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石子砸来，晏英手中的一柄剑立即断成两截，吧啷一声落在地上。
“区区一个宫男，陛下何必为难？”龙弱水从红砖檐上飞来，腾步空中，落到龙若无跟前。
“过来。”龙弱水看着晏英说道，可晏英惊魂未定，还愣在原地。
“陛下无非是记恨周日诚所为，为何要祸连我太虚殿的人？”
“周日诚所为？那是你所为！”
龙弱水毫不示弱，趋近龙若无，轻轻耳语道“陛下难道不知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吗？若陛下肯请大娘娘协政，这些麻烦大可省却。”
“你休想。”龙若无轻声回了一句，随即踏步向前，对着晏英喊道，
“可今日朕要除的，乃是你太虚殿宫男。此男不安分守己，居然说要通过武试成为御前侍卫，可笑至极！”
“陛下若不肯，赶走他便是，为何要多加惩处？陛下颁下的选拔诏书不是明言，试人无分阶级身份，只要是男子皆可应试吗？”
“你荒淫无道，放情纵乐，太皇太后却视若无睹。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脸在朕面前大呼小叫，替一下贱男子求情。”
“民间男子三妻四妾，陛下后宫可容三千，我不过收几位宫……家丁，陛下便认定我犯下滔天大罪。此男亦是陛下的子民，陛下称其下贱，莫不是说天子良民皆乃九流之辈？”
“二者岂可混为一谈，此男……此男……作下流之事！”
“何为下流？”
“你……你……岂有此理！”龙若无气急攻心，顿时说不上话，便只好离去，心里想着都是“万夫莫敌，莫非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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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英左手举袖，右手握着茶勺，从热锅里舀茶，浇在玉璃盏上。
“如书吊笔，臂勿靠案；额抬，眼神垂注即可。”龙弱水说着，提着扇子抬了抬晏英的手臂。
“奴才有罪。”
“既让你伺候，便恕你无罪了。”
龙弱水悠悠说着，晏英也不敢抬望一眼。此女天下绝色，眼角一视都会晃动心神，自己只是粗鄙之人，着实不配。
“公主，恕奴才冒昧，刚才……刚才，确是奴才鲁莽了。”
“是我让张言把你推到这儿来的，怎能怪你？”
“公主……公主认识奴才？”
“不认识。”龙弱水说着便举盏而饮，晏英看见她指如玉节。“我对张言说，凡有清秀男子，都送到太虚殿让我瞧一遍，看不上的再送回去当试人。但我又不能遍天下地抓人，只能在深宫暗待，期望有朝一日能等来心中之人。”
“那，那公主为何留我？”
“你眼中无尘，应留一命。”
“无尘？留命？”晏英更不解了，龙弱水的话句句带喻，环环相扣，晏英一句不懂。
“你会知道的。”龙弱水笑了笑。“日子不远了。”
晏英还是不解，但他也不想问了，盘旋在他脑子的，是龙若无的一番话。
“陛下出言羞辱，你心里难免难受。”
“公主为何要收留宫男？”晏英鼓起勇气问道，今日公主救他性命，想必不是奸恶之辈。
“你瞧我这太虚殿可有内官？”
晏英想了想，这太虚殿果然没有太监，男子都是宫男。
“没有。”
“作宫男有何下流？作太监方才丧志。龙若无被内官伺候着，自不知耻，反倒羞辱起我来。”
“公主。”无融急匆匆地进来，打乱了晏英的思路，刚才他正想着龙弱水收留宫男的用心。
龙弱水一个眼神，无融便接连说着“驸马带刀硬闯太虚殿，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侍卫呢？”
“回公主，侍卫们断不敢伤诚驸马呀。”
“混账。”龙弱水说着，抬手挥袖，主殿两扇门大开，她一个腾云步，直飞出了殿外，晏英也被这绝世轻功惊艳了。
“驸马为何闯我太虚殿？”
周日诚没有动怒，看见了龙弱水当即眉开眼笑，随即笑言“公主忘了吗？今日是三年前你我大喜之日，也是你的生辰。”话毕，周日诚点燃手中竹筒，一股彩火跃入高空，绽放出绚烂烟花。刹那间，夜空中百花齐放，爆炸声此起彼落，一支远箭飞来，击中空中竹筒，散落了遍地桃花。
“恭贺公主芳辰。”
龙弱水却像是受了惊吓，晏英第一次看见龙弱水也有着急的时候。定了定神，龙弱水走到周日诚跟前，问道“驸马何苦？”
“公主难道不知，这是日诚千辛万苦求来的姻缘。”
“我放荡不羁，德行有亏，驸马何必纠缠？”
周日诚激动地抓起龙弱水的手，“公主要我等，我便等，三年不及，我便再等三年。”
龙弱水眼中竟也泛泪，她甩开了周日诚，冷言道“你再等也不会有结果，驸马应当珍惜眼前人，府中玥娘子才是驸马的良配。”
