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17班里。
这是上高中的第一天,班主任王丽儿站到讲台上。她她清瘦的面颊,中等身高,一把干枯的头发随意散开在双肩,刘海挡住了她的右脸颊很大一块,显得她的脸更小了。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很平静又寡淡的声音说道:
“各位同学好,首先恭喜各位同学成为高中生。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王丽儿。”说罢,就在黑板上刷刷刷地用力写下了她的名字。
“我也是咱班的数学老师,希望以后能跟各位同学好好相处,彼此相互尊重,团结互助,共同进步。”依然是没有任何波澜的声线。
因为还没有分座位,伊盼坐在前排,身边是一堆不认识的同学,听完老师的介绍,伊盼朝身边同学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看向王丽儿,一小阵清风徐来,吹开了她右脸颊遮挡着的头发,一块黑色的斑纹若隐若现,但很快又被风盖下去了。
“现在我们来分座位,请各位同学按照由矮到高,男女各一排,到走廊上排成两队。”
听到指令,一班学生全部哗哗哗地起身,全部到走廊外面排队去了。
看到学生们分好了两排,王丽儿站在前头说,“我这人一直主张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所以咱班的座位是男女同坐的,现在我来分配位置,有意见的同学等下再来找我。”说罢,就开始“指点江山”,根据学生身高迅速匹配,不顾学生一片错愕与哗然。
排到伊盼的时候,她旁边对称的是一个很高的男生,班主任思索了一下,叫伊盼先进去坐下来。于是伊盼就独自进去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脸很黑长相又很凶的男生,他从走廊走进教室后到了伊盼旁边,问,“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伊盼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又不好拒绝,就说:“好吧。”
然后那个男生就不客气的坐下来了。
“同学,你叫什么?”黑脸同桌问道。
“伊盼。”
“我叫方子强。”
“噢,你是哪儿的?”
“北江的。你是哪儿的?”
“檐子镇的。”
“噢!”
此后两人再无说话,伊盼看到王丽儿麻利地将全部所有的同学配对成功。
一时间,班里的气氛很微妙,男女同桌一下子拉近了这个班的距离,班里有几个被剩出来的男生都坐都了最后一排,居然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伊盼偷瞄了一下黑脸同桌,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伊盼心想,听说来自北江的人都很蛮横,莫非这副笑脸只是他的伪装?
哎,算了!跟谁坐同桌都一样,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学习了。她心里想着。
在初中阶段没有好好学习后,伊盼的中考不出意外地考砸了,于是她被分配到了普通班,而刘颜却被分到了重点班。这个两极的分化预示了她们的起点再次不同了。伊盼心里知道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赶上来,以后考大学。
考大学,这个想法还是在伊盼在中考结束后,去了广州看望姐姐后才真正落实下来的想法。本来在吵闹的家里,伊盼觉得也许离开也是一种解脱,所以她在中考结束后,去了广州姐姐们打工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工作可以找,如果有的话,她也就跟着一起去打工了。而对于她这个想法,她的父母居然也没有反对,只让她收拾好东西,身上带着两百块钱,就坐上了去广州的大巴,当时,她把所有春夏秋冬的衣服都装了一麻袋,心想着都不回来了。
第一次坐大巴,她吐得要死,身边还坐了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红脸男青年,伊盼一路上拘谨地捂着自己的书包,多一眼都不敢去看那个男青年。好怕被他传染上长这么多痘痘。
有些人青春的样子,怎么这么满目狰狞。
在通往广州的路上,那天正下着阵雨,到处明亮而新鲜。伊盼第一次透过大巴车的窗口,看到了通往大城市的路,那么笔直,那么宽广,当大巴开始渐渐远离破旧的小山村,高耸的建筑慢慢映入眼帘后,伊盼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生平第一次理解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那句“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
在她15岁的青春里,她的世界狭窄得只有低矮的天空,寂寞的农田,狭窄的小巷子,通往学校的狭窄马路,还有家里那个狭窄的阁楼。
狭窄,深深禁锢了她所有奔腾的想象力。她迫切渴望能够挣脱这份束缚,得到一个广阔天地的自由。
到了广州之后,跟车的人给伊盼记在本子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不一会儿姐姐们来站台接她,伊惜岚跟伊惜若撑着一把伞出现在大巴旁边,正值傍晚,她们两个人都刚好下班了。
当伊盼看到姐姐们的那一刻,感觉姐姐们都变时尚了,都长大了。她们还穿着工服,大姐伊惜岚在一家百货商店里卖护肤品,只见她穿着齐膝短裙,上身是浅绿跟白色相间的小西装,脸上化着淡妆,眼影是浅绿色的,头发都喷上啫喱整齐梳到后面去了,整个人看起来优雅成熟。二姐则是穿一件紫红针织长袖薄衫,胸口还有一朵很大的蝴蝶结,下身搭配一条黑色西装裤,正好衬出了她的大长腿。
飞奔下车,开心地看着姐姐们,伊盼居然有一种归宿感。也许这种感觉是父母很久不曾给过她的,才会让她慢慢地不想呆在父母身边,才会那么迫切地想逃离。
“哎呀,下着雨,真麻烦啊!”二姐伊惜若抱怨着说。
“公交车不好等,我们打的吧!”大姐伊惜岚笑笑地说,伸手就要去招呼马路上的的士。马上被伊惜若拦了回来。
“干嘛啊!打的多贵啊!”
