一边就着树荫乘凉,手里抱着一只大红狐狸,头发也和以往黑色的头发不同,变成了白色的头发。
“我回来了。”我抱着土布,面无表情地说,“老妈你头发真好看。”
“多谢夸奖。”母亲笑,“要抱着这个狐狸玩玩吗?很温顺的哟。”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玩啊。”我苦笑,“是因为那个日子近了所以……”
“什么日子?”她疑惑地说。
“就是……你消失的那个日子。”我结巴着说,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伏地哭泣,我那时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母亲会真的离开我。
“你说那一天啊。”母亲松开了狐狸,狐狸从她的手上窜过,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跪在一起,母亲蹲下来摸着我的头,“还早着呢,急什么。”
“啊?”我一愣,抬起了头看着她。
“至于具体日期,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哟。”她笑,“也许等小新老了我也不会离开呢。”她揉着我的头,“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叔叔春日野秀。”我站了起来抹干了眼泪,“他没有伤害我,你放心吧。”
“秀啊,好多年前他还追求过我呢。”妈妈笑,我忽然想起秀叔说过老爹配不上我的母亲,这么一说倒解释的通了。
“母亲……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吗?”我说。母亲轻轻地搂住了我:“问吧。”
“你是什么神啊……”(注:日本神话中葛叶不仅是安倍晴明的母亲,还是母狐狸神)我小心的问。
“神话里面我是什么神就是什么神。”母亲笑,“其实关于这些我现在不想谈太多,因为这些事情你慢慢就明白了,也不必问我。”她又搂住了我,“不管再怎么变,我都是你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知道了。”我摸着母亲的肚皮,“多久他才能出生啊。”
“不久了不久了,大概两三个月以后吧。”母亲说,“不过你家二爷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牵着我的手进了屋子,那条大狐狸早就无影无踪了。
直到傍晚准备吃饭的时候,才听到门“咚咚咚”地响起来。我立刻跑去开了门,二爷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盯了我一眼,点了根烟躺在沙发上,浑身除了肩膀有一刀痕迹没有一点伤痕,只是脏兮兮的。
“爷爷。”我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心里清楚。”二爷淡淡的说,但转眼间眉飞色舞,“他比我多四个刀痕!哈哈哈!”
“你今天……和秀叔打起来了?什么时候啊…今天他送我回来之后我就没看见他了啊。”我愣了一下。
“他啊,他应该是想家了想到处走走看看哪里熟哪里变没有,但是我在钓完鱼回家的时候老远就望见他在田边伸懒腰,我拿起刀就向他冲了过去。”他哈哈大笑,我当时还不解为什么把自己儿子打败了能这么高兴。有太多太多事我不理解了,那时总感觉他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么,你选什么?他说的那三条路也跟我说过。”二爷吞云吐雾,盯了我一眼,“我的选择你是明白的。”
“他说我无法在今天做出决定,”我耸耸肩,“他说得对,我真的没有办法那么快做出选择。”
“这件事你也不用和我商量,你说过命运只给了你一条路供你选择,那么现在命运给了你三条路,你选择哪一个和我也没有关系。”他咳了一声,“只不过我和你的关系会发生变化而已。”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跟我说秀叔的事情,是害怕我变成他那样子吗?”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恭敬地问。
“是有这么一点原因吧。”二爷笑,“如果你想成为他或者拥有他的生活,我倒觉得你不用现在那么累。另外我只是觉得他就是一个叛徒,也没什么好说的。”
“叛徒?”
“加入敌人的阵营,用自己的力量来消灭同胞,不管在今天还是古代,都是叛徒。”他把烟头扔到桶里面,“我基本上没把他当成我儿子,我早当他死了好多年了。”
“那他的妈妈……”
“他的妈妈,病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二爷苦笑,“是个普通人,人类有时候真是又坚强又脆弱。”
“让我歇歇吧。”他叹了口气,“不想想其他事情了。”然后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过这件事的第二天,秀叔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天该怎么过怎么过——该训练的训练,该睡觉的睡觉,没有多少变化。唯一变的就是母亲的发色,她让我不要问太多她的事情那现在就不问吧,我也一向不大喜欢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情。
到了枫叶漫天飞的秋天,正在修花等待母亲生产孩子的我听到了一声啼哭就跑进了母亲的产房,接生婆抱着一个面红耳赤啼哭的婴儿交给了满头大汗的母亲。
“新,这是你的妹妹啊。”她挤出了笑容,把怀里的女孩儿给我看,“可爱吗?”
“嗯。”我小心地摸着她的妹妹的头,“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了吗?”
“让你妈妈休息一下吧,生孩子伤元气,更何况这是第二个。”接生婆说。
“明白了。”
“你爹在临盆之前就寄了一封信。”妈妈轻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在一旁的二爷,“让二爷念给你听吧,妈妈我实在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敬受命。”二爷一边鞠躬一边接过了信,张开了后像念圣旨一样念念了一首诗。
秋到边城连角哀,烽火照高台。
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基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而“哀”字用大大的红圈标了出来,我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哀…这个字不大吉利啊。”
“既然是父亲的意志,就叫春日野哀好了。”二爷对着母亲作揖,母亲也点头:“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就这样,我的第五个亲人诞生了,她叫春日野哀,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