“我知道，公主是在责怪我。当日我求见数次不果，请求云玥透露公主行踪，无非是想见公主一面，公主大怒，便把云玥打发到我府上。”
“云玥忠心，她会透露给你我的行踪，是动了恻隐之心。驸马为何不顾府中贤人，非要来叨扰冷漠无情、荒淫无道的龙弱水？”
“公主还记得吗？当年日诚妄言惊扰了大娘娘，是公主哭啼鸾殿前，跪求一夜，大娘娘才免去日诚的罪责，日诚虽出身寒微，但从那日起便发誓要作公主良配。”
童年往事是龙弱水的痛处，一听提及，整个人都失了心神，“驸马请回！旧事已成过往，驸马不要再惦记了。汝乃驸马，位至侍中，大好前程，万莫辜负！”
龙弱水目光放空地走向主殿，回头只落下一句“儿女情长终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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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传来油纸鼓的声音。
龙弱水惊醒，额头冒着汗，坐直身子顺了顺气。油纸鼓是她最喜欢的。龙弱水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眼睛也是这般纯净无邪，手里拎着油纸鼓，说要送给她玩。
“大娘娘说，以后你会陪着我，我再也不会寂寞了。”
她是笑着说的，那笑声咯咯咯地，缠绕耳边，至今难以忘记。她下了床，到一旁衣箱里翻了翻，那里头都是她的东西，如今却都成为了她自己的东西。
龙弱水今晚是不可能睡踏实了。她倚在箱上，握着她的衣服，就这样合眼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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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英经过主殿，想起了龙弱水的游龙之声，还有那些奇怪的话。
这晚无双进去夜侍了，是个宫女。算起来，他已月余没见过龙弱水。这里的宫女宫男不能常见公主，也无法常侍，班次更是无常，要想收买宫人谋害公主确实很难。
突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一群侍卫，晏英转身，只见一丛黑影从远处逼近，渐渐露出带头龙若无的面目。宫人们纷纷下跪，皇帝是皇宫之尊，要想硬闯也无人能够阻拦，守门的侍卫看见了也赶忙入主殿通知龙弱水。
“让龙弱水出来！”
一阵风吹过，两扇大门被吹开，龙弱水一袭轻纱站在门前。
“夜闯太虚殿，陛下究竟为何而来？”
“周日诚领着户部、吏部、礼部尚书呈折要朕恳请太皇太后垂帘协政，这莫不是在逼朕退位！”
“既是大娘娘的意旨，你龙若无不敢闯凤鸾殿，倒到我太虚殿讨债来了。”
“且不言凤鸾殿乃中宫之居，太皇太后以皇后之姿掌管后宫，又摄手朝政。先帝有诏，着我岁及弱冠便可独理朝事，而今我即位半载不及，太皇太后便又想摄政，此乃对我亡父之大不敬！”
龙弱水冷笑一声，轻轻挪步走到龙若无面前。
“先帝也是大娘娘后嗣，何来不敬？太皇太后想要的从来不会得不到，若想保全性命，你照做便是。”
龙若无眼里闪着厉光直瞪着龙弱水，“我宁死也不退位。”
龙弱水望着龙若无的眼睛，只看见了无知。龙弱水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她的手段何其毒辣，奈何龙若无却执意螳臂挡车。
龙弱水挥袖，往前踏了一步，龙若无等人便被震得往后退。她捡起丛间枯枝，往前一划，龙若无的衣袖便被划出了个窟窿。龙若无不甘示弱，运功一震，四角水缸大破，水洒了一地。
“这下好玩了。”龙若无冷笑着说。他右脚一踱，地面的水即往上翻涌，侍卫和宫人们都被水附身。龙若无再一个腾云步，一蹬踏在了水球之上，抓起一条水鞭，正要往龙弱水挥去。龙弱水不怕他的技俩，轻身一纵，借水滴为阶踏步向前接招。龙若无双袖一挥，千水落地，侍卫和宫人湿了一身，抬头一望，只见龙若无和龙弱水在半空打了起来。那龙若无御水成龙，把龙头当坐骑，急追着龙弱水。龙弱水扯纱为带，一带拍裂地面一块砖，借力在半空腾步，以树枝为剑，在龙若无身上划出几道痕。龙若无见势来个下巷弯，一把倒骑龙头，纵龙口吐水剑，千钧一发之际晏英也蹬步一跃，挡在了龙弱水前，那水剑击来，直袭心脏。龙弱水见势，转身翻跃一把划过龙若无的脖子，那龙若无不得不驱散水幻，落到地面上。
“你怎么样？”龙弱水俯下身子对晏英问道。晏英第一次靠这么近看着龙弱水，她依然纹丝未动，语气急促，表情却不着急。
“放心好了，若无没想过要真取姑姑性命，没想到姑姑下手倒狠。”
“那你可流了半滴血？”