“也不贵,就30多块吧。”
“等公交就好了啊!才6块!你有钱人,自己打的去!”伊惜若瞪了伊惜岚一眼。
伊惜岚想了想,说声了“好吧。我跟伊盼打的吧。”说着要拉伊盼。
伊惜若又把伊盼拉了回来,“公交马上就来了,别听她的!”
“如果打的那么贵,就等公交吧,反正也不急。”伊盼对大姐笑了笑说。
她还不知道大姐伊惜岚这些年在外打工,自己开始赚钱后,花钱已经变得大手大脚了。每月除了寄固定的钱回家外,她自己所剩的钱虽不多,但是也是一分不剩花个精光。
出来工作多年的伊惜岚此时也21岁了。
那天站在超市里收银的她,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得太苦了。从小辍学就出来打工不说,因为还未成年,只能在一家小超市里做理货员,整日搬着那些沉重的货物,工资就那么一点儿,却每天都很累。她默默地干了3年后终于离开了那里,自己出来找了份卖护肤品的工作,工资也增加了许多。在接触到化妆品后,也学会了化妆,虽然她不像的同龄女生那样花很多钱买护肤品,但是物质横流的大城市里,有一百种方式让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满足自己的生活质量这些方面上花钱。
伊惜岚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大城市无依无靠的,生活的单调与寂寞日继充斥着她,后来发现唯有用每月的工资去吃好点,用些好点,她的心才得到了满足。又过了两年,当伊惜若也来到广州跟她一起打工时,伊惜岚已经租了个一房一厅的房子,平时姐妹俩自己在出租房里自己煮饭做菜,改善了伙食,生活质量也算是有了些提升。但伊惜若生性简朴,不该花的钱她绝对不花,当她发现了伊惜岚已经养成了花钱不眨眼的毛病后,就常常要干涉她,但是对伊惜岚来说,这些干涉已经动摇不了她想对自己好一点的那份自我爱护之心了。
在金钱方面,伊惜若比较务实,她也知道大城市里有好多好吃好用的东西,但是除了寄回家的那份钱之外,她总喜欢把剩下的钱存起来,一百两百,几块十几块她都是会省着存着,虽然她还没有什么具体的生活目标,但是她也能克制自己消费的冲动;每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地确认自己的工资卡上又增加了多少钱,这些数字虽然不多,但是让她觉得踏实满足。而伊惜岚每到月底就是月光族,有时候还要找伊惜若借一点,这让她更觉得自己存钱的必要性,而且因此也经常跟伊惜岚争执起来,说伊惜岚做个大姐,怎么这样不懂得为将来考虑,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被骂多了,伊惜岚也会收敛一些,但是她时不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偷偷的进行各种费钱的消费项目,例如经常打车去公司,经常在外面下馆子,经常买又贵又不实际的日用品。
而伊盼第一个在广州度过的暑假,这新世界的大门,是大姐伊惜岚为她打开的。因为伊惜岚看伊盼穿着朴素,就带她去了商场,买了新衣服,新鞋子。一双安踏的运动鞋要两百,伊盼想都不敢想,但是伊惜岚说,“没事,你喜欢就买了吧,反正可以穿很久的。”
那双安踏的鞋,伊盼后来真的穿了很久,而且居然一直都穿不坏,只是后来变得又旧又皱,实在遭人嫌弃才被伊盼扔了。跟着伊惜岚,伊盼在广州的暑假过得特别开心,因为大姐经常带她去吃好吃的,买好用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物质满足带来的愉悦,她也幻想着要在这里打工,赚钱花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广州的天很蓝,建筑很高,所有人的穿着都很时尚,到处都很宽阔,伊盼第一次感觉不再压抑。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没有无穷无尽的争吵跟喧嚣。她喜欢这里。
但是因为她个子太小,而且也未成年,终究是没有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与其让你像我当年那样去搬箱子,还不如让你回家多读几年书。”伊惜岚说。
想了想,伊盼同意了。过完了暑假,她还是拖着那一大塑料袋衣服,回到那个到处是农田,低矮建筑与民房的檐子镇。但是她的心态发生了一些改变。
“大城市,我终有一天会去的。”伊盼又坐上了回檐子镇的大巴。
但是她觉得也许她可以用别的方式留在大城市里,做的不是像姐姐那样的工作,她要变得不一样。具体是什么,她还没法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