龙若无伸手去摸，才发现那伤痕浅得只刮破皮肉，并未流血。
晏英站了起来，对龙弱水说道“公主忧心，奴才无碍。”
龙若无看见晏英，心里就愤恨不已。他似乎已认不出这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姑。
“退位吧，若是大娘娘出手，必取你性命！”
龙若无看进龙弱水的眼睛，陷入了往事。
八岁大的丫头片子。龙若无拿着住蜻蜓追着龙弱水。弱水什么虫子都怕，就连竹蜻蜓都能把她吓得不轻。
“不要，不要过来，我害怕！”
“假的，有什么好怕。”
龙若无看见弱水吓出了泪，便扔掉了竹蜻蜓。
“你别害怕嘛，只是逗你玩儿。”
“我娘以前都会陪我睡，现在大娘娘不让任何人陪我睡，我在夜里怕黑，可是大娘娘说久了就会习惯。”
龙若无坐到弱水的身边，说道“你别慌呀，大娘娘不是说给你找个伴读，以后你就有人陪着啦。”
“万一她像你一样就爱欺负我呢？”
“你是公主，她是平民，若她敢欺负你，你便请大娘娘责罚她。”
弱水还是不信，眉头皱得紧。
“别怕，”龙若无把手搭在弱水肩上，“有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
弱水听后笑得跟桃花盛开似的。
可眼见这个并没有什么桃花笑靥，总是孤傲冷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龙若无就开始与龙弱水断了往来。不仅如此，龙弱水还多番设计陷害，好几次差点让他丢了性命。
一回神，龙弱水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我们走。”
“那奏折之事……”
“朕宁死不退位。”
“你为何救我？”龙弱水边烧着炉子边问道。
“公主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当然要救。”
“你才见本宫多少回，就得舍命相救？”
“公主损了，奴才也活不成了。”炉鸣，龙弱水把汤药倒入盏里。
“喝吧。”
晏英端起药，一点一点往喉里吞，这药奇苦无比，晏英却一声不吭地喝了下去。
“若再遇事，万不可逞勇相救，自保要紧。”
晏英听着，搁下药盏，跪到地上。
“奴才不是逞勇。奴才自小练就一身武功，入宫一心想当御前侍卫。奴才……奴才武功虽不比公主，但受几个拳头还是可以的。”
“那若是刀剑呢？刀不刺剑不入吗？”晏英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话。他觉得龙弱水身上有一股力量，看见了就想让人护着她。
“奴才万万只盼家中母亲平安，若奴才闯祸祸连家人，真乃罪过。”
龙弱水看着晏英害怕的样子，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放心，你也没多少日子可以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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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娘。”密史把密函递给太皇太后，随即退到一旁待侍。
“土儿都备妥了？”
“回大娘娘，必可水来土掩。”
“甚好。”
太皇太后搁下密函，摸着案上的白玉雕。
“我儿德端睿智，秉性贤良，奈何生身不怀龙脉，以致他郁郁不得志，为求五行幻术成疯魔。今朝，我便要抽他龙若无的脉，以祭我儿！”
“大娘娘逼得龙若无退位后，是要取他性命吗？”
“他若死，也能复生。但普天之下能杀得了他的也只有弱水。若弱水不肯杀他……”
太皇太后的眼神顿时凌厉，透着杀气。
“那就连她也一块儿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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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道路安排妥当，随时依计而行。”
“知道了。”龙弱水千头万绪，在镜前捋着思路。
无生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公主，那……无尘如何？”
“就让他随着太虚殿等人一块儿走。”
“是……”无生支支吾吾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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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若无躺在床上，终不得合眼。
龙弱水曾是他童年最好的玩伴。也是唯一的玩伴。他记得那日太皇太后从宫外带进来的伴读进宫时，弱水高兴得不得了，她说，以后他们就能三个人一块儿玩了。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弱水开始拒之不见，连他送的玩意儿也都退了回来。他能记清楚的，是恨意何时而生。十岁那年，他在园里独自玩着，后来有人从他身后猛推一把，他失去平衡落入宫河，呼吸不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他看不清是救的他，只隐约从那人身上抓下一块祥云木牌。后来反复查问，才被告知事发那日有人看见公主经过那处，而且还在宫河旁徘徊了一阵。龙若无不肯相信，找上门想问清楚，却被弱水拒了又拒。
那次溺水后，他能御水成剑，纵水成龙，再也不是孩儿玩意。
“陛下，陛下，大不妙！”
龙若无从床上腾起，只见随侍内官卢公公慌慌张张驱步向前。
“何事？”
“陛下，太皇太后从宫外调动三万临卫，正逼向宫中，陛下赶紧逃吧。”
“逃？朕乃一国之君，岂可落荒而逃！再说……再说为何三万临卫入京，竟毫无动静？”
“陛下呀，守城卫黄詹叛变啦，投靠太皇太后去了。”
“可恶！朕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杀我！”龙若无说着披着锦衣，往寝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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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起来，动作利索点儿！”
晏英睡得正熟，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一出门只见宫人们慌慌张张地往什么方向跑去，顿时不知所措，只好凑上前一问究竟。
“这位大哥，发生何事，为何仓皇而逃？”
“你也赶紧走吧，宫里要乱了，公主给奴才们留了生路，要我们现在就逃，否则就等着掉脑袋咯！”
晏英楞在原地，一时茫然。
“无生，去找无生大哥！”
晏英寻寻觅觅，恰好在主殿前看见无生和无痕正赶往太极殿的方向，他不知所以，只道追了上去。
“无生大哥！”
无声听见晏英叫喊，只得回头一望。
“你来做什么？赶紧跟着宫人们逃去！”
“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与你无关！”无痕吆喝着。
“公主若有三长两短，余等亦难以自保，无尘也要去护卫公主！”
无生见晏英是不肯罢休，只得依了他。
“罢了，罢了，赶紧走吧。”
正当晏英匆匆要赶上去时，他忽然想到什么，便往小灶房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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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前空无一人，军士们急促赶来的脚步声却如鼓般洪亮从远处传来。龙若无发力，引深井之流筑成水墙，把太极殿都绕了一圈。墙刚落，就看见龙弱水跃过红砖绿瓦腾来。
“你快走，太皇太后要杀你！”
“我看谁敢杀我！”
龙弱水这厢正着急，太皇太后的鸾驾已赶到，这下是难免一场恶战了。
“我还不敢？”太皇太后声如洪钟，悠悠从鸾驾下来，目视水墙，毫不怯惧。
“那我就看，谁能！”龙若无被逼无奈，这下他不得不伤太皇太后。他穿过水墙，身骑水龙，就要挥剑望太皇太后袭去。龙弱水见状，持剑挡在太皇太后身前，二人又卷入激战。无生带着无痕和晏英赶到，三人都驱向前助龙弱水一臂之力。龙若无的侍卫随即上前接招，不料那无痕举刀一挥三人倒地；那无生一掌拍地万夫莫敌，侍卫还未冲向前就被震晕倒地，太虚殿赶来的侍卫也和太极殿的侍卫打成乱战。晏英早有智谋，他纵身一跃，攀上水龙就往上头倒油，龙若无见状正要把他打下去，龙弱水以剑扰之，招招致命，龙若无不得不应对自保。油浮于水面，晏英一点星火立马水龙变火龙，龙若无被灼伤，无力施幻，伤身倒地。
“笑我宫男下流，未知我太虚殿卧虎藏龙！”
晏英也被惊艳了，他没想到无生和无痕武功这般了得。
“我儿眼光不差。弱水，杀了他，皇位就是你的。”
龙弱水一步步走向龙若无，举剑就要取他性命。龙若无知道难逃一死，那剑正往自己眼尖儿刺来